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嫣见琴儿慌张地跪在地上,侧过头翩然一笑,道:“琴儿,你也睡着了?”
“啊?”琴儿不解她的反应,又慌又惊,问道,“小姐说什么呢?五、五殿下他……”
“你也睡着了,也梦见了五殿下。”朱嫣十分笃定地下了判定,“好了,如今你睡醒了,就该好好干活了。马上礼开,还不过来帮我再梳一下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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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一到,便是及笄礼开时。
朱府宴厅前,宾客满座,芳树垂阴。在座者有王侯公伯,亦有命妇王妃;乍一眼望去,只见得翠鬓香罗,朱衣紫带,落在高檐画栋之中,说不尽的荣华。
朱敬观四面拜臂拱手,道:“小女阿嫣,承各位宾友厚爱,康健顺遂长至十五之年。今洗旧妆而芳被服,梳高鬟而贯以笄;望日后更行端柔,性添敏慧,不堕我朱氏门楣。”
诸宾客闻言,纷纷笑而祝和,更有人拊掌相赞。在这片恭贺之声里,及笄礼的正主便从屏风后头慢慢地步出来。
窈窈窕窕一个美人儿,鬟叠巫山云,眉惹湘江水;一袭胭脂色堆花长襦裙,裙摆儿波似的摇开,彷如夕光洒落在上头。众人见了,都是屏息惊赞,不敢眨眼。
他们虽早知晓朱家的阿嫣生的漂亮,可谁知她盛装打扮,竟是如此光彩照人,堪得上冠绝京城四字。一些个闺阁女儿见了,不由暗暗低下头,又酸又羡。
万氏立在屏风侧,见众人目光惊艳,心底不由暗暗舒畅着。她这个女儿可不一般,连宫里都已摸得如鱼得水,京中哪个贵女可相比?
这样想着,万氏心满意足地望向朱嫣,却见她眼底眉梢有一缕暗暗的笑,绕着眸底秋水,唇边波光,像是趁着方才偷吃了一颗蜜糖。
万氏看着,不由暗暗好笑:这小丫头先前不还心事重重呢?如今竟又欢喜起来了。不过一个及笄礼,嫣儿倒是好满足。
“十五及笄年,如花娇云开。右司大人有女如此,当真是福气。”
“右司夫人,我家那姑娘若是有阿嫣一半容貌,我也知足了。”
“喝酒,来,喝酒!”
朱府内是一片锦绣重重的热闹,门外头却寂寥多了。隔着街巷口,一抬赤盖的轿子停在那里。轿前站了个高挑男子,发上一顶斗笠,笠缘垂下青纱来,叫人瞧不清他面容,只见他一袭群青色云纹锦袍,锦靴银带,腰上佩一柄剑。
“殿下,是时候回宫了。”一名侍卫见他久久望着朱府门前,不由低声地催促。
他扶着斗笠点头,道:“嗯,走罢。横竖已看过了想看的。”
侍卫还是有些忧虑:“殿下,那朱家二小姐若是得知您身体无碍,会不会说与岐阳宫人知晓?”
李络勾起唇角,道:“她不会说的。不过,我反倒怕她怨我一直瞒着她。”
侍卫听了李络的话,有些答不上来,好半晌,憋出来一句“五殿下仁厚,旁人定然不会有所怨言”。
李络摇了摇头,道:“罢了。她迟早会知道的。”父皇打算在祭天大典时恢复他的身份,届时,不说朱嫣,便是整个天下都会知道他李络身子康健,乃是纯嘉皇贵妃之子。她要生气,那也没法子。
这样想着,李络上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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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嫣及笄的次日,宫中便来了个内监,请她的父亲朱敬观过岐阳宫一叙。明面上是说朱皇后请兄长说家常话,但偌大皇宫谁都清楚,这是要商定大殿下与朱家二小姐的婚事了。
朱敬观是朱后的亲兄长,对岐阳宫自是熟门熟路;甚至无需谨姑姑在前引路,便知悉岐阳宫的每一条路。但无论来了几次,规矩却都是免不了的。该等便等,该拜便拜。
“娘娘,右司大人到了。”谨姑姑在帘外欠身通传时,朱敬观便抟着袖站在廊里等着,目不斜视。
他与朱皇后是亲兄妹,也知悉她的性子——她重天家规矩、重上下之差。她先觉着自己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其次才是朱家的女儿、他朱敬观的妹子。因此,在她面前,须得恭恭敬敬摆出对皇后娘娘的态度来。
好不容易,才听到竹帘后头传来朱后的声音:“请哥哥进来吧。”
如是,竹帘打起,朱敬观弯了身跨入贤育堂内。炎夏时令,屋里换了藤簟竹榻,北牖轻开一线,吹入翠竹凉风。朱皇后着一袭银红宫装,高髻如云,凤钗摇光,眉目里尽是雍容。
“臣朱敬观见过皇后娘娘。”
朱后虚扶一下,道:“不必客气,掌座。”
谨姑姑设了乌木高椅,又将贤育堂门扇合上,人退到了帘后头。朱后捻着团扇慢摇,道:“昨日嫣儿及笄,本宫差人送了一整副及笄礼,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朱敬观道:“皇后娘娘所赐,嫣儿定然喜欢。”
皇后唇边微有笑意,道:“她自小聪颖,又颇有美名。想来及笄之后,定有无数人提亲。不知哥哥可有合意相中的?”
这都是客套话,朱敬观心底清楚。他呵呵笑道:“不过是三四等人家的小辈,尚未有合意的。”
皇后点头,说:“既如此,那不如便按先前所说,将嫣儿许给淳儿。这头我们说合好了,本宫便请皇上下旨赐婚,令嫣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说的含糊,只提“赐婚”,不说正侧,但朱敬观可不敢含糊。早先听夫人说起罗凝霜的事儿,他已是心有警觉,今日更是如此。
只见朱敬观笑眯眯地抚着胡须,问:“不知皇后娘娘所说的‘赐婚’,是打算给吾儿怎么个分位?她性子倔,若做不得正妃,那这事儿,恐怕成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5就快恢复身份啦~~
第37章 回绝
“她性子倔, 若做不得正妃,那这事儿, 恐怕成不了。”
朱敬观的话, 皇后是早就料到了的。她分毫不乱,闲闲摇着扇子, 悠哉道:“哥哥也莫要将话说的这么绝。做人父母, 谁不指望着儿女一辈子高高兴兴的?嫣儿自小爱慕她表哥,莫非哥哥还忍心将两人拆散了去?”
皇后不直接说分位,反倒这样打起太极来。朱敬观暗暗眯眼, 心底已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
“皇后娘娘的话,臣也多少明白一二。为人父母, 总是要多为儿女谋划前程。娘娘您定也是这般想的吧?与其将大殿下与咱们朱家捆在一块儿, 倒不如为大殿下多找个助力。那罗氏女瞧着不错, 听闻素有幽静娴雅之名,父亲又是通政史, 委实能帮上大殿下许多。单单说通政史的上峰, 便是个了不得的大儒;来日大殿下若可监国, 那便是如虎添翼了。”
说罢, 朱敬观抚一抚胡须,心底暗叹一声。
李淳的身上流着一半儿的朱家血,便是为了朱氏的显耀门楣,他们这一族也得拼了全力,将李淳扶上帝位去。皇后这番打算,于大局而言着实是有利无害, 只不过是苦了那个要嫁给李淳做侧室的朱家姑娘——好端端的正头娘子做不得,偏去深宫里做小。
而皇后挑中的那个侧妃人选,又偏偏是他朱敬观的女儿,多少叫他有些不快。
朱皇后放下团扇,淡笑一声,说:“既然哥哥看的这么明白,那也省的本宫仔细分说了。本宫确实想令嫣儿做淳儿的侧室。不过,她到底是本宫的亲侄女儿,便是做了侧室,那也是与正室平起平坐,受不得委屈。本宫想好了,等嫣儿过门,自会为她向陛下讨要封地拥扈。届时,她哪儿还能挨罗氏的气?”
她这头将算盘打的噼啪响,倒是周周全全,朱敬观凝神一想,竟觉得若非所挑之人是他家阿嫣,皇后的算计便已是上下万全之策。
但要阿嫣做侧室,他是绝不同意的。
于是,朱敬观儒雅地笑起来,道:“娘娘思虑周全,臣钦服于心。只不过,还是那句老话,吾儿性子倔,要做侧室,恐怕会闹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儿来。既然皇后娘娘只是想挑个朱家女儿入宫来,臣倒觉得三房的姑娘更妥帖些。不知娘娘可还记得妙姐儿?她与阿嫣一般年纪,开春方及的笄,性情柔婉,自幼饱读诗书,也是个好姑娘。”
朱皇后闻言,面色略有些不佳。
虽同是朱氏一门,可大房与三房却并非是一般尊贵的。那三房的朱妙,父亲是庶出,母亲不过是四品官家的女儿,娘家父亲前年还丁忧卸任。这样的姑娘,哪里配的上淳儿?她的淳儿可是天家嫡长子,是来日要做国君之人。便是个侧妃,那也得是最好的。
朱皇后捏紧了团扇柄,复打起笑容来,道:“哥哥不如再好好打算打算。嫣儿与淳儿自小一块长大的交情,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我们做长辈的,又岂能棒打鸳鸯?到时候嫣儿伤了心,莫非哥哥又能痛快到哪里去了?再说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咱们女人家,从来是能守着合意之人便已心满意足,又何必在乎这是正是侧的。”
朱敬观端着茶,慢慢地吹开茶叶沫子。他小啜一口,慢慢道:“娘娘说的,并非无理。不过,臣已想好了,此事没的多说。若是给嫣儿的分位乃是侧妃,那便是她哭着闹着要嫁,臣也绝不会答应。”
他话说的慢条斯理,但却十分坚决。朱后面色一变,尖尖的指甲险些刺进掌心肉里头去。
“哥哥何必将话说的这么满?仔细思虑一番,再来答复本宫也不迟。”朱后勉强一笑。
“臣也斗胆,想请皇后娘娘再行思虑。”朱敬观起了身,朝着皇后一揖,“七月初七便是乞巧,其后则是祭天大典,想来娘娘定会忙的抽不开身。等娘娘闲下来,再仔细考虑一二。”罢了,便是一深躬,道,“时辰差不多了,臣这就告退出宫。”
皇后淡了笑容,对谨姑姑道:“阿谨,送哥哥出去吧。”
一阵零落脚步声,谨姑姑领着朱敬观出了贤育堂,朝着岐阳宫门外去了。贤育堂里静了下来,云母屏风后绕出一道高挑身影,竟是李淳。方才朱敬观在时,他就扯了一张椅子坐在后头听,将朱敬观的话尽收耳底。
此刻,他脸上正挂着一抹焦虑色:“母后,舅舅他…他怎可这样不明是非,为了区区一个正妃的位置,竟不肯将嫣表妹嫁给我了!”
朱皇后叹口气,道:“这也是人之常理。你舅舅是一家氏主,原本为了整个朱氏好,他也该同意你另娶罗家女。可偏偏他也是个有私心的,想替你表妹谋前程。这事儿怪不得他,只怪本宫错看了你舅舅,还以为他是个有魄力的,愿为了你的前程、为了朱氏门楣赌上一把。谁知,他不愿。”
李淳眉心紧结,想起朱嫣的面容,心底越发不舍:“母后,这可如何是好?若不然……”他茫然思虑一阵,道,“若不然,先让表妹做了我的人,这样,便是舅舅再反对也……”
“淳儿!”朱后面色微寒,喝道,“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念头?快收了回去,免得丢人。”
李淳甚少被皇后这样凶喝,当时便有些吓住了,连忙低头请罪。
见李淳认错,朱后才歇了气,道:“你也不必急,你舅舅是不答应,但他不答应,也没什么用。等你父皇下了赐婚的旨意,他也得乖乖把嫣儿送进来。过几日,母后便去你父皇跟前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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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礼后,朱嫣又在家中休息了一段时日,这才重新入宫,回福昌公主身旁叙职。朱后与福昌分别又赠了她一些绫罗布绢、珠钗首饰,以庆贺她岁至及笄。她回到自己的玉粹斋时,便见得屋里被箱笼堆得满满当当,足以想见皇后的怜爱之意。
朱嫣看着满屋箱笼,心情却不大好的起来,只是托着腮临窗坐下,目光茫然地四处扫来扫去。屋里点着一注线香,淡淡的沉水味儿熏的人鼻尖发痒。窗外的芭蕉在日头下有些萎顿,无精打采的。
她知悉父亲朱敬观入宫见了皇后娘娘,但却不知道自己与大殿下的婚事商议到哪一步了。
也不知父亲有没有同意让她做个侧妃?
想起先前在家中时母亲万氏的一番话,朱嫣好一阵叹息。若是朱氏一族需要,她势必要嫁给大殿下,无论正侧。届时,她跑不掉,也不该跑,这本就是她身为朱氏女儿的责任。
琴儿正左右开着箱笼翻视那些皇后的赏赐。她捧出一匹布来,道:“马上便是乞巧节了,每年这个时候,宫里的姑娘们都要凑在一块儿做针线。恰好小姐可以裁剪这匹布拿来缝样子,定然讨喜。”
琴儿有心逗自己家小姐笑,但朱嫣却只是趴在南窗下的炕桌上,出神地看着她。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琴儿的额头微有薄汗。
上一回小姐笑的开心,还是五殿下忽然闯入朱家来见小姐的时候呢。
若不然……便说些五殿下的事儿?
琴儿合起箱笼,绞尽脑汁地回忆平日里从采芝那儿听到的琐碎八卦,掰着手指头说:“小姐,听采芝姐姐说,宜贵人的妹子上回入宫撞见了五殿下,竟对着宜贵人夸赞五殿下容貌俊秀……”
果然,朱嫣刷的一下来劲了,皱着眉问:“宜贵人的妹子?谁?我怎么不曾听过这么个小姐?”
琴儿连忙解释说:“她是五品官家的嫡次女,姓姜,家里是地方上的,三年回京叙一次任,小姐不知道也是常理。那姜二小姐本就不常来京中走动。”
一听是地方上头的低阶官家女,朱嫣便哼笑一声:“难怪追着李络夸奖呢!就算李络双腿有疾,对她来说也是高攀。”
琴儿笑说:“是呀。那姜二小姐哪儿能与您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朱嫣卷着发梢,心底暗暗有得意:“那当然啦。”她在京中名气那么响亮,就算那个什么劳什子姜二小姐想和她抢人,也定然抢不过她。但凡李络没瞎,他也知道选谁更划算!
朱嫣正美滋滋这样想着,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你在想什么呀,朱家的阿嫣!你是要嫁给大殿下的人!
她的表情微微一变。
对呀……
那姜二小姐喜欢李络,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自打听了母亲的叮嘱后,她不就已下定决心,要把那李络抛之脑后了吗?
朱嫣的眉眼黯淡下来,道:“算了,别说这个了,我可瞧不上五殿下,别再与我讲他了。”
琴儿见她表情变得这样快,一忽儿春、一忽儿冬,心里有点担心,问道:“小姐当真瞧不上五殿下呀?”
“是啊,”朱嫣撇撇嘴,“他是个瘸子,我当然瞧不上!他要是不瘸,那还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