明淑长公主跟着站起身,“皇后娘娘稍候,我也准备去给母后请安,不如一同吧?”
映晚恭敬地行礼,软声道:“臣女遵命。”
明淑长公主瞪她一眼,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胸有成竹地跟着皇后朝外走,看映晚时的眼神越发轻蔑。
映晚默默跟着。
太后……
她无声叹息,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太后走到今日这一步,应当在不至于和自己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映晚安慰自己。
慈寿宫离皇后的宫殿不远,几人走了半刻钟就看见了宫门,见着皇后和明淑长公主,慈寿宫门口的太监连忙跪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摇着扇子,声音温婉:“今儿嘉陵王府的郡主进京,本宫带着给太后请安,你去通报吧。”
那小太监却犹豫片刻,低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在呢……”
似乎是非常为难。
清晰可见,皇后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一直温婉柔和的笑容也差点儿绷不住。
映晚想起这一路上那位皇太子殿下冷冰冰的脸,很是理解皇后的反应。对上那样一座冰山,谁能面不改色呢?
毕竟……皇后并未太子的母亲,元后之子和继后是天生的仇敌。
“既然太子在这儿,那本宫待会儿再来就是,别打扰太后娘娘和太子共聚天伦。”皇后顿了顿,依然温婉如玉,“不必说本宫来过。”
“皇后娘娘留步。”从二门处转出来一个老嬷嬷,“太后娘娘传您进去。”
“可……”皇后犹豫不决,“怕是不太好?”
“太子殿下亦同意了的。”那嬷嬷只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请吧。”
被逼无奈,皇后只得道:“进去吧。”
语气也淡了些。
皇帝是给孝顺的儿子,慈寿宫的摆设装置比皇后的清宁宫不知好了多少倍,处处都是珍宝,一脚下去就能踩碎千金,映晚有些拘谨。
转过一道屏风,进了内室,映晚还未来得及低头,便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那双眼睛她太熟悉了,从嘉陵到京城这一路上,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天天都能看见,每次都被冻的心惊胆颤。
她看见那人从座位上站起身,不咸不淡地行礼:“皇后娘娘,姑母。”
语气平平,没有起伏,没有波澜。
皇后和明淑长公主对太后行了礼,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映晚身上。她头一次见太后,本就应当行大礼,映晚心里没什么感觉,自觉地跪在地上,三跪九叩,“臣女拜见太后。”
太后上下打量她一番,好久道:“你和你母亲生的很像。”
却不说叫她起来,只端了杯茶放在手里慢慢晃着,茶雾氤氲中,妇人的脸模糊隐约,映晚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为何,她心慌的厉害。方才在大殿上面对那么多恶意的目光,她都没有丝毫惊慌,这会儿却有种全身上下都被看透的感觉。
男人的声音淡淡的,喊一声:“皇祖母。”
太后叹口气,低头看着映晚,“你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映晚起身,乖乖站在一旁,一个字都不敢说。
皇太后和明淑长公主是亲生的母女,段位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若知道太后如此高深莫测,刚才就不该与明淑长公主争执。
实在是下下策。
映晚的头越发低了。
行完礼,太后眼里就像没这几个人似的,又拉着太子的手嘘寒问暖:“这一路回来,瘦了不少,你父皇真是……”
“母后,我们家文舟也辛苦,您就不关心他吗?”明淑长公主蹭在母亲身边撒娇,“他哪儿吃过这种苦头,现在也没个人心疼?”
“你是他母亲,你都不顾着回去看他,还指望谁呢?”太后转头看自己的女儿,一针见血道,“我问你,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明淑长公主哼了一声,“母后你不疼我了,每次阿阑在这儿你眼里就没我,女儿要伤心了。”
“你多大岁数,还跟阿阑争宠?”太后眼里慢慢染上笑意,可见对女儿的撒娇十分受用,甚至温柔的拉过她的手,“你啊,回去看看文舟,别闹了。”
“母后……”
“听话!”太后瞪她一眼,“别的事情,哀家自有计较。”
明淑长公主被迫站起身,不高兴地嗯了一声:“女儿告退。”
映晚看的很是羡慕,身处皇家贵族,场面话谁都会说,一个赛一个说的漂亮,可若说有人能直言你的不对,处处提点你,才是真的为你好。
从父母去世后,她身边再也没有这样的人。
而明淑长公主这把年纪,还有母亲能够给她撒娇,教她为人处世,当真是极为幸运的。
映晚眨眨眼睛,太后的目光却转过来,先看看皇后,又看看映晚,淡声道:“赐座。”
她终于分了些眼神过来,上下打量着映晚,问:“你今年几岁了?”
“臣女今年十六,属羊的。”映晚连忙回答。
“十六……”太后顿了顿,侧头瞧了太子一眼,“是个齐整孩子,你可读过书?”
“臣女在家里随着兄弟们上学。”映晚声音不高,越发显得温柔乖巧,“认得几个字罢了。”
“不必过谦。”太后淡声道,“读书识字是好事儿,皇家不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你别被那些闲话忽悠瘸了。”
字字句句,倒是真心话。
映晚眼眶微酸,“是。”
太后看上去冷冷的,不怎么搭理她,可说出的话却发自真心为她好,没有刻意害她,更不曾流露出敌意。
这样,就足以令她感动了。
太后瞧着她,忽然笑了,没头没尾说了句:“还是个小丫头呢。”
皇后坐在那儿一直没说话,闻言接了一句:“才十六,可不就是小孩子?”
“皇后今儿看着气色不错。”太后淡淡寒暄,“老二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阿桓在御书房替陛下分忧,不敢随意走动,还望太后娘娘恕罪。”皇后柔声道,“阿桓不比太子殿下能力卓绝,能办大事儿,只能尽心竭力罢了。”
“阿桓是不如阿阑。”太后不理会她话里的机锋,随口道,又将目光转向太子,“阿阑最近瘦了许多,你嘱咐内务府给他送些好的补品,若有不好的给哀家看见,定不轻饶。”
皇后勉力扯了扯唇角,柔声道:“臣妾明白。”
太后总将她当作管家奶娘般的存在,除了给太子送东西,再也想不起来她。
皇后也是个人物,斗不过太后,便笑着看向太子,问他:“太子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与本宫讲。”
按照太子往常的性格,定不会理会她,如此太后也就无话可说了。这一招皇后每次都用,百试百灵。
说完这话,她便老神在在地坐着,笑容完美无瑕。
“南海珍珠。”太子淡淡说了四个字。
虽然只有四个字,却让皇后的表情龟裂。
果不其然,太子的四个字,很快就被太后发散成一大段,“说起这个哀家想起来了,前些时候南海进贡了好些珍珠,既然阿阑想要,全送去东宫就是。”
“是……”皇后憋屈应了。
太后又将皇后和映晚弃之不顾,问起太子:“你要那珠子干什么?”
“烧。”太子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个足以令人觉着天怒人怨的字。
烧?
映晚惊呆了,不禁诧异的抬头看着他。
对皇室贵族而言,那南海珍珠算不上特别珍贵,但也绝非能轻易弃之不用的东西。烧掉……就是皇帝恐怕都没这般奢侈。
就连太后也愣了,惊愕地看着他,却还是道:“烧就烧,你喜欢干嘛就干嘛,随便烧,没了哀家再给你找。”
映晚就很想知道,太后为何不问他为何要烧珍珠?就不觉着奇怪吗?
第3章
想着,映晚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懂无辜地抬头。
太后余光扫到她的神情,忽然笑了,慢吞吞问道:“你好好的,烧这劳什子做什么?这珠子虽看着好,烧起来还怪麻烦的。”
“给母后烧的。”沈时阑淡淡道。
太后恍然大悟,摸了摸自己腕上的佛珠,轻叹一声:“哀家险些给忘掉了,你母后冥诞将至,难为你念着她。”
沈时阑不语。
皇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咬牙声几乎传进映晚耳朵里。
过了几息功夫,便见得她站起身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是臣妾考虑不周,近日宫务繁忙,竟忘了先皇后的冥诞,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映晚骇地连忙站起身,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皇后跪了,她是不是也该跪下?可太子都毫无反应,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自己跟着跪下岂不是更奇怪?
视线悄悄落在沈时阑脸上,映晚观察着他的神态。
沈时阑抬起眼皮瞟她一眼,四目相对,映晚顿了顿,连忙移开眼。
皇后跪着,姿态柔顺,又一副病弱不堪的模样。
太后并不怪罪她,只慢悠悠道:“你既知错就好好操办,阿阑外头的事情已经忙不停,可别再让他操心。”
“是。”皇后低声应了。
“起来吧,跪着像什么样子!”太后淡声道,“不算大事儿,哀家倒要问问你,前日皇帝过来说要留这丫头住在宫中,你准备给她住在何处?”
“臣妾命人收拾了绛芙轩出来,那地方离御花园近,风景好,臣妾想着郡主年纪小性格活泼,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映晚默默咬了咬唇。
太后点头:“绛芙轩也好,哀家派几个嬷嬷给你,省的有人不长眼冲撞了。”
她的目光移到皇后身上:“这丫头进京是要和咱们家的儿郎联姻,选哪个小子要看陛下的旨意,若有人故意冲撞她……或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情,丢了皇家颜面,哀家唯你是问!”
皇后连忙道:“臣妾万万不敢让这种事情发生。”
映晚一颗心终于沉到胸腔里,从听见皇后有意把她和六皇子拉在一块儿的那一刻,映晚就怕的不行,生怕这群人做出不可挽回的恶心事儿。
没想到最后会是太后亲口敲打皇后。
有太后这句话在,想来皇后也好,明淑长公主也罢,都不敢明目张胆害她。
太后靠在背后的引枕上,轻轻打了个呵欠:“人老了精神不好,你们且回去吧。”
皇后正欲告退,只听她道:“阿阑,你送映晚丫头去绛芙轩。”
映晚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看向沈时阑。她哪儿有资格让这位皇太子殿下送呢?
方想要推拒,可沈时阑亦只点头应了,面无波澜,没有抗拒没有喜悦,一如这两个月朝夕相处的每一天。
映晚默默低下头,将话咽进肚子里。
太后本是一番好意,她并非不识好歹的人,合该感恩。
同皇后和太子一起走慈寿宫的大门,映晚跟在最后,乖巧地低着头。
皇后笑道:“既然有太子送郡主,那本宫便松快片刻,先回宫了。”
“皇后娘娘请。”太子并不与她客套,直白冷硬的让她走,映晚也是前所未有的吃惊,更吃惊的是皇后不仅不生气,还温柔笑着离开。
一幅面具,不知真心。
映晚默默念着。
沈时阑瞥她一眼,冷淡道:“走。”
映晚乖乖“哦”了一声,跟在他后头走。
她漂亮的眉眼在阳光下格外精致,好似发着光,能吸引全部的心神。
沈时阑看一眼,默默移开眼睛,神情越发冷淡。
正值夏日,御花园里百花盛开,五光十色,走着走着,映晚忽然停住脚步,怔怔望着一个角落。
沈时阑回头看她一眼,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得一树合欢花开的正好,如烟似锦,璀璨生辉。
被他看一眼,映晚回神,干笑道:“太子殿下……”
沈时阑又瞧了那合欢花一眼,一语不发地朝前走,映晚却诡异的察觉,他身上冷意更甚,寒沁沁的,让人足底发凉。
映晚不懂到底是谁招惹了他,怎么突然就冷下来了。
可她不敢问,只悄悄觑着沈时阑的冷脸,看一下又一下,无心再去注意御花园的百般风景。
走了好远的路,沈时阑声音冷冷的,像带着冰碴子:“到了。”
映晚抬头,看向前方,一座精巧玲珑的庭院正在前方。
“绛芙轩”三个大字,气派的很。
映晚歪头看向沈时阑,声音极低极低,脚尖儿控制不住地蹭了蹭地面,“我……我一个人不敢……”
说着,耳根便红了一圈。
她悄悄看着沈时阑冷冰冰的脸,弱声弱气地解释:“我……我谁都不认识……”
自己一个人进去,绛芙轩的人也不认得她,到时候该多尴尬。
沈时阑一语不发,脚下却没停,径直朝里面走进去,映晚松了一口气,连忙举步跟上。
绛芙轩里宫人得了皇后的嘱咐,来来往往收拾打扫着,一派忙碌。瞧见沈时阑的身影,却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跪了一地:“拜见太子殿下。”
沈时阑扫视一周,目光落在当中蓝衣的大太监身上。
大太监极有眼色,匆匆跑出来冲着他行礼:“太子殿下,奴才李德松,是绛芙轩的管事,太子殿下有何嘱咐,尽管跟奴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