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怡平素在外头行走惯了,有时路上遇到暴雨,泥泞地都滚过,对点点臭味倒不以为意。
但是她还没走到地方,就先见到已经抱着一摞弓弦的不惑。
不惑笑得眉眼弯弯,朝她点头示意,然后快步往一个地方去。
谢幼怡思索片刻跟上去,就见不惑把她带到一处花坛,“谢姑娘,你快来看看这个。”
她这会才发现,这是她昨儿遇到宋晋庭的地方。
不惑等她过来,让开地方,她见着一片开得正艳的凤仙花。
她微微怔愣。
不惑笑嘻嘻地说:“我们公子连夜栽这儿的。您瞧,还特意插了牌子,不许折花,以后谢姑娘路过还算有景可赏,也不枉它们的花期了。”
经他一说,谢幼怡看到就竖在花池边的那块牌子,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是她熟悉的迹。跟他背着人的性子一样,不羁得很。
她抿了抿唇,抵不过怦然心跳。
还真是难为他想出这样的法子让她赏花了……谢幼怡抱着那些弓弦,脚步轻松回到校场。
弓已经让人送过来,大家已经五做堆开始清理弓身,她把东西递给宋晋庭。
宋晋庭抬,却不是去接那些弓弦,而是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取出一朵正艳的凤仙,借着她挡了众人视线,把花稳稳簪到她堆起的云鬓上。
在她诧异的目光温柔一笑:“花娇人美,相配宜。”话落便见红晕慢慢爬上了她脸庞,娇得让人心醉。
这回是花娇人更娇了,若不是四处有人,宋晋庭怕是真忍不住想抱抱她。
谢幼怡险些又是落荒而逃,找了一把弓躲到角落里,被他一出又一出的花招闹得实在是止不住心跳。
她不知的是,本来啜着笑的宋晋庭,在他无意一瞥校场门口时,笑意尽敛。
瑞王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
第24章
校场一边是竹林, 不管夏日或是冬日,绿竹葱翠。提个红泥小炉到林中, 就是一处能煮茶闲谈打发时光地好去处。
宋晋庭与瑞王此时站在这处, 却违背了这片好景和宁和, 两人只是相对而立,都显出那么些箭拔张弩的对立之势。
“佥事倒是懂得哄女孩儿欢心,有了殿前请责, 幼怡对佥事满心都是感激了吧。”瑞王沉默片刻,一张嘴就溢出酸味。
宋晋庭牵唇淡淡一笑, 骄矜地拿眼角余光瞅他,并没有答话。
瑞王为他的傲慢恼火,面上一冷道:“你若真为报复谢家大可不必对一个姑娘家下手, 下作的叫人不耻。”
“瑞王殿下就当真的高洁无尘了?”他翘着嘴角讥讽,“若不是你好端端请求太后, 她会在宫中遇到那些事?彼此都有私心,殿下是已经失了机会,就别在妒恨宋某人了。”
“谁要妒恨你?你能给的, 本王亦能给!”瑞王越发的恼。
出了宫里的事,谢幼怡哪里还能再配个好人家。宋晋庭在大殿上说出那些话, 不就是为了博谢幼怡的感激,他亦同样可以。
想了这两日,他起码要给她争个侧妃的位置。事情因他而起,他要担起这个责任,不能真毁了她一生。
即便……哪怕她真不清白了, 那也非她所愿!
宋晋庭闻言忽地笑出声,眼里嘲讽地意味愈发浓郁,“瑞王殿下,我给的,你恐怕是给不了……窈窈,定然会是我的妻。”
此话一出,高下立见,瑞王不敢置信地看向宋晋庭,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他见此又是啧地笑一声,温润下隐藏的乖戾都涌了出来:“你若真有担当,当日就该圣上跟前求赐婚,可你没有,就莫要再我跟前做出深情的模样,没得叫人作呕!不管她是如何,我却至此至终没变过心意,亦不怕叫你知道,她会成为我的妻……届时,我定送上请帖,不计前嫌,请殿下来喝杯水酒。”
瑞王被他说得面上阵青阵白,震惊中往后退了一步,大约是不明白宋晋庭怎么会有这种决心。
可他说得一句不差,是自己当时不能接受和承受,懦弱逃避了。瑞王莫名觉得丧气,肩膀一垮,连头都垂下了。
“是我害了她,我的自以为是让她受了苦头。”瑞王声音发闷。
这种坦然懊悔倒是叫宋晋庭真正看他一眼,就发现堂堂王爷居然红了眼眶。
他剑眉就紧紧拧在一块。
瑞王又道:“宋佥事,如若你真心待她,那是最好不过,万般都是我的不是。今日来,我本意不是与你争风吃醋,我来……是有两件事与你说。”
瑞王不管他愿不愿听,已经絮絮叨叨地自顾自话。
“我知道父皇肯定会暗中再查当日的事。虽然当日我母后有最大的嫌疑,我不为她推脱,但请你务必查明。不管谁是幕后人,都莫让她白白承受不公。其二,你若查清真相,只管派人告诉我。我明白你如今有很多顾忌,我身为亲王,你不方便处理的,我能处理。”
宋晋庭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瑞王知他是不信任自己的,解释一般又加一句:“今日我所说的事,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就连我皇兄那儿都不会知道一丁点。我就是……想做点什么,你就当我自私,想让自己良心好受些。此事对你亦只有好处,你可以先考虑考虑。”
瑞王刚才那点跋扈散得干净,垂着脑袋站在竹叶下,无措得跟个孩子似的。
十七的少年,虽然生在皇家,还是被保护得太好,像一朵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花。可能因为兄长是太子,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当个亲王就能安享一世荣华。
宋晋庭沉默着,瑞王朝他拱拱手,转身就要走。
“窈窈进宫前,都谁知道?”他在瑞王走出三步后,缓缓开口。
瑞王脚步一顿,飞快转身走到他跟前说:“除了皇祖母,没有任何人知道,之后就是幼怡进宫后……”
“殿下还是莫要称呼得太过。”他打断话,瑞王眼巴巴看他,到底是改口道,“谢姑娘进宫后,我当时在皇兄那里,顺口就说了。那个时候谢姑娘应当已经见过我母后和一应后妃,再后来就出事了。”
“进慈宁宫传话让窈窈出宫的宫人亦死了,殿下可知道?”宋晋庭再问。
瑞王自那之后就没有这件事的消息,诧异道:“确认是那个人?”
“自然,而且还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那个宫人先前和皇后娘娘走得近,所以太后娘娘认定是皇后娘娘那边收买了。”
“母后不可能留那么个显眼的把柄。”瑞王当即辩驳。
宋晋庭淡淡扫他一眼,没有再说话。瑞王背着手踱步转圈。
如若母后就是故意的呢?
瑞王觉得这事实在让人不好下定论,而且他内心确实偏向于母亲就是幕后主使,他只是想要一个真相。
“既然殿下今日带着诚意,我且与殿下提醒一句,或许有心人想要离间你与皇后关系,甚至是太子殿下的关系。”
瑞王是犯了大错,但看在太子的面上,他到底多嘴提醒。省得到时瑞王又犯什么蠢事连累太子,变相把他也连累了。
丢下话,宋晋庭不管瑞王能不能悟透,转身回校场。
窈窈还在那边整理长弓,他在这儿多呆一会,就少看她一刻。
宋晋庭满心里都是自己的小青梅,回到校场,不动声色抓了那把昨夜让不惑整修过的长弓,来到她跟前,一弯腰就挡住所有视线,把她手上的弓给换了。
“这把没有毛刺。”他换了弓,还一脚踢倒她手边的红漆,随意走了。
谢幼怡忙把装红漆的碗扶起来,望着看他端得厉害的背影,他还真是不留余力摸黑自个形象啊。
于是,谢幼怡又收获许多同情的目光,三公主四公主挪过来,小声在她跟前谴责宋晋庭所作所为。
等到大家交功课的时候,个个手指头都是红的,咧牙咧齿地开始相互诉苦手被扎了多少下。唯独谢幼怡十指完好如初,连皮都没有蹭破。
下堂后大家都撒欢往学舍跑,经过那片凤仙时都被吸引,纷纷问什么似乎种了一片凤仙。有人有心想摘,恰好宋晋庭路过,威严地咳嗽一声阻止:“谁动手,就去校场跑马五十圈。”
大家顿时明了,这是宋先生栽的花啊。
却不想一道声音忽然传出来:“宋先生,您瞧幼怡头上……”
跟三公主和四公主一同走来的谢幼怡被点名,奇怪地看过来。
她鬓间的那朵凤仙便明艳的落在众人眼里,有人倒吸一口气。宋晋庭挑眉,“谢幼怡,你随我来。”
那模样像是恼了,连声音都低了好几度。
三公主四公主忙要护,谢幼怡先朝两人福一礼:“两位殿下,恐怕不能陪你们用午膳了。”
两位公主殿下气闷得想跺脚,朝多嘴多舌的余婉瞪过去。余婉盯着那片花丛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眼中光芒一闪一闪。
谢幼怡就那么被正大光明喊走,往空无一人的清风堂走去。
人才进门,就被伸手一拽,抵在门板后。
门被撞得吱呀一声,光线从半遮的缝隙透进来,他低垂看她的眉眼就胧了一层暧昧不明的光影。
“香……”他在她鬓边轻轻一嗅,也不知是夸她还是夸那朵凤仙。
谢幼怡知道他就是故意的,恐怕连这朵凤仙都是故意的,为能得这么小会正大光明相处的机会。
可还是抵不住被他说得脸颊微微发烫,何况他离得这般近。
“你正经点儿。”她忍不住撇开脸,伸手推他。结果他得寸进尺,抓住挡在身前的手,放在眼前细细地看:“我瞧瞧伤着没。”
一根一根检查着,那认真的样仿佛他不曾给她换过弓。
他掌心灼热,让她想抽手。他一边打量她圆润白皙的指头,一边拿余光看她反应,见她脸上红晕渐浓,似饮了酒后的醉态,千娇百媚的,没忍住低头就在她指尖亲了口。
温热的唇贴在敏感的指端,吓得她飞快抽手,一双桃花眼略微睁大,像林间受惊的无辜小鹿。他反倒撑着身子笑得直抖:“窈窈这么害羞,来日我若亲别处,你可怎么好?”
她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许多画面。他在墙角亲到她鬓角,在宋家时鼻尖相触,彼此唇瓣只离那么一丝丝……
“窈窈怎么脸越来越红了,你在想什么?”宋晋庭多了解她。
谢幼怡实在是怕他了,被闹得亦羞恼,抬脚狠狠踩他靴子上,在他吃疼时推开人,转身要走。
宋晋庭忙伸手拉她,他这是又把人闹得要发小脾气了。哪知她忽然又转回身,面无表情,一双眼却明亮灼人:“你再乱来,中秋的灯会别想约我。”
他怔愣,放狠话的小姑娘已经跑走了。等回过神,再细细一品她的话,靠着门板笑了许久都停不下来。
她口是心非的模样真要叫人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你们又齁死了吗~~~谢谢小可爱们的关心,我好多啦,计划明天开始还债~~
我也觉得封面好可爱啊~~嘿嘿
————
感谢在2020-01-17 21:58:42~2020-01-18 23:2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尐野人 62瓶;指尖 9瓶;aya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兴许是有了期盼, 宋晋庭自那日见过谢幼怡后就总觉得日子过得慢,秋节明明就在几日后, 却叫人等得难耐。
他索性让不惑找来好看的花笺, 平铺在桌案上, 开始琢磨怎么给佳人去邀请,也好显得这场灯会邀约显得正式。
不惑百无聊赖靠着窗子,见他一会咬笔头, 一会皱眉把纸揉团,比对待老爷考功课时都认真, 免不得心里暗暗埋汰几句。
等宋晋庭把信写好,已经离灯会只有一日。
他把信交给看自己写了三日的不惑:“你直接送到侯府的门房那处,点名身份即可。”
“公子不亲自送去?”
“我亲自送去太过孟浪, 谢侯爷得把你家公子打出胡同。”宋晋庭在这个时候倒是想起矜持了,好似那日因情不自禁而越了规矩的人不是他。
不惑偷偷撩眼皮鄙夷瞅他一眼, 实在想不明白公子这种表里不一是怎么练就的。
女学今日就已经放了假,不惑把信送上门时,谢幼怡正在父母跟前理侯府近几个月的账目。
门房把信递来, 安平侯一听是宋家,先把信抢到手里, 不管女儿幽怨看自己要把关。
宋晋庭早猜到会这样,故而一封信除了那花笺花里花俏外,内容再正经不过。
“灯会?!”安平侯冷笑一声,“他想得美!”
谢煜锋坐在圆桌边,手里拿着个玉做的九连环, 听见父亲的话抬头瞅瞅,又继续低头拆环。
“爹爹……”谢幼怡闷闷喊父亲,丢下笔,把信抢到手里。
“爹什么爹,我说不许去。”安平侯还在哼哼唧唧反对,胳膊就被妻子拧了一下。安平侯夫人道:“窈窈在宫里出了那样的事,不是晋庭担下,外头早不知传得怎么沸沸扬扬了,一块儿逛个灯会怎么了?”
难不成还真让女儿一辈子留在家里?
若是女儿心里没装着人家,她倒乐意,可摆明了女儿还是有意的。
“不成不成!”安平侯坚持地摇头。
谢幼怡看过信,倒没作声,见父亲一再反对,把信放手边,而是开始念起账目来。
“七月五日,账房支出一百两;七月八日,账房支出两百二十两;七月十七,一副赝品图花了四百三十两……”
“窈窈,明日我们一块儿看灯会吧。”不等她念完,安平侯方才坚定的目光离开变得飘忽不定,严肃的脸堆起了笑。
她把账本放下,伸手在花笺上见面地方指了指:“去城南庙儿胡同。”
“去去去,爹爹陪着你去。”
安平侯连连点头,安平侯夫人在边上都替他脸红,刚才的骨气呢,不到一千两就给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