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又叫唤起来:“恰巧!是恰巧!”
作者有话要说: 切莫做直男。
第29章 有疾
朱嫣万万没想过, 自己精挑细选、反复琢磨、试了又试的一身衣服,竟得来了李络一句“胖了”的评价。
这可真是太气人了, 太气人了。
她微呼一口气, 强压下心底的恼意,露出一道灿烂笑容来, 反问道:“五殿下, 嫣儿不曾听清,您…您再说一遍?”
李络半合眼,托着下巴, 慢声说:“嗯,确实, 看起来有些胖了。”
朱嫣差点没气坏了。
这是什么人啊!
难怪李络先前一直不受宠爱, 兴许陛下刚和他说了两句话, 便被他气跑了!
朱嫣到底是爱面子,不想让李络察觉她表情不大对劲, 人在火头上。当下, 她咬咬牙, 赶紧背过身去, 假装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那鹦鹉拍着翅膀,高高兴兴地叫唤起来:“胖了!恰巧!是恰巧!胖了!”
啪。
朱嫣手里拿来逗鹦鹉的杨柳枝被折成了两半。
趁着无人瞧见,她狠狠地瞪了鹦鹉一眼——物似主人型,这一主一鸟,都不是好东西!
偏偏鹦鹉不懂她的眼神,依旧无忧无虑地眨着漆黑的豆大眼珠子, 扑棱着翅膀左右挪腾,浑然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
“嫣儿,你生气了?”她身后的李络,还一无所觉似地,以寻常的口气发问。
朱嫣顺了口气,翩然一笑,语气柔和道:“怎么会?殿下说嫣儿胖了,是嫣儿有福。”她可不能在李络面前失态了。
李络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本想安慰你一二句,如今想来,倒是没必要。”
朱嫣没好气道:“殿下想安慰嫣儿什么?说也无妨。”她还不信了,李络能说出什么话来。这人记仇,一贯喜欢膈应她。
李络慢条斯理道:“是丰腴是苗条,本不是什么有所谓之事。落在有意人的眼里,便是你白发苍苍,容颜不再了,也照旧是好看的。”
朱嫣微微一愣。
——落在有意人的眼里,便是她白发苍苍,容颜不再了,也照旧是好看的。
她低垂了眸光,在唇舌间暗自反复咀嚼了几遍这句话,竟觉得十分动听顺耳,心底的火气也慢慢下去了。她终于别别扭扭地转过了身子,将目光落到了李络的身上,道:“五殿下说的在理,嫣儿受教了。”
她看到他始终坐在轮椅上,心头不由冒出一个念头来:也许,李络是健健康康的,还是双腿有疾;是得宠还是无宠,也不是什么有所谓之事。
落在有意人的眼里,就算他永永远远都只能坐在轮椅上,又或者一辈子无权无势、随风漂泊,他也是好的,不仅有一双雕茱萸的巧手,还有写文章的才学。整个人闪闪发光的,像块剔透的美玉。
朱嫣正这么想着,笼子里的鹦鹉又开始叫唤了:“胖——了——胖了——恰巧!胖了!”
朱嫣:……
喔,她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她想说李络和这个陛下新赏给他的鹦鹉,一主一仆,都不是好东西!
“迟早把你炖了。”她忍不住小声地埋怨。
须知道,朱嫣平时可是相当顾及自己的形象了,绝不会说这种顽劣的话来,与一只不通人情的鸟儿过不去。可偏偏在李络跟前,她会。
李络听到她的话,便觉得更好笑了。
只要是朱嫣在他跟前,他就会常常想笑,按捺不住。有时,甚至不仅仅是想笑,更想伸手去碰碰她发间的绒花。
他正慢慢藏下微翘起的嘴角,忽听得面前的朱嫣小小地惊道:“五,五五殿下…你的腿……方才,动了?!”
李络面色一凛。
朱嫣正睁大双眼,死死地盯住李络的双膝,仿佛上头生了什么花儿似的。她一边盯着,一边喃喃道:“是我瞧错了吗?方才五殿下的腿动了好一下子——”
李络目光微微飘走,淡淡道:“是你瞧错了。”顿了顿,李络的目光飘荡得更远,声音很空渺,“我自少时起便双腿不能行走,如今早已习惯了。虽哪儿都去不了,但有书本在手,便如行万里路,也不算无趣。”
朱嫣一听,且惊且疑。
李络说的这么正正经经的样子,难道当真是她看错了?
可是,就方才李络忍不住笑的那一会儿,他的腿真真切切地动了一下,她看的是那样分明。只是这一瞬过去的如此快,她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动静了。
她怔怔地盯着李络的腿,眉心结起,心底有波澜起伏。
如果——
如果李络的腿有了好转的迹象,可以动弹,甚至日后可以重新行走,那是不是意味着……
他不必守着那方宫墙与轮椅,也可以去看看外头的景色了?马球场上绿草如茵,他也可以策马驰骋,与旁人并辔齐驱了?
“五殿下,我觉得我没看错。”她认真地说,“殿下的腿是不是有点儿好转了?”
李络目光上瞟,语气淡然:“不曾好转。还是那样儿吧。”
朱嫣打心底觉得李络的话有鬼。
这眼神,不是有鬼才怪呢。且他在自己面前,是极有可能骗人的。你瞧他一次次的骗人还少吗?先骗了柳先生,说他的功课不是她撕掉的;又骗了陛下,说自己去梅林中救他;后来还骗了福昌殿下,说他抢走了她的发簪——
他也许就是喜欢在她面前骗人。
朱嫣目光一转,心底有了个小主意。她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说:“那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冒犯了五殿下,还请恕罪。”说着,她抬头看了眼杨柳外头的芙蓉池,道,“嫣儿出来的太久了,兴许福昌殿下和皇后娘娘都着急了,这就要失陪了。”
李络点点头。
她屈膝行礼,转身便走。没两步,脚一崴,人斜斜向着一旁倒去,口里小声惊呼道:“哎哎……”
朱嫣原本已设想好了当真摔在地上时会怎样的疼,但她最终还是没跌下去,而是被李络伸手扶住了。
“走路怎么不看着一点?”他问。
“嗯……”朱嫣撇撇嘴,眸光微微一转,小声问,“五殿下是怎么过来扶住我的……?动作倒是迅敏。”
李络喉中的话一噎。
他要扶着轮椅过来,当然赶不及扶住她。情急之下,便前倾了身子,这才堪堪接住了这粗心的丫头。可如此一来,却叫她看出端倪了。
李络松了手,淡淡道:“还能是怎么过去的?就这么过去。”
朱嫣扭头一看,李络好端端坐在轮椅上呢,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可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现下里,只觉得憋得慌。
好半晌后,她绞着自己的衣带,心有不甘地道谢了:“谢过五殿下相助。”
李络侧过眸,道:“举手之劳罢了,嫣儿也与我客气?”
正说着,朱嫣忽听得杨柳帘外头传来了李淳刚毅的声音:“表妹,你怎么与五皇弟待在一块儿?”
朱嫣抬起头,就见得大皇子李淳与罗凝霜一前一后走进了杨柳林子里,罗凝霜手里还提着一个兔子模样的风筝。李淳负着手,目光落到李络身上,轻轻一凝。
五皇弟……
从前不觉得,现下一看,他倒是有些非同凡响。现下父皇看中他,令他如换了个人似的,倒叫自己不敢轻视了。
只可惜,终究是个瘸子。
李淳冷哼一声,再瞧见朱嫣挨着李络站着,眼底不悦之意更为明显了。他道:“表妹,少与他来往,省的叫母后与福昌知道了不高兴。”
朱嫣瞧瞧李络,再瞧瞧李淳,表情收敛起来,乖巧地行礼说是。
这一瞬,就像是一簇开的肆意尽兴、蓬勃招摇的桃花,在眨眼的功夫里,花瓣就倏忽翻卷起来,余下乖乖巧巧一个骨朵,并蓁蓁的叶片,只等着路人摘赏了。
她提着裙摆,小步行到了李淳与罗凝霜的身旁。李淳最后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李络,便背过身去,带着两人朝着芙蓉池走去。
三人穿过杨柳边,朱嫣余光瞅见芙蓉池边的杨柳丝丝低垂,似美人新妆初成时的,脑海里不禁想起先时自己与李络说过的话来。
——“五殿下瞎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恰巧路过此处罢了,何来‘特地’这一说?我瞧见这里杨柳景色好,这才过来看看的。不是有诗说,什么‘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隋主堤边……’什么来着?”
——“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四路通。至于下面两句是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了,你自己去记。”
她想起李络的话,忽而有些好奇“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四路通”的下两句是什么,但她偏偏就记不起来。思来想去,她扭了头,问身旁的李淳道:“大殿下,嫣儿想向您讨教一句诗。”
李淳道:“你说。”
“‘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四路通’的后两句,是什么?”她面有苦恼色,“是不是写杨柳景色的?我原本是知道的,如今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心痒痒的难受。”
李淳听了,面上不禁带起一片笑意:“是‘攀折赠君还有意,翠眉轻嫩怕春风’。”说罢了,英俊的脸上便是一副宠溺的样子。
朱嫣愣一愣,脸不由腾的红起来了。
这首诗的后两句竟是…竟是这样的。
前两句明明是在写柳,后两句便是笔锋一转,想要折柳赠君了。她眼巴巴地跑去和李络念这两句诗,就显得她好像……好像对他舍不得似的。
她是傻子么?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傻女鹅。
第30章 羽毛
少女面颊微绯, 眼底有恼有羞,瞧着甚是赏心悦目。李淳见她如此, 眼中宠溺之色愈甚。
只是一旁的罗凝霜, 拿着风筝,心底酸得泛波。
她也是懂诗书的, 不由在心底暗暗嫌弃朱嫣不要脸皮, 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勾引大殿下。什么“攀折赠君还有意,翠眉轻嫩怕春风”?真真是不知廉耻!
罗凝霜一路上都是气甸甸的。等到了湖心的白玉桥上,见得朱嫣与李淳二人并肩走在一块儿, 有如璧人似的,便更是心声酸涩。
“表妹现下当口渴了吧?恰好能尝尝西瓜了。瓤嫩瓠凉的, 红冰凝结, 一定对表妹的胃口。”李淳对罗凝霜的心思一无所觉, 只顾低头与朱嫣说话。
桥上凉亭李,朱皇后捧着茶盏, 一边拿杯盖儿捋着茶沫子, 一边远远打量着他们, 心底甚是满意。反倒是福昌公主, 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脸拉得老长。
三人进了亭子,相继给皇后请安。朱皇后客气一番,依在香樟美人靠上:“别拘谨,都是自家人了,坐下挑拣爱吃的便是。”
皇后跟前摆着破好的时令瓜果, 拿冰镇过的红瓜瓤单独盛了一碟,嫩红的果肉上凝着细细的水珠,煞是可怜可爱;碧绿的瓜皮则单独做了一道西瓜盅,里头放了杏仁、莲子、龙眼并胡桃等许多其他物什,色艳斑斓。
罗凝霜将风筝交到宫女手里,坐下了拿帕子掩着唇角,轻笑道:“今儿天气好,恰适合放风筝。皇后娘娘不知道,方才大殿下将风筝放得那样高,几乎要飞到云端那头去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李淳道,“不过是线放得远了些。”
罗凝霜淡笑说:“是呀。要不是偶尔遇见了朱二小姐与五殿下在一道密谈,大殿下的风筝还指不准会飞多高呢。”
此话一出,李淳的眉头便皱起了。他沉了声音道:“罗姑娘,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表妹与五皇弟密谈’?不过是恰巧遇着罢了!”
朱后的表情亦有淡淡诧异。她轻摇手中象牙柄的绛丝团扇,道:“怎么一回事呀?”
罗凝霜见朱后开口问了,便收了帕子,端端庄庄道:“兴许是我瞧错、听错了。我只是见得朱二小姐和五殿下相谈甚欢,拉拉扯扯的,五殿下还称呼朱二小姐为‘嫣儿’呢。”
朱后皱了皱眉,还未说什么,一旁的福昌公主已露出厌烦的神色来。
只听“啪”的一声响,福昌重重将手里的茶杯盏搁到了桌上,冷哼道:“堂堂通政史家的嫡女,却整日里捕风捉影,搬弄是非,舌头未免也太长了点儿!这般里外挑拨,不知道的,还以为通政史家家风如此呢!”
福昌公主这一番话毫不客气,一点儿面子里子都不给留,罗凝霜听罢了,表情微变,面色青青白白,有些不知所措。
福昌一说话,朱后就觉得头疼。她揉着太阳穴,劝道:“好了好了,不过都是误会一场。福昌,你收敛一点儿,不得乱说。”
可朱后越是这般说,福昌公主的脾气就越是上头。她狠狠瞪了一眼罗凝霜,直白道:“就凭你也想越过嫣儿,嫁给我大皇兄?想得倒是美!”
朱后暗暗觉得麻烦,连忙对谨姑姑和采芝道:“公主累了,还不快带她回岐阳宫去休息?”闹架事情小,要是因福昌的一时口快,害的淳儿失去了罗家的青睐,那可就不妙了。
福昌皱眉,嘀咕道:“我累什么?我瞧她才该累呢,大热天的拽着我大皇兄放风筝,这满宫的人,又有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罗凝霜的表情愈发刷白,她本是家中娇娇女,自小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可纵是委屈也不能如何,福昌公主受宠,天下皆知,帝后皆对她爱若珍宝。自己得罪了她,也只能受着。
于是罗凝霜勉强笑了笑,道:“福昌殿下教训的是,是凝霜的错处了。”
李淳见她认错,也息了不满。他皱眉道:“这等捕风捉影的闲话,你以后少说。嫣表妹已经这样让着你,你何必处处和人家作对?我和表妹一道长大的,她什么样的性子,我能不清楚?”
他也不傻,还是清楚罗凝霜打的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