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坐会儿。”朱嫣说,“想事呢。”
“小姐可是在想……大殿下的事儿?”琴儿小心翼翼地问,分毫不敢提李络。
“是呀,我在想着大殿下呢,”朱嫣垂了眼帘,声音淡淡的,“我在愁呢,大殿下若是叫我做侧妃,而不是正妃,那可怎么办呢?要是大殿下当真这么辜负我,那我可是要伤心的。”
她低头,恰好瞧见两滴滚圆的水珠子啪嗒落下来,在裙上氲了两个墨点子。于是,朱嫣喃喃道:“你瞧,我是当真伤心极了了。大殿下怎么能想着叫我做侧妃呢?他怎么能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慌,你家小5不瘸,还是猛男。
第35章 及笄
朱嫣及笄的日子很快到了。
打午时起, 朱府内外就变得极热闹。朱红的大门前,高第华朋之车马络绎不绝;自马车上头下来的宾客, 皆是京中一流名门的太太夫人、小姐闺秀。放眼望去, 满目皆是绿鬓云鬟、金鎞玉钗。隔着墙瓦,便能遥遥听见宝瑟朱弦之响, 如扣玉钟。
朱家世代门阀, 京中谁不想攀上点儿根枝?便是那些拿不到帖子的人,也钻破了脑袋、想着法子进去,以至朱家门庭若市。万氏携着妯娌和儿媳妇, 笑盈盈站在门前待客,忙里忙外的, 如陀螺一般停不下来。
眼见着高阳侯家的太太小姐们到了, 万氏捋了下镯子, 上前笑着寒暄:“侯夫人,长久不见了, 身子可还安好?”
高阳侯家的夫人年关时染了病, 卧榻到天气暖和了才好转, 如今瞧着人还瘦瘦孱孱的, 又被一身金玉压着,得靠儿媳挽着才显得稳妥些。
“现下天气热了,身子也康健多了。叫右司夫人一直挂怀着,我心底多少愧疚呢!”高阳侯夫人虚虚地笑起来,也是一番客套。
高门大户之间客气寒暄,总不过这些事儿。身子是否康健安好、儿女婚嫁子嗣如何, 再则互相吹捧谦让一阵,面上笑盈盈地往来,绝不会冷落了场面。不过高阳侯夫人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等不及人跨进堂里,在穿花廊上就同万氏低声说起来。
她先是捉着万氏,细碎地说闲话:“右司夫人,前两年我身子骨不好,甚少带着几个孩子出来走动,也没能叫他们见了世面,多少有些可惜。”
万氏客套道:“哪里的话?侯爷家的几位公子,那都是才名远扬的。”
万氏脸上这么笑着客套,心底却有些鄙夷。满京城的,谁不知道高阳侯的长子和次子都不大成器?一个喜欢斗鸡赛马,一个病恹恹的,和他母亲一副德行,只有最小的那个还行些。
“你可别夸捧,我家两个孩子怎样德行,我还是清楚的。”高阳侯夫人笑着摇摇头,“不过我那幺子却是个还能拿出手的,不知右司夫人还记不记得了?他十四岁上时,老太君过大寿,还给右司夫人敬过一回茶。我那幺儿名字是两个字的,叫‘元甫’,如今约莫是十八岁的光景,与朱二姑娘恰好差了三岁。”
万氏听了,心里拉长了“哦”一声,已清楚了高阳侯夫人的来意。左右不过是看上了嫣儿,想替自己家的幺子说亲。这样的人近来没十个也有八个,给自家的嫡生的、旁支的亲眷的、老乡的同僚的说合,万氏一概回绝了。
对付高阳侯夫人这样的来客,万氏自有一套本事。她笑眯眯道:“元甫?我当然记得。我们四房家有个姑娘,与他是差不多年岁,小时候还一道踢过皮球。”
见万氏不提自己的女儿,反倒提起四房的姑娘来,高阳侯夫人颇有些讪讪了。她想把话题再打回去,便道:“是么!我年岁大了,不记得了。倒是朱二姑娘,我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她及笄了,想必日后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
万氏道:“她便是及笄了,在我眼里也是个小姑娘。没遇上合意的,那便在跟前再留两年,左右不急着出嫁。”
万氏已这样说了,高阳侯夫人终于是不好再说什么,堪堪止住了话头。万氏见状,笑着叫来自己的儿媳姚氏,叮嘱道:“请侯夫人去花厅坐坐,我去瞧瞧嫣儿。”
姚氏顺服地应了。
万氏交托了手里的事情,便穿过门檐,过了园子,进了朱嫣的院中。几个丫鬟正守在屋檐下,垂着头站着。一看夫人来了,个个都低身行礼:“见过夫人。”
“怎么不进去伺候?”万氏奇道,“小姐已经收拾妥当了?”
“小姐说人多了嫌吵,只琴儿一个人就够了。”其中一个丫鬟怯怯道。
万氏闻言,道:“那你们都下去吧。”
等丫鬟们如鱼似地退出了院子,万氏推开门跨了进去。如她所想的一般,朱嫣既没在妆镜前梳妆,也没在屏风后更衣,而是怔怔坐在南边儿的圆窗下出神。窗外有一丛青葱秀丽的竹子,烟光一摇,自窗纸外头落下来,将她白皙的面孔也筛出竹叶的轮廓。
“嫣儿,梳妆打扮都收拾妥当了吗?”万氏道。
朱嫣如梦初醒,这才起身道:“给母亲请安。一切都妥当了,女儿便想坐着歇会儿。”
万氏有数,知道朱嫣恐怕是心中有忧愁事。但万氏也知这事逼不来、驱不走,只能让嫣儿自己慢慢地忘了。她也不点破,只宽和地说:“你一大早便起来折腾这些,想必也是累了。离礼开还有些许时辰,外头宾客尚没落座。你若累了,就小憩一会儿,等到了点,叫琴儿把你叫起来。”
朱嫣道:“谢过母亲。”
她梳了高髻,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眼慢慢地向上瞧,纤纤长睫下头是一片黑白分明的山水。万氏看着她,心底便生出怜爱之心来。
自己这个宝贝女儿,生来就如此出众,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前面外头来说合的高阳侯家,连她半个脚指头也攀不得。最适合她的,理应是皇后的宝座。既然嫣儿的姑母能做皇后,那嫣儿也能做,这有何不可!
“好了,你多歇会儿吧!等会儿礼开了,你就得一直站着,没法再坐下了。”万氏说罢了,叫琴儿去打下帘子和窗扇,再将床褥铺好,“我再去前边转转吧。你嫂子年轻,怕是接不住那些人精。”
朱嫣将母亲送出了门,便回身到了床榻前。她已经梳好了冠发,自是不能毫无顾忌地仰头就睡,那样绝计是会弄乱一头珠翠的。于是,她只能背靠床柱,脸挨玉钩,将鞋履脱了,浅浅地合上眼皮。
她本想假眠一阵子,但也许是因为起的太早,竟当真睡着了。
朱嫣做了个梦,她又梦见了八岁时,长定宫的那场大火——
火舌舔着梁柱,直冲云霄;屋瓦落入了焰海之中,熊熊燃烧着。
八岁的朱嫣站在宫门远处,呆呆地立着。她的视野里瞧见了一个少年,那少年如没看见那些烫人的火焰似的,直直地朝宫门内冲去,想去救人。
少年的背影很清瘦,也很决然。
朱嫣的脚步动了起来,她追上少年,伸手拽住他的袖口,说:“别去,你会被砸到腿的。”声音还很青稚,有一丝焦急。
少年慢慢地转过身来,白皙幼嫩的面庞被火光所照着,没什么表情。朱嫣急了,再度拽紧了他:“你别去呀,李络。”
少年张口了,他慢慢地说:“嫣儿,我要去。”
嫣儿,我要去。
嫣儿。
“嫣儿……”
“嫣儿?”
明明是梦境中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可她又觉得那声音近在耳畔。这梦境有些太真了,扰得她都睡不好。朱嫣蹙眉,不耐烦地拿手向着身旁挥了挥,嘟囔道:“真吵。”
然后,她的手便被人捉住了。
这触感真真切切,绝不是梦境了。朱嫣微惊,立时睁开了眼,却见得床沿边上坐了个人,穿一袭群青色云纹锦袍,犀束缕金,冠带刺雪,清隽里带着一丝华气。
朱嫣认出了他来,瞪圆了眼:“李络……”
眼前这人来的太出乎意料,她连敬称都忘了,竟然直呼其名。不过李络似乎一点儿也不恼,只点头道:“是我。”
朱嫣大吃一惊:“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是在做梦么?这梦也太过呛人了,竟然这般真真的,既有的听,又有的摸!”
要不是做梦,李络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闺房里?一个瘸子,连出宫门都困难的瘸子,要怎么生出翅膀,才能飞出宫门、穿过玄武街、翻过朱家的高墙大院,出现在她的床帷之前?
李络淡淡一笑,说:“你是在做梦呢。”
他要进来,可不容易。但皇帝的暗卫使了力,带他自屋檐上大大方方走进来的。要问暗卫在哪儿,眼下在碧纱橱那边,捂着琴儿的嘴和她讲道理,说见五殿下如见陛下,不可乱叫,不得惊扰。
朱嫣听了李络的说辞,露出如梦似幻的一笑:“我就说嘛,当真是梦。要不是梦,李络这人怎么会跑来我的床头?”
李络道:“确实是梦,你如今在小憩。一会儿梦醒了,我也就不在了。”
朱嫣问:“那你出现在我的梦里,又是来做什么?烦人。”
李络说:“来瞧瞧你及笄的样子。”
朱嫣眉头一紧:“……看过了,你可以走了,别来梦里烦我。”
李络道:“连我的匕首都收了,你还想赶我走?”说着,双腿一动,人向前凑了点。
朱嫣盯着他的腿,喃喃道:“真不愧是梦,这梦里的五皇子,竟然两条腿都治好了,这样灵活迅捷的。你如今会不会骑马?会不会走路?”
李络答:“会的。都会。抱着你骑马都行。”
朱嫣想笑,这个梦里的李络,似乎比平日里的还要厚颜无耻些。这样想着,她当真笑出声来了:“就你?哪一天能不坐在轮椅上了,再说罢……”
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只因面前的李络当真伸出双臂,揽住了她。
“嫣儿,这就是一个梦,梦是假的。在梦里抱你一下,你也不吃亏。”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古代的外男要进女孩子的闺房还挺不容易的,但既然是小说,那就理想化这个情节,都交给暗卫们飞天遁地的武功来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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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嫣:我麻麻不让我嫁给你,说你双腿有疾
李络:【扒屋瓦翻墙中】……?
第36章 说合
“嫣儿, 这就是一个梦,梦是假的。在梦里抱你一下, 你也不吃亏。”
朱嫣睁着双眼, 偎在男子的胸膛里,怔怔的, 脑袋还不大转的过弯来。耳朵贴着人的胸口, 隐隐听到擂鼓似的响声——咚咚、咚咚,是人的心跳声,很平缓地敲入她耳中来。
深闺女儿, 却这样倚在男子怀中。如果这不是个梦的话,她恐怕要被母亲、父亲, 被皇后姑姑好好地罚一顿了。抄宫规、背家戒还是小的, 最怕的就是跪祠堂和打藤条了。那祠堂的地这么冷, 跪半个时辰膝盖就彻夜的疼;藤条寸把来长,抽起掌心啪啪的响, 第二天准叫人皮开肉绽, 握不了笔。
想起藤条, 她的额上就有薄汗, 口中不由有些畏惧地喃喃:“这,这当真只是个梦吧?”
耳旁传来李络安慰的声音:“这当然是个梦。”
朱嫣眨了眨眼,呢喃说:“对对对,李络根本没法走路;而你的两条腿这么健健康康的,所以这一定是梦,是我还没醒过来呢。”
李络淡淡地笑起来:“是。嫣儿说的都对。这是梦。”
既然是梦, 那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朱嫣长舒一口气,从他怀中起来,皱着眉说:“既然是梦,那也就不分什么尊卑贵贱了。在我的梦里,你还要比我高一头,没那个道理。”
李络点头:“你说的是。”
“那有件事儿,我想做很久了,”朱嫣说着,左右捋起了袖口,抿着唇盯紧了李络的面颊。
李络好看的面庞微微一凝,他有些疑惑地问:“想做什么?”
朱嫣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掐住了李络面颊上的肉,向外一扯,口中喃喃道:“我早就想扯扯看了,你这脸皮到底有多厚,是不是比宫墙还要厚十倍?怎么次次都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就连在这梦中也这般不要脸,好端端的,竟然敢来抱她!
李络那张俊美的脸在她手底下被扯的圆圆的,变了模样,颇有些滑稽。他眉心结起来,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但到底没怎么阻拦。等朱嫣扯够了,松了手,他的面颊上已被扯出了两团红。
“原来也没那么的厚……”朱嫣甩了甩手。
李络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微微叹了口气。就在这时,珠帘外头传来了“笃笃”的敲打声,那是先前与暗卫约好的暗号。李络知道,自己不可再久留了,便从朱嫣的床沿边站起来。
朱嫣有些诧异:“李络,你要走了?”
李络点头,说:“你这一觉睡得有些长,一会儿就该醒了。”
朱嫣攥了攥枕巾,连忙道:“我才眯起眼这么一会儿,哪里算的长久?离礼开还早得很,大可以再睡上半个时辰。”
可李络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见过了及笄的你,也就够了,这就要走了。”
她微张了口,不知该如何再挽留这个梦。片刻后,小声地问:“我好看么?”
“好看。”
如此一来,她也满足了,阖了眼眸靠回床帐上。耳旁听得一阵轻悄悄的脚步声,又是吱呀一声门响,然后便是一片寂静了。等她再度睁眼,屋中再无旁人,只有螺母屏上一丛红梅,开的落寞。
她起了身,坐到了妆镜前,对着铜镜一照,瞧见自己鬓上玉蝶振翅如飞,可爱得紧。
碧纱橱那头传来砰砰咚咚的响声,是琴儿慌不择路地扑了出来,跪在地上,惊慌地问:“小姐,您、您没事吧?五殿下,五殿下他——”
五殿下他竟出现在了小姐的闺房里!这可真是叫人吓破了胆。可五殿下那个侍卫实在是力气大,把她按在帘子后头,把嘴捂的严严实实,她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所幸,五殿下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又走了。但即使如此,这也够叫人胆战心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