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窗棂外头有几个宫女的身影经过。她们一边擦着东栏,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声音颇为大惊小怪的。朱嫣有些嫌吵,说:“琴儿,出去问问她们在烦什么呢,小点儿声。”
琴儿连忙起身开门。这门扇一开,几个宫女的声音便呼啦传了进来。
“听说了么?长定宫那五殿下呀,两条腿好啦,能走路啦!”
“此话当真呀?”
“方才抱琴姐姐听来的,说是谨姑姑和苗公公说的话,难道还能作假不成!”
琴儿闻言,当时便有些傻了。
小,小姐……五殿下他不瘸了,您,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大年三十好呀,马上是新年咯,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肺炎肆虐,各位筒子们要注意安全,以健康为重~祝福。
第38章 骗子
五殿下的身子康健了, 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坐在轮椅上、不能行走的五殿下了。
这个消息,便如一阵风似地刮遍了整个宫闱。凡有人处, 皆在大惊小怪地议论此事。就连福昌公主处, 也不可免俗。
朱嫣午后到赏瑞堂时,福昌公主正与几个身旁的人说起李络的事儿。无论是公主, 亦或是下仆, 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真的好了?能走路了?亲眼瞧见了?”福昌公主歪在竹榻上,连着追问采芝,满面不可思议, “你可别诓我,就五皇弟那两条腿, 瘸了那么多年了, 一朝一夕间, 怎么会好?”
采芝拧着眉心,拿帕子掩着口, 低声道:“殿下, 此事当真。奴婢先前不信, 还叮嘱宁儿特地去长定宫多瞧了一眼, 当真能走了!只是还不能久站……”
福昌“嘶”了一声,露出厌嫌的神气来,“原来还没好透呢!不能久站,那可不还是个瘸子?”
采芝苦笑道:“但到底是不同往日了。”
这五殿下若是身子康健,那便再也不是那个任由殿下欺负的五殿下了,兴许还会威胁到大殿下的位置。贤育堂那头, 眼下估摸着要乱做一锅粥了。皇后娘娘掌理六宫,这么大的事儿,她却一点信都没得。这里头没猫腻,谁信?
但福昌公主是个心大的,听说李络没好透,便放下心了,只凑热闹似地叮嘱另一个宫女:“去去,宁儿,你再去瞧一眼!看看五皇弟现在是什么个境况?多看会儿,回来仔细说给我听。”
看福昌这劲头,像是听八卦似的起劲,只拿这件事当个乐子。
宁儿屈膝一福,说了声是。她出门时,与朱嫣恰好擦肩。朱嫣眼瞧着宁儿出门,不动声色地低身行礼:“见过殿下。”
正是夏令最热的时候,屋里的姑娘们都着单薄罗衫,粉紫疏绿一片,娇俏动人。四角搁了冰笼,细碎的冰块儿散着幽幽寒气,驱散了些许暑热。竹榻前的云母矮脚几上,搁了几碟子的新鲜瓜果,红瓤的白肉的,看着便爽口。
“嫣儿来了?”福昌从竹榻上起身,兴致勃勃道,“听说五皇弟能走路了!你猜,关雎宫那群人会不会气的要死?”说完,便嘻嘻哈哈歪头一阵笑。但笑了一阵,又觉得日头炎炎,实在是热,便瞪了一眼身后打扇的秦元君,道,“扇快点儿!你什么都不会,难道扇扇子也不会?”
秦元君唯唯诺诺地应了,忙摇着酸涩的手替福昌公主扇风。
一旁的采芝给朱嫣搬了张圆凳坐下了,秦元君瞧了,好不眼热。
福昌嫌弃她笨手笨脚,也不让她做伴读的事儿,只让她做宫女的活,打着团扇扇风。她从早上摇到现在,手早已酸得透骨。可朱嫣呢,一进了屋便坐下了,福昌殿下与她嬉闹得开心,与自己完全是两幅模样。
可怨归怨,福昌公主跋扈,稍有不顺意便要罚她去洒扫前庭。她也只能在心里头恨上两句,不敢说出口。
这朱嫣现在瞧着风光,以后还不知是什么个去路呢。她梦着、想着嫁给大殿下,可皇后娘娘又分明是看中了罗家的大小姐。也不知这姓朱的,能得意几时!
朱嫣全不知秦元君的心底事,安静地坐下了。她听福昌公主与采芝闲聊,心知李络的双腿应当是真的好了。
原来,她在家时,李络忽而出现在她闺房之中的事儿,并非是个梦。
他是真的双腿康健,可以行走了。
这对他而言,势必是件好事。他兴许自此便会翻了身,不再受人欺凌。
也许,也许……
自己的母亲,也不会因李络双腿有疾,而觉得他不如大殿下了。
朱嫣正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便听见福昌公主问:“嫣儿,你一个人在那里笑个什么劲呢?和傻子似的。”
朱嫣微愣,摸了下自己的脸:“我…我在笑呢?”
“是啊。”福昌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笑得还挺高兴呢。”
“嫣儿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儿,”朱嫣连忙说道,“先前在家中时,听闻有个男子,为了逃债便扮女装躲入了夫人的壁橱,涂脂抹粉,发髻高鬟,竟当真骗过了讨债人的眼睛。我一想起这事儿,便觉得好笑。”
福昌公主嘟囔:“这有什么好笑的?你未免也太无趣了。”
朱嫣小声道:“是我见识浅薄。”
福昌公主闲够了,又想起明日要交的先生的课业来。她拍了下脸,道:“文章还没写呢!采芝,快去把东西拿给嫣儿,叫嫣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早交了。”
朱嫣闻言,心底有些小吃惊:敢情她回家及笄礼这一阵子,殿下是半点都没动自己的课文,只等着她回来补缺呢。
采芝自桌案边取来了一叠纸,上头是公主胡乱起了个头的墨宝。瞧最后一列这飘逸到直出边框的墨痕,福昌公主定然是写着写着睡着了。朱嫣接过这叠纸,心底微叹,领命出了赏瑞堂。
回到自己的玉粹斋,琴儿便一脸肃色地迎上来,将门窗都合上了。
朱嫣看她这副郑重的样子,疑惑地问:“做什么?”
“小姐,不好了。”琴儿压低了声音,嘘声说,“五殿下的腿,真的好了!我特地去向谨姑姑打听了一番,确确实实是好了……”
朱嫣哭笑不得,说:“我已听殿下说了,知道了。你先去研墨,我要给殿下写文章。”
“这等时候了,小姐还有心思写文章呀?”琴儿有些吃惊,但还是老老实实撩起袖口来,去桌案前头磨墨,“我还以为小姐会立即与奴婢换了衣服,冲到长定宫去呢!过去不都这样?”
朱嫣听了,脸竟有点微微的涨红。她搁下福昌公主的文章,用力地拿食指点了一下琴儿的额头,佯装发怒:“小丫头,连你主子都敢埋汰了!胆子不小,是不是想被赶出宫去?”
琴儿一边磨开松墨,一边小声问:“小姐,你说,五殿下他身子好了,您是不是可以…多看他两眼?如今,他与大殿下可没什么两样呢。”
自家小姐对五殿下,那心思决计是不一般的,这点琴儿可是一清二楚。要是小姐跟着五殿下能快快乐乐的,岂不比在福昌殿下身旁看脸色要强多了?
朱嫣拉开椅子坐下了,心里头还有点别扭。她托着腮,严肃地说:“琴儿,你想错了。我看不上五殿下,那不仅仅是因为他双腿有疾,更是因为他在宫中没身份、没地位。我堂堂朱家的女儿,便是为了一族的门楣,也得嫁个大殿下那样的嫡长子才行。李络?不行的。”
琴儿看着自家小姐认认真真的神色,一时分不清她是不是嘴犟。
毕竟自家小姐吧,从来都有点儿好强。就是心里头已经软透了,嘴巴上也绝不服输。先前才说过“我瞧不上李络”、“我要嫁大殿下”,这会儿哪里愿意改口?
朱嫣说罢“李络不行”,便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低头准备写功课了。可她定睛一看福昌的文章,不由一个头两个大: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辞藻不通也就罢了,写到最后,这殿下睡着之后的字迹,只怕是只有神仙才能看懂了!
她低着头,开始仔仔细细地分辨福昌的字迹,一手握着笔,沾墨写字一气呵成。
不知过去了多久,屋外头忽然传来了扣扣的敲门声。谨姑姑在外头道:“嫣小姐,御前有命,请您过去说话呢。”
闻言,朱嫣略惊。她搁下笔离开桌前去开了门,果见得谨姑姑领着陛下跟前的苗公公守在前头呢。苗公公一张笑意丰沛的脸,皱纹都要挤开花了:“嫣小姐,与上次同个事儿,陛下请您过去呢。”
与上次同个事儿……
朱嫣细细一品,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李络找她。
李络这家伙可真是的!
他怎么偏爱挑自己下定了决心,想将他抛之脑后的时候来找自个儿呢?偏偏还派来了苗公公,又打着圣旨的幌子,叫她根本没法回绝!这苗公公不是陛下跟前的大太监么?怎么如今混的和五皇子跟前的小太监似的,也忒没出息了!
她在心里头腹诽,可苗公公到底是打着御前的话来的,她也没法抗命,只得老老实实说“是”。
谨姑姑分毫不知她这头跟了去见的不是陛下而是李络,还在心底欢喜陛下相中她是为了大殿下的事儿,此刻高高兴兴地送她出岐阳宫去:“嫣小姐,小心晒花了,叫人小心掌伞。”
朱嫣有点心虚,含笑点点头,转身跟着苗公公出去。
没出一条巷子呢,她就没好气地问苗公公:“是五殿下吗?”
“可不是?”苗公公甩着拂尘,笑眯眯道,“您也懂事儿,奴才就不多和您说了,这都是您的福气呐。”
“福什么气呀……”她忍不住对苗公公撒气,“苗公公,你好歹也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怎么五殿下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苗公公揣着袖口,说:“哎,嫣小姐见笑了,这都是陛下的意思。五殿下说了,您是自个儿人,心里懂得通透呢!”
朱嫣:……
是啊,她心底通透的很呢。李络双腿好了,就跑来她闺房里撒泼,还骗她说“这是个梦”,当诓骗傻子呢!哪家的孩子会信那是个梦?
眼见着到了长定宫前,她心底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了:李络这个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健健康康呀。
第39章 桃树
朱嫣站在长定宫门前时,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可叫那个骗子如了意。
李络拿她当傻子耍,现在还想再占她便宜?门儿都没有。
而且, 她可是要嫁给大殿下, 做未来的太子妃、皇后的,谁要和他一个无宠的瘸子…瘸过的皇子搅和在一块儿?
她咬咬牙, 下定了决心, 一昂头,自如地跨进了长定宫门。
长定宫中有一株老桃树,已枯死许多年了, 据说是多年前后殿的那场大火将地下的根芽都熏死了,以至于这棵树再也生不出绿叶, 也开不出花来。但长定宫又长久无人问津, 以至于这棵枯老的桃树便一直留在这里。
她跨进宫门, 就瞧见桃树干枯的枝干朝着天际伸展。枝下站了个人,一袭石青色圆云纹领袍, 衣边缀一线赤金。长身而立, 身姿岧岧, 似暗尘里明月一亮。
朱嫣瞧着他的背影, 一时竟有些没认出他来。
原来那个总是坐在轮椅上、单单薄薄的李络,竟比她高出了那么多。她须得微微抬起头来,才能远远地将他收入眼中。
“见过五殿下。”她收回视线,低身行礼。
李络却未回头,只说:“嫣儿,你过来。”
“……做什么?”她有些惑意, 但还是从了他的意思,近了前,走近那棵老桃树边。
李络的指尖搭在粗糙突兀的树皮上,慢慢地向上掠去,直到遥遥指着树枝上的一点绿。他说:“你瞧,这棵枯桃树又生出新芽了。料想明年开春,定是一树桃花。”
朱嫣抬眼一看,果然如是——一片糙砺的枝干上,竟有一点鲜嫩的绿芽,娇娇俏俏的,格外可爱。这老桃树枯死了那么多年,如今竟然枯木逢春,生出新枝来,叫她着实吃惊。
“还真的!”她抬了眸,朝李络望去。
身旁的男子正抬头瞧着那点新芽,颜似珮玉。明明是她从前看惯了的脸,但如今瞧来,却多了一些说不分明的味道,让朱嫣看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李络察觉了,扬唇一笑,问她:“怎么?看我也能发呆?”
从前朱嫣觉得他像雪,像冬天。可如今这么一笑,就似春开雪融了。春光还是旧春光,但李络却不同了。
朱嫣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回过神来,不由耳根微微一红,嘴上怒道:“五殿下切莫胡说八道,我瞧的是这桃树上的新芽。”
“哦?”李络也不戳破,“那是我看错了。不过,你脸红什么?”
“……那是气的。”她抚了抚衣上的褶子,故作气定神闲,淡然道,“五殿下先前将我骗得团团转,我回过神来,生气了,不过如此。”
李络又无声地笑起来。
“你生我气?”他微微弯下了腰,身影笼罩了过来。朱嫣不得不后退一步,这才能摆脱他的胁迫感。从前她可没想到,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有朝一日站起来竟然是这么高的。他还在说话,“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相伴,你可以慢慢生气。”
朱嫣微怔,有些懊恼。
“五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既不会嫁给你,又怎会与你相伴?”她一抟衣袖,背过身去,声音颇有些傲然,“只怕是日后我嫁了人,便要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再也不必见您了。”
她别别扭扭的,在心底又重想了一遍:没错,她可不能让李络这么轻松地如了意。
李络安静一阵,又笑了起来,道:“看来,你是瞧不上我了。”
朱嫣头也不回:“那是自然。”
李络好整以暇道:“那嫣儿仔细说说,我到底是哪里不好。”
要说这个,那朱嫣可就来劲了。她回了身,掰着手指头仔细数了起来:“第一,那就是你无权无势,又不得陛下看中,我看不上。你也知道,我出身朱家,再怎么也要嫁个数一数二的男子。你在这京城,能排得上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