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怡见好就收,朝父亲也点头:“嗯……败的银子比上两个月少,辛苦爹爹了。”
安平侯求饶地望着她,余光扫到把玉环扯得叮当响的儿子,迁怒地斥道:“那画就你这败家子让买的,还口口声声说那就是真品,你那玉连环也花了一百两!”
谢煜锋简直无辜,他什么时候说过买画了?一口大锅砸头上,可想到那些钱其实都砸军费里头了,只能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接锅,认命地帮着父亲哄妹妹高兴。
谢幼怡在算账上特别有天赋,哗啦啦拨着算珠,半日就把侯府连同京城各家店铺的账目一块算好,然后就被娘亲拉着挑明日出门的衣裳。
母女俩相携着走了,留下安平侯长叹:“你娘亲胳膊也往外拐了。”
“若儿说,父亲何必纠结一个宋晋庭。”谢煜锋把手里的玉环随手搁桌子上,“窈窈若真喜欢,对她病情有益处,随她去就是。”
“你现在说得倒是轻松,若窈窈真进了宋家,那小子就真的毫无顾忌,要对我们动真刀真枪!”
“说得他现在有顾忌一样。”他用事实狠狠在父亲心头扎一刀,叫安平侯好半会都没能缓过来。见父亲气得不轻,谢煜锋也叹一声道:“上回的事被一个刘九搅浑了,对方只会谨慎,父亲有何打算?”
说起正事,安平侯神色一敛,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头:“你祖父在世时查了许久都没有眉目,再难,也还得继续查不是。否则别说圣上不能安寝,边陲亦随时岌岌可危,当年五万将士黄沙埋骨的事势必还会上演。”
朝里军营里混进敌国探子,一扎根离现在有十余年了。
这十余年里,对方十分沉得住气,任本朝大军一年一年地收复失地都不曾露出头尾,受煎熬的反倒是他们。就连午夜梦回,都是当年那一仗的惨烈。
谢煜锋一听,就知父亲和圣上暂时没有对策。
安平侯在此时一拍大腿,颇有兵来将挡的淡定:“反正那鞑子王恨我们谢家呢。老乌龟肯定要报当年的杀子之仇,三个儿子都折我们谢家手上,如今老乌龟年迈,他那小儿子才刚刚过了十二岁生辰?幼主如何能压得住下头一群虎视眈眈的狼,他比我们更着急,不愁找不到机会。”
血海深仇呢,上回不就弄个名堂想弄死他来着,他就等着!
谢家父子在佳节来临前还忧心军务,宫里的皇帝更不能避免,又被连串的事闹得糟心,连中秋都只是吩咐简单办个家宴。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特意去给皇帝请安,试着提起弟弟的婚事。
皇帝心烦意乱地道:“他那性子,闹出那么个让朕愧对忠臣之后的事来,放两年磨一磨再说。先把老二和老四的亲事定下来。”
太子无法,把圣意带到母后那儿。
皇后听得冷笑连连:“陛下那是怪你弟弟吗?是把话说我听呢?陛下就认定是我做下的事,那你弟弟来逼我去认错!”
“母后慎言。后宫争斗向来不少,三弟也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才与母后闹脾气,母后若是当真了,这才真正中了他人算计。”
太子忙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劝慰,皇后只嘴角啜着冷笑不答话,确实是因为丈夫和小儿子心寒。
到了中秋那日下午,瑞王进宫来被兄长拉着去给皇后请安,皇后一直都冷着脸不怎么理睬。瑞王只当自己没来过,负气往太后那边去,直到家宴开始才扶着太后姗姗来迟。
皇家里,即便是家宴亦得处处小心守着规矩,甚至比平常都拘束。又碰到皇帝心情不好,帝后闹矛盾,一场家宴就此草草结束。
太子身为兄长,见兄弟闷闷不乐,索性提议出宫去到瑞王府,要私下与弟弟再喝一场。
相比宫里草草结束的家宴,谢家就热闹得多。
安平侯父子就是能闹的个性,一顿晚饭又是喝酒又是唱歌,就连谢幼怡都被逗得笑意在眼里久聚不散。
等到酒过三巡,天色渐暗,谢幼怡才把父亲手中的酒杯劝下来,一家人登车往庙儿胡同去灯会。
庙儿胡同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处有座已经不能考据年限的古庙,庙虽小,外头正好连着一条街,有重大节日,京城里最热闹的肯定是此处。
马车还没到街口就被人流堵得前进不得,谢家众人只能下车慢慢往前走。
谢幼怡不时踮脚四处张望,是在找宋晋庭。
今日佳节,他却一个人孤零零在老宅,她心里一直记挂着,现在出门来自然更少了顾忌。
安平侯望着女儿找人的样子,心里那一个叫郁闷。
谢幼怡还在四处张望,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他眼中。宋晋庭眼里藏着笑,悄悄跟在她身后,在她再一次张望的时候伸手拍了拍她肩头。
“呀……要被你吓死!”谢幼怡一转身,见到带着个獠牙面具的青年,先是被唬一跳,下刻就认出他的身形。
安平侯和谢煜锋都冷淡睨着他,宋晋庭把面具撩开一点点,证明身份一样,然后才朝安平侯夫妻揖礼。
谢家很快就明白他带着面具的用意了,是怕被人认出来,于谢幼怡有不好的影响。
对于他还算识趣,安平侯冷冷哼一声,忍住没出口刁难。
安平侯夫人就一手拉丈夫,一手拉儿子:“你们陪我到庙里去一趟,锋儿都二十有一了,我得问问菩萨,什么时候我儿媳妇能出现。”
父子俩一脸无语看她心偏到别人家那里去,一步三回头跟着去了。
长辈离开,谢幼怡反倒变得拘束了些,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许警惕。
宋晋庭知道自己上回的情不自禁确实把她吓着,面具下一张玉面笑得无奈,先赔礼:“窈窈莫生气,我若再孟浪,你就狠狠甩我大嘴巴子。”
他一认错,又想起他今日晚上连个陪着吃饭的家人都没有,到底是心软了:“你用过晚饭没有?若不我先陪你用饭吧。”
有个贴心的小青梅,宋晋庭心里那个甜啊,把手里握着的扇子另一头递到她跟前道:“随意用过一些,不觉得饿。我先陪窈窈逛灯会,晚些你再陪我吃一些。”
她望着他的扇子,一时没会意,他就拿扇子戳了戳她手背。她这才反应过来,去握住递来的那一头。
他这个时候倒是装得一副君子的样子了!
他仿佛能听到她心声似地,与她并肩时道:“我已经去信给我父亲了,让他与侯爷提亲。亲事定下前,我努力不惹侯爷生气。”
谢幼怡很想呸他一口,淡声道:“原来你这是做给我爹爹看的,你倒是不怕惹我生气。”这语气,难道定亲后,他就能随意行事了?!
“怕呀。”他低笑,“可我知窈窈疼我。”
是她熟悉的无赖样子,叫她全然没了脾气。
提到宋父,她惆怅叹息一声:“你答应得我好好的,说在我爹爹的事明朗前不会和谢家有关系,结果你转头就去找伯父说提亲。伯父估计也得恼你。”
“提亲和答应你的事不冲突,难道窈窈占足我便宜,却不给我一个名分吗?”
他嘴皮子惯来溜得很,倒把一耙的功力也渐长,把她堵得只能用清凌凌的目光盯着他瞅。
两人正好经过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宋晋庭瞥见一个仕女图样的,抬手就给摊贩丢了银子,把面具买下罩住她面容。
“你给我买这个干吗……”谢幼怡只露出一双眼。
但那双眼漂亮,即便是在面具之下,也显出勾人的媚。
“不想叫人见着你。”他微微一笑,用扇子牵着她继续往前边的热闹去。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也晃荡到街上的太子兄弟眼里。
太子盯着谢幼怡的背影和弟弟说:“刚才那是安平侯嫡女?她身边是谁,安平侯世子?”
瑞王认出那是宋晋庭,虽然他今日居然穿着类似谢煜锋常穿的锦袍,但情敌还是一眼能认出来的。他淡淡移开视线,回道:“是安平侯世子吧,这街上除了人还是人,不甚安全,哥哥还是到我府上去吧。”
太子出宫后看到街上热闹,说去走一走,两人才来这处。如今看到宋晋庭和谢幼怡,瑞王更没有心思逛下去了。
太子一切都依他,点头正要道好,前边街头就忽然乱了起来。
人群像瞬间沸腾的开水,哗一下涌动,变故快得连宋晋庭都没能反应过来,身边的谢幼怡就被惊叫着往后跑的人群给挤开了。
后头的太子和瑞王亦被挤散。
作者有话要说: 还说要还债的,结果卡文呀~~我去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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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人群如潮浪一般往后涌, 谢幼怡被推撞得连连后退,耳边尽是惊惶的尖叫声。她喊了声庭哥哥, 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边都是奔跑的人, 并不见宋晋庭身影, 使还算镇定的她徒然跟着人群生出恐惧。
慌乱中,她只能勉力稳住自己的脚步,往街边的屋檐下靠, 以求寻找能挡一挡人潮的地方。
她胳膊似乎就被人从后边拽了一下,使得脚下趔趄, 整个人往后仰。
要糟糕!谢幼怡惊骇,腰间忽然一紧,她往后仰的身子被有力的胳膊带着往前, 撞入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窈窈!”宋晋庭如神兵天降,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她拉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往墙边走去。
谢幼怡被他揽着,他身形宛如大山,把周遭的危险都格挡在外。她被护得密不透风, 脊背紧紧贴着墙壁,耳边除了彼此的心跳还有阵阵惊慌失措的尖叫, 可她却觉得无比安心。
他撑着墙,回头扫了眼那团惨叫着滚地的人形火焰说:“别怕,是前头杂耍班子出差子了。”
他没有说详细,只把她挡得越发严实。
“皇兄!”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两人侧边响起。
宋晋庭眉头一皱,抬头看过去, 果然见到瑞王和太子,就被侍卫簇围在不远的墙根下。
他收回视线,伸手去摸脸颊,面具在刚才的混乱中弄丢了。
“晋庭,怎么是你……”
宋晋庭正懊恼,太子已经诧异地喊他,他无法,只能跨出一步把谢幼怡推身后,朝兄弟俩拱手一礼:“两位殿下怎么也在这闹市中。此处混杂,刚才已经横生一回意外,殿下还是即刻离开为好。”
太子目光在他身后露出的裙角扫了眼,哪里看不出来他不愿让人姑娘暴露的举动,遂道:“确实吓人一跳,孤先回了,你也注意些为是。”
太子说走就走,侍卫已经挤开慢慢平息的人堆,带着两位主子快速离开是非地。
“怎么太子和瑞王也在。”谢幼怡听到脚步声远去,慢慢从宋晋庭身后探出脑袋。
“应该是来凑热闹的。”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将她发中歪歪斜斜的芙蓉簪扶正。
她发现此时乱跑的百姓似乎都停下了,好奇地朝外看:“到底怎么了,他们好像又朝前头去。”
宋晋庭大掌一伸,将她脑袋掰回来:“别乱瞅了,有人被火燎到冲进人堆才乱的,我们找个地方等侯爷夫人。”
她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后想明白他隐晦下藏着的意思,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事。
两人到刚才见面附近的酒家,先前的事引起轰动,不少客人都跑下去看热闹了,倒是把靠窗边的位置都腾了出来。
宋晋庭领着她坐下,吩咐小二用屏风隔开,此处就成了个较为私密的空间。
谢幼怡得知刚才是怎么回事,这会根本不往窗外看,而是担心起刚才被太子撞见一事。
“你说太子殿下看见我了吗?”
他帮她吹了吹热茶,递到她手边道:“多半能猜出来。”
“他会如何作想?”她不安问。
宋晋庭就笑了,“他能如何作想,大约是认为我与你旧情复燃,你被我那日在圣上所为感动,要以身相许报答了。”
他眼波游转,说得又是那么暧昧,叫她一张粉面抵不住发烫,嗫嗫着道:“谁要以身相许了。”
“嗯?原来窈窈果真不想对我负责吗?”他装作诧然的模样,手还拂上胸口,“这可怎么办……”
谢幼怡被他装模作样的一闹,反倒放松了,眼眸内的凝重慢慢消散,在灯烛下越发明亮。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回去了。”
这种威胁还是很有成效的,宋晋庭果然就端正坐好,恢复他那副温恩儒雅的正经样子。她拿眼睨他,发现这人真要做表面功夫,一般人恐怕难能察觉。
玩笑归玩笑,她是想起一事,眸光微微闪动,犹豫说:“在你拉我前,好像有人在背后拽我……那时我心慌得很,如今细细一回想,吵杂声里似乎有人喊了声谢姑娘。”
“混乱里有人拽你?”他心头突突地跳,表情再严肃不过,“你可记清楚了?”
刚才乱成一团,人撞人的,他急得眼里直剩她,其余的一概没有留意。听她说起曾被人拽胳膊,脑海里竟没有关于当时的其他讯息。
她垂了眸,认真地再想回响,先点点头又摇头:“是有人拽了我一下,但是喊我那声……我现在反倒不好确定了。”
如果真有人喊她,那肯定是熟悉她的,她面具一直都戴在脸上呢。
“是瑞王吗?”谢幼怡嘴里蹦出一个最有可能的人名。
刚才瑞王不就离他们不远。
宋晋庭却肯定地摇头:“不可能是他。我见到瑞王的时候,他正紧张跟太子说什么,像是刚避到墙下,同样惊魂未定。”
“或许就是我幻听了,当时那么乱,也许是谁不小心碰到我。”既然不是瑞王,谢幼怡也懒得猜了。
小二此时来上菜,话题也就此打住,谢幼怡给他布菜,让他多吃一些:“就当今日是我陪你过的秋节吧。”
她夹什么,宋晋庭照单全收,眼里都蓄着笑,心里却还在暗暗推敲她方才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