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儿堪堪停了脚步,疑惑道:“这柄匕首,小姐是自哪儿得来的?”她替小姐管衣钗杂物,可从没见过小姐的身旁有这些危险的东西啊!
朱嫣掂了掂匕首,轻描淡写地说:“自然是旁人送的,还说是给我的及笄礼呢。”
琴儿听了,好不迷惑:女儿家的及笄礼,竟然送一柄匕首,这可当真是异想天开了!且这匕首刀锋锐利,要是小姐伤到了自己可怎么办?
朱嫣见琴儿一副警惕的样子,她笑着解释道:“你别瞧它是把匕首,但却是大有来历的。人家是把历代传下来的宝贝送我了,心意还是到了的。”
琴儿重新从地上端起了脚盆,放到脚踏前,嘀咕道:“当真是传家的宝贝呀?奴婢瞧着怎么不像!真是传家宝物,哪儿能这般轻轻松松送出手……”
朱嫣脱了鞋袜,把一双脚舒舒服服地泡入热水里。她一边拿脚拨着水,一边道:“你说,一个人将他母亲遗留下来的宝贝疙瘩郑郑重重地送给了我,那能是什么意思呢?”
说着,她的嘴角就止不住地向上一扬。
琴儿拿热水往她脚背上浇着,低头说:“小姐的意思是……那人磕坏脑袋了?”
“怎么可能!”朱嫣眼睛瞪圆了,“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
琴儿有点傻了,小姐说送宝贝的人不是傻子,是真的正儿八经想要把家传的宝物给她用。那这人若是个男子,岂非是对小姐有意?且小姐还收下了,在这喜不自胜地把玩着,那么,那个送礼之人……
琴儿试探地问道:“这是五殿下送给小姐的吗?”
朱嫣脸上绽开了灿灿的笑。她拿起帕巾擦干净脚上水珠,笑说:“算你聪明。”
琴儿心底一跳,立觉不好。五殿下连传家的宝贝都送出来了,莫非五殿下也对小姐有意?可,可小姐与大殿下的亲事又是朱家与皇后商量好的,这一来,可怎么办?
琴儿心底火烧火燎,只觉得焦灼。恰在此时,门扇推开了,万氏领着两个婆子进来,眉毛高挑地问道:“嫣儿,什么东西是五殿下送你的?”
琴儿心里轰的一声,只觉得事儿完了,立刻埋下了身子假装背身的鸽子,小声给夫人请安。朱嫣也小吓一跳,她瞬时将匕首藏在袖里,笑眯眯道:“母亲,你听错了,五殿下可没送过我什么东西。”
万氏却是最精明不过的,只信自己的耳朵。她见朱嫣笑的玲珑,显见是不想说实话,便径直走到琴儿跟前,居高临下地问道:“琴儿,怎么回事?说罢。”
琴儿蹲跪在地上,头不敢抬,额上淌下一滴薄汗来。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夫人的性格,那可真是可怕极了。平日里在岐阳宫,谨姑姑虽也严厉,但到底还是好说话的;可夫人便是真的说一不二,杀伐果决。要是不老实点,被夫人赶出去打板子也是有的。
“夫人,奴婢…奴婢……”琴儿支支吾吾的,不大敢说。
要是老实说了五殿下与嫣小姐的事情,那一切就都完了!
万氏的眼光如刀子似地落下来,琴儿背后冷得瑟瑟发抖。朱嫣见了,忙打圆场道:“母亲,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五殿下听说我要及笄了,就送了一份及笄礼过来。这也是客套客套,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这个,真的没什么什么礼给我了!”
“哦?送你及笄礼,却不是送到咱们府上,而是直接塞到你手里了?”万氏眼光斜斜睨过去,一针见血,“送的什么,让母亲瞧瞧。”
朱嫣“嗳”一声,说:“母亲放心,绝不是什么发钗手镯这等物什,我和他清清白白的呢!五殿下只随便送了把匕首过来。母亲您说,哪有人给女儿家及笄送匕首的?他显然没上什么心思,敷衍乱来呢。”
那五皇子素来不得宠,近来似乎翻身了,但万氏也没怎么打听,只道他定然是个粗野平庸的。听朱嫣这么一说,倒像是那五皇子不懂礼节,听闻朱家的姑娘及笄,随便送了点东西敷衍了事了。
不过万氏到底留了个心眼,道:“你把匕首给我瞧瞧。若是普通的匕首,开了刃的,到底不适合一个闺阁女儿把玩,回头我叫人收到库房里,再派人给五殿下回个礼也就是了。”
朱嫣一听要收到库房里,就有些不大乐意。但母亲在跟前,她不好表露,便老老实实把匕首递出去,道:“母亲,你看这当真就是普普通通一把匕首。”
万氏拿过匕首,翻看一下,发现这确实只是柄匕首,没藏什么情诗、香囊的。
怪了,难道自个儿的直觉出了谬误?
万氏心里嘀嘀咕咕的,将匕首拔/出了鞘来。寒光一闪,上头似冰结龙鳞的纹路映入了万氏的眼里,她怔了一下,当即喃喃道:“这…这是……”
朱嫣面孔一愣,连忙说:“母亲,这就是一把普通匕首。您握着太危险了,马嬷嬷,还不快快收起来?”
万氏却握着匕首不放,喃喃道:“心如坚冰,清且不渝。这不是当初太后娘娘搁在架上的宝贝么?你姑姑刚入府那会儿,讨了好一阵子都不见给,还被太后教训了。怎么如今跑到嫣儿这里来了?”
朱嫣心底咯噔一声,暗道一声失策。
什么呀,李络这把匕首,名气竟是这么大的?!她还以为母亲根本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5:不是这种宝贝我都舍不得送出手
第34章 母女
万氏瞧着手里的匕首, 就觉得不大对劲。
当初太后娘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最后被五殿下拿来送给了自家闺女。要说这里头没什么门道, 她是绝不信的。再想起先前朱嫣扭扭捏捏说的话, 什么“别与大殿下说亲了”、“也不是非嫁大殿下不可”,万氏的心底就有些数了。
万氏将匕首交到马嬷嬷手里, 不动声色地坐下了, 道:“这五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将‘清冰’这样名贵的宝贝送给你了?嫣儿,这是怎么回事?”
朱嫣额上有冷汗, 面庞上却依旧巧笑嫣然:“母亲,兴许是五殿下不知这宝贝价值几何。您瞧, 我也不是只当这是柄普通匕首?”
万氏道:“你这话诓诓外人尚可, 拿来蒙母亲可就轻狂了。”
朱嫣叫苦不迭:“母亲, 我与五殿下当真清清白白的呢。”
万氏问:“你当真没对那五殿下上心?”
朱嫣连忙摇头,懊恼道:“怎会?母亲未免太看轻我了。他性子不好, 又烦人、又多事的, 哪个女子会喜欢他呢?我在宫里见到他了, 也是绕道走的。”
万氏端起茶盏, 眉眼一动,若无其事地淡淡道:“嫣儿原是这般讨厌五殿下的。我还当你这小丫头心思动了,想着替你说合说合。既然你烦他呢,就算了吧。”
朱嫣闻言,愣了一下,心底有微微的悔意。
——母亲原是这个意思?!她没想到母亲这般好说话!
当下, 朱嫣就结结巴巴道:“母亲,我说的烦,也不是那样的烦。他虽然性子不好,倒是个可以说话的,比大殿下脾性要好点儿……”
“哦?”万氏挑起眉来,问,“这儿就咱母女两个,关起门来说话,也不怕旁人听着丢脸。嫣儿,母亲仔细地问你了,若我要替你说合五殿下,你愿不愿?”
朱嫣的嘴张了张,不知如何作答,一张脸涨的通红。
说愿,她不乐意,觉得自己吃亏。说不愿,她也不乐意,觉得还是自己吃亏。最后,她侧坐过去,小声道:“母亲,这些男婚女嫁之事,您怎么一个劲地追问女儿呢?”
别家不都是父母做主,女儿在旁听着就够了。母亲倒好,一个劲追问她对李络什么意思!
她的脸正热烫着,忽听得一声脆响,是万氏将茶杯盖儿重重合上了,手劲大得很。朱嫣一抬头,就瞥见母亲一脸冷色,眉眼俱是霜意。
“母亲……”她有些诧异。
万氏探听出了她的心意后,便不再和颜悦色了。她淡淡道:“嫣儿,若你心里头装着五殿下,那母亲告诉你,趁早断了这念头吧,省的以后心底难受。”
万氏的语气转的那样快,便如春风直转入冬日里似的,叫朱嫣有些接不过来。朱嫣绞着袖口,不解道:“母亲是何意?”
“他与你,不甚相配。”万氏简单道。
朱嫣茫然四看一阵,道:“母亲,五殿下与大殿下并未差了多少呀。论才学,他定在大殿下之上。他的诗歌文章,女儿都是亲眼瞧过的,说是满腹诗书也不为过。论品行,他至少没如大殿下那般,见一个爱一个,今日凝霜,明日凝雪的。还有,最近陛下可是宠他宠得紧……”
万氏耐心地听她说完,唇角微扬,道:“可五殿下他双腿有疾,无法行走。”
一句话出,屋子里便静了下来。墙角一盆白栀子落在灯影里头,细嫩的花瓣纤纤地开着,法身清净,如积素雪。
朱嫣眼眸微动,想反驳,却又无从下口。
没错,李络确实双腿有疾,也许这一生,都只能坐在轮椅上头。
单单是这一个病瑕之处,便足以毁了他这辈子的人生。同样身为皇子,李络兴许才学更甚李淳、容貌更过李固;不仅如此,李络还得宠于陛下,有着纯嘉皇贵妃这个生母。可这一切的种种,却因他双腿有疾,都变得无用了。他不能行走、不能策马、不能外出,甚至不能有子嗣。
而这一切,最终会令他——与帝位遥隔两端。
不如说,他能好端端地做个不被欺负的普通王爷,都已是奢望了。
万氏慢条斯理端起了茶,从容淡然道:“他这辈子,就只是个轮椅上的瘸子了,你常在宫里,也该知道他的境况。嫁他?那是傻子才做的事儿。”
嫣儿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女儿,她又怎舍得让自己亲生的宝贝闺女去踏这个火坑,赔上自己的整个青春,把一生都葬送在阴郁的长定宫里?
一个母亲,自然是希望女儿过的风风光光、快快乐乐的。嫁给一个瘸子,嫣儿怎么会幸福?日后整个京城都看嫣儿笑话时,她再哭也来不及了!
朱嫣安静了片刻,咬咬唇,小声道:“是个瘸子,本也没什么。”
万氏听了,心底有些诧异。这个女儿她了解,打小便极是要强,年纪小小的,就发了誓定要做皇后姑母那样的人上人。若是她当真嫁给五殿下了,那可就是把先前的念想都弃之不顾了。这样大的转变,也亏得那五殿下有本事!
不过,纵是朱嫣不在乎五殿下双腿残疾,万氏也有法子叫她断了念想。
“嫣儿,你是不是想着,你不在乎五殿下是否双腿有疾,也不在乎他与那个位子有没有缘分?”万氏也不恼,只慢慢地拿帕子按着嘴角,“你心底是欢喜了,但你有没想过,咱们朱氏一族会如何?”
朱嫣闻言,微微地愣住了。
万氏含着皱纹的嘴角徐徐浮出一片淡笑,道:“咱们朱家世代簪缨,可你父亲、哥哥在朝上也是万般不易。朝上事多务艰,叫你父亲掉了多少头发。你皇后姑母虽脾气傲,心眼儿也重,但到底还是愿意递话的,这么多年来也帮了家中不少。前时你哥哥想揽出缺,便是你姑母说动了陛下。这京城里呐,哪一家高门朱户不是阖府拼着命去往上走?又有谁是容易过的!姑娘家自也是推脱不了。你姑姑虽是皇后,可她也有老去的那一日。届时,六宫之主换了人,罗家女拿了宝册凤印,你说,她还会不会让朱家的女儿再嫁进宫里头去?”
这一番道理下来,朱嫣听得怔怔的,心里忽的酸起来,喃喃道:“母亲,女儿明白的。”
万氏伸出手,仔细摸着朱嫣的手背,叹口气道:“你若能做将来的皇后,也能帮上你父兄不少。”
朱嫣的手娇娇白白的,似一块杏花豆腐,指甲盖圆嫩鲜亮。万氏瞧瞧朱嫣白净细嫩的手指,再看看自己的手掌——纵是每日里都香膏药脂的保养着,但到底是风华已逝,瞧着皱纹横生了。碧玉的扳指扣在上头,就像跨在沟壑上似的。
万氏想,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在乎朱氏的门楣,这些面子话都是说来诓诓嫣儿的。朱家少出一个皇后,还能当真倒了不成?朱家能否再上一层,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可她家嫣儿生的这样娇贵,金喂玉养的,唯有皇后的凤座才配得上;便是没有后位,也得是个尊尊贵贵的王妃娘娘。若她当真嫁给一个瘸子,那后半生又当怎么办?
嫣儿是个狠心的,自己愿意陪那无宠的五皇子蹉跎,但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愿。要想压住嫣儿的心思,便只能拿家门来压了。
万氏将朱嫣的心思猜的很准,果然,朱嫣安静了良久,眼睫忽闪忽闪的,琥珀似的眸里几要闪出细细的水光来。好半晌后,她低声道:“谢过母亲教诲,女儿心里记得了。”
万氏见好就收,眉头舒展着笑起来:“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马上就是你的及笄礼,礼服已经做好了,这两天你先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还有没有要改的。咱们家嫣儿,及笄那天定是整个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朱嫣也露出笑来,点点头:“好,明日就试。”但是这笑有些缥缈,眼里含着瓢泼的雾。
外头有婆子扣门,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路上碰着了大公子,两人一道来的,都过影壁了。”
“回来了?”万氏起了身,对朱嫣道,“你父亲和哥哥回来了,走罢,去前头见见人。许久没见了,他们也想你想的紧。”
朱嫣抿唇一笑,乖乖起了身。
朱嫣的父亲朱敬观是个性子淡薄的人,整日里忙着朝上的事,与一双儿女说话比万氏要少些。他对规矩看的极重。小时候朱嫣贪玩,摔坏了书房里一方砚台,便吃了父亲好大一通教训。子继父习,朱嫣的大哥与父亲朱敬观也是一般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重规矩礼教,说话刻刻板板的,如块木头似的。
不过,这父子二人性子虽淡薄,对朱嫣却是打心底里疼爱的。见了她,也是一阵唏嘘欢喜。只可惜朱嫣心事重重,在父亲与哥哥面前便不如从前那样爱说话了。
等到终于叙旧罢了,朱嫣才迟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坐在南窗边,瞧着外头的一汪月色,只觉得眼里雾蒙蒙的。
琴儿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虫鸣,小声问:“小姐,天晚了,要不要安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