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陆漪,他对这多年的好友,已是有越来越深的敌意。
银欢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昏迷不醒的陆漪,心中生起的浓烈郁气令他不由捂胸轻咳了下。
他握拳稍顿后,终是转身离去。
国师府外,柳寂淮在来回踱着步,他忽见银欢情绪不明地走出,立即过去问道:“陆漪怎么样?”
银欢道了声:“解毒了。”
他没看柳寂淮一眼,上了自己的软轿。
软轿前行间,他倚壁闭眸,一路上,再未睁过。
银欢离开后,杨寻瑾见陆漪身上都是他的血,便吩咐张陆端来热水,他坐在床边,撩着衣袖,单手捏起热水中的帕子。
估摸着帕子不烫,他为她擦拭起脸上蔓延到耳根的血迹。
一股属于其他男人的气息传入他的鼻息间,他眯了眯眼眸,便将帕子放回盆中,脱起她的衣服,直到只剩中衣。
他又捏起帕子,继续给她擦拭血迹。
将她擦得干干净净,他起身由小门通过书房进入药阁,拿了瓶药回来重新给她的胳膊上药。
这一次,陆漪久久未有醒来的意思。
屋外,邱忻抱剑倚着墙,眸视着前方,一直在发呆。
张陆见了,便问:“你在想什么?”自从胡一栀离开后,他看出对方明显是越来越不对劲,尤其是现在。
邱忻回神道:“没什么。”
此时远在桂巷的任家,浑身是伤的胡一栀正缩在被窝里发着抖,连连的惨叫声中,透着沙哑无力。
她的嘴里咬着被子,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寒霜。
她忽然张嘴叫了声:“啊!”
窗外树上的鸟才落脚,就被吓得扑闪着翅膀飞快离去。
不过几次,她便连痛叫的力气都没有,只绝望地无声挣扎,吼间时不时溢出想叫又叫不出的声音。
她被折磨得晕过去,又被折磨得醒过来。
反反复复中,她只剩痛苦的喘.息,连发抖都抖不起来。
温玉絮在婢女福月的伴随下缓缓踏入院中,她瞧了瞧这个颇为简陋的院子,循着声音进屋转入房间。
踏过门槛,她便看到胡一栀掉下床,在地上缩成一团。
温玉絮瞧着这一幕,淡然地朝福月使了个眼色,福月便过去抓住胡一栀的下颚,将解药喂入其嘴中。
死去活来的胡一栀这会正是刚被痛苦折磨醒的时候,解药入体后,随着身上寒冷与剧痛渐渐散去,她浑浑噩噩地睁了下眼,又无力地闭上,继续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因着她本就浑身鞭痕,又无人帮忙压毒,情况要比陆漪糟糕得多。
不过一瞬,她彻底晕了过去。
温玉絮见了,吩咐福月:“将她弄醒。”
福月便又蹲下身,朝胡一栀嘴里喂了另一颗药。
随着这颗药再入体,胡一栀算是被强制弄醒,却仍旧没有睁眼的力气,依然是一动不动,好不可怜。
温玉絮蹲下为其捋了捋额际凌乱的头发,叹了口气。
她道:“一栀真是可怜,若不是本妃过来送解药,怕是在这里疼死冷死,也不会有人知道。”
胡一栀虽没有动弹的力气,还是可以听到这话。
她的眼睫微颤,想睁眼睁不开。
温玉絮又吩咐福月:“将她扶到床上去。”
福月亦是位会武功的婢女,扶着完全没有力气的胡一栀,倒也不难,便还算轻松地令其重新躺回床上。
温玉絮亲自过来拉了拉被子:“一栀好生歇息。”
她的声音轻柔,不大不小,足够胡一栀听得清清楚楚,但睁不开眼的胡一栀看不到她眼底的一片冷漠。
她再瞧了瞧这丫头,令福月在其身旁放了张银票,转身离开。
走在巷中时,福月问道:“王妃为何救她?”
温玉絮淡声道:“不过只是个单纯的小丫头,好利用。”
福月闻言稍琢磨,算是明白其意。
这时卜羽忽然使用轻功过来从她们身边落了地,他脸色沉重,拱手禀报:“温大老爷与大太太皆受了重伤。”
温玉絮闻言惊住:“怎么回事?”
卜羽道:“国师抓了他们见三姑娘,以施虐的方式为陆漪逼得解药。”
温玉絮立即问:“施虐?怎么个施虐法?”
卜羽稍作犹豫,才继续道:“他们各身中两剑,失血过多,大太太还被国师喂了三姑娘给的假解药,那解药其实是毒,就算三姑娘及时为其解毒,也是大大地伤了身。”
温玉絮的脚步踉跄了下,赶紧前往温家。
因着温郑屿夫妇是被半死不活,满身是血地带回温家,温家免不得乱作一团,不少人都聚在弥安轩。
温玉絮过去看到父母的情况,免不得劈头训温玉璇一顿。
她气愤道:“他既然抓了爹娘,你便给解药就是,为何还要让他继续施虐?你在迟疑什么?事情的轻与重,你是分不清?”
温玉璇低头握着拳,没有说话。
事情会到这地步,一来是因为她不甘心,二来是因为杨寻瑾行事果断,剑进剑出,根本不给她反应的余地。
无论如何,终究是她的错,她无从反驳。
看着一把年纪的父母遭受如此的罪,温玉絮的眼泪不由流了下来,她责怪三妹的不知轻重,也憎恨杨寻瑾的心狠手辣。
他们温家虽已不是侯府,却仍是大户,杨寻瑾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她拭了拭泪,瞪了温玉璇一眼,去到床边守着。
国师府。
寒清这种毒短时间内要不了人命,却能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身体的消耗极大,陆漪服过解药,睡到次日早上都未醒。
这一夜,杨寻瑾一直抱着她。
他定定地看着怀中人,她又在睡梦中心有余悸地呢喃:“疼……”
整个晚上,她已经喃了好多次。
杨寻瑾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活该,谁让你管别人死活?”她为了胡一栀不顾生死,他可不高兴。
陆漪似听到他的声音,又睡得安稳起来。
见她一时半会不会醒,杨寻瑾紧了紧臂膀,打算也继续睡觉,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伴着常夕饶的声音:“阿寻!”
温香软玉在怀,杨寻瑾不喜被扰。
怀着份不耐,他放开陆漪,起身穿衣。
常夕饶站在门外,等了半晌才等到杨寻瑾开门,他看了看对方,知道陆漪在房里,便转身朝书房走去。
杨寻瑾不徐不疾地跟在后头。
常夕饶由茶几旁坐下,看着杨寻瑾迟迟踏入后,道:“你对温郑屿夫妇所做的事,实在是任性。”
杨寻瑾一时未语,去到案桌后坐下。
常夕饶一边为自己倒着茶,一边道:“纵使温家已不是侯府,在沂都的地位依旧不一般,你这么做,若他们告到皇上耳里,也是件麻烦事。这次虽说是他们先惹的事,你却未有证据。”
杨寻瑾拿了本书看,扔出两个字:“随便。”
常夕饶喝茶的动作顿住,眯眼瞧了杨寻瑾一瞬,道:“你为了陆漪,还真是什么都不顾?”
杨寻瑾没说话,目光虽落在书上,却在走神。
常夕饶喝着茶,看着对方,也似有所思。
后来他道:“我还是那句话,若她真害到你,我绝不会放过她,你以后行事,还是悠着点,莫总是无所顾忌。”
杨寻瑾忽然冷笑:“顾忌?”
他对陆漪的爱也好,恨也罢,素来都是无所顾忌。
他也从未想过要顾忌什么。
就好比这一次,他为了减少她的痛苦,为了给她弄来解药,他就从来没想过其他,眼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她。
这种时候,除了她以外,他什么都想不到。
果然是喜欢她喜欢到犯贱。
思及此,他陡然握紧了手中书卷。
常夕饶见其脸色有异,立即站起身大步过来:“怎么?犯病了?”
杨寻瑾的脸色微白,左手缓缓移到自己的胸口处压着,闭眼忍耐着,他喘了喘气,道:“没事。”
一会后,他站起身,捂着胸朝外走。
常夕饶扶住对方,道:“莫不是我的话刺激到你?”
杨寻瑾未语,只往房间去。
常夕饶想到邱忻说过,只有陆漪能缓解这小子的病,他便没再多言,将其扶到房门口,由着对方自己进去。
正是他站在门口继续思着什么时,问齐踏入院中步了过来。
常夕饶闻声回头看了问齐一眼,转身往院外走。
直到离归惜苑有一段距离,问齐禀报道:“以属下调查的信息来看,那任嬷嬷自幼家破人亡,一生未嫁人,未有子女,后来进入温家,成为陆白羽身边的人,自陆漪长大后,她就离开了温家,住在桂巷,平时就只有陆漪相伴居多,并未查到什么疑点。”
常夕饶稍思,便问:“其他相关呢?”
问齐道:“与她相关的人,只有陆白羽母女,属下查到陆白羽在二十四年莫名消失了半年,那半年是躲在烨州蔺南镇生了个不知所踪的孩子,其他疑点,大概就只有陆漪的身世。”
常夕饶诧异:“二十四年前?”
问齐道:“是!”
常夕饶想了些什么后,道:“继续查。”
他直觉关于这几个人的事情不简单,尤其是“二十四”这数字,隐隐让他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被翻出。
离开国师府,为了拖延回常家的时间,常夕饶有意步行。
问齐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下,道:“公子,今日是少夫人的生辰。”
常夕饶闻言,下意识不耐道:“关我什么事?”
问齐提醒:“少夫人曾说过,每年她的生辰,公子必须送她一件小礼物,否则她一定不会放过您。”
常夕饶剑眉拧起,他倒是也记得她这话。
记得前年,就因为她生辰这日他没送她什么东西,她算是折腾了他好一阵,让他几乎不得安生。
以她的厚颜无耻与古灵精怪,总不愁折腾他的点子。
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朝大路两端瞧了瞧,恰见前头不远处有家首饰铺子,便过去进入。
铺子对面的大树后,一名婢女装的姑娘瞧了瞧铺子内,转身离去。
她是常府的婢女丽荷,专门服侍柳遥遥。
她回到常府,直奔柳遥遥哪,将自己所见告知于对方。
柳遥遥闻言,握在一起的拳头不由紧了紧。
她始终不懂,夕饶哥明明厌恶那不知廉耻的襄锦夜到骨子里,却为何总是处处忍让着,甚至大多数事情都依着对方。
以他的身份本事,又何须勉强自己到这样?
她从未放弃过他,起初她以为迟早有一日,他会把襄锦夜赶走,以为她会很快拿回属于自己的常家少夫人的位置。
却未想,年复一年,他们大有如此过下去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夕饶哥从未想过要靠近她,哪怕她将对他的痴情表现得明明白白,他却视若无睹,似乎真在把她当妹妹。
可她明明曾是他的未婚妻,而且是他认可的。
她压下心中郁气,让丽荷拿来一个锦盒,她接过起身离开。
她所去的方向,是襄锦夜的独院,因她的有意挑选,她所住的这个院子离襄锦夜那里并不远。
不过行了一刻钟,她踏入襄锦夜的院中。
今日的阳光甚好,襄锦夜正坐于院中西面的石桌旁晒着太阳,她单手撑桌,葱白玉指捻着点心在品尝。
在日头下,她半眯着美目。
她是一个生得艳丽,妩媚天成的人,日头洒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更显夺目,她姿态慵懒,更是别有风.韵。
看到这一幕,柳遥遥不由心生嫉妒。
她不得不承认,襄锦夜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而且妖里妖气的,难怪能在床上把夕饶哥给迷倒。
她压下心中嫉妒,敛色步了过去。
襄锦夜后知后觉地听到声音,微微侧头看了过来,见到是柳遥遥,便极为不悦:“你来做什么?”
柳遥遥看了眼身旁丽荷,得到其眼神示意后,道:“今日是锦夜姐的生辰,我特地过来给你送礼。”
襄锦夜闻言,这才记起生辰的事。
照理说,她不会忘记此事,然而最近的她莫名有些健忘。
柳遥遥打开手中锦盒,锦盒里是一串佛珠,她将其搁在桌上,又道:“因着锦夜姐嫁入常府多年,始终没个一儿半女,我便特地去卫国寺求来这佛珠,希望锦夜姐带上后,肚子能尽快有动静。”
这话乍一听,倒是有心,但仔细再听,明明满含讽刺。
襄锦夜拿起那串佛珠扔了出去:“滚!”
以她的占有欲,做不到不厌恶这个柳遥遥,何况对方最近还总是来招惹她,她自然不会忍。
常夕饶踏入院中,恰见襄锦夜扔佛珠的一幕,便顿足。
柳遥遥立即过去捡起那佛珠,眸中悬泪:“锦夜姐,为了给你求来这份礼,废了我不少心思,你怎么可以……”
襄锦夜不耐:“来人,将她拖出去。”
常夕饶步了过来,面色不愉:“襄锦夜,你这是做什么?”
襄锦夜闻声转头,见到他以后,便看着柳遥遥冷笑了下:“你这时间倒是把握得挺好。”
柳遥遥面怀不解:“什么?”
襄锦夜直接道:“你装什么装?你这种戏码也就只能蒙一蒙常夕饶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大个。”
常夕饶闻言,彻底沉了脸,斥了声:“襄锦夜!”
柳遥遥眸中的泪落下:“锦夜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只是过来给你送礼,你却……”
襄锦夜讨厌这种弯弯绕绕的小把戏,忽觉有些头疼。
她摁了摁自己的脑袋,只道:“赶紧滚。”
几番被如此毫不客气地对待,柳遥遥拭了拭泪,看向黑着脸的常夕饶:“夕饶哥,我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