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咽不下这口气。”朱嫣恨恨地说道,“绿菱,走,我们去找她。我倒要看看她有几分胆色,敢在御花园里勾引我表哥!”
绿菱有心阻拦,但见朱嫣面色不好,显见是醋海翻锅了,便不再说话。她在来玉粹斋前也是多经风雨,心知女人在嫉妒时,是绝不会听人相劝的。一个宫女若是多嘴,还会招来不快。
朱嫣带着绿菱,怒气冲冲地走向了秦元君的窗前。可惜的是,秦元君不在,只有她的婢女栗儿,正在门前修剪一盆绿萼君。
瞧见朱嫣怒气冲冲地过来,栗儿有些傻眼。
她知道自家小姐和朱嫣不大对付,秦元君没少在自个儿屋里抱怨朱嫣种种不堪;但朱嫣这么直截了当地找上门来,还是头一回。毕竟从前,朱嫣可是从不会上门的。
“嫣小姐安……”栗儿匆忙放下剪子行礼。
“只有你在这儿?”朱嫣冷冷地瞪着她,哼笑一声,“你家姑娘呢?”
朱嫣跟着福昌公主已久,福昌公主欺负人时的架势,她耳濡目染,会了十成八。栗儿才十三岁,哪里见过她这样盛气凌人的面孔,当即有些吓傻了,结巴道:“小姐,小姐她去了福昌殿下跟前……”
“哦?不在啊?”朱嫣拿手指挑了挑栗儿的下巴,秀眉竖起,慢悠悠道,“你和你家小姐,都生的一副清秀相貌。也不知凭着这张脸,能不能嫁进皇家?”
栗儿的脸慢慢地变白了,她哆哆嗦嗦道:“嫣小、嫣小姐若是有话,奴婢可代为转交……”
“你也你知道你是个奴婢。”朱嫣撤回手来,冷哼一声,傲然地转身,“是奴婢,就该干奴婢的事儿。瞧见这片地了没有?”朱嫣手帕一甩,指向玉粹斋前偌大一片庭院,“你过来,把这片地给我洒扫干净了。听见了没?”
栗儿面色惨白,道:“可,可这是太监的活儿……”
“我叫你干活,你就干活,你多什么嘴?”朱嫣厉声疾色地对这小丫头说罢,扬起冷冽的笑容,凑近了栗儿的耳旁,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嗓音轻声绵绵道,“去,告诉你家小姐,她不过是个连自己的丫头也保不住的软货,别想和我斗!她若是能动我的丫头一根手指,那就算我输。”
罢了,朱嫣直起身来,面上的笑靥美艳如海棠似的。
她越是如此,栗儿便越害怕。
见状,朱嫣冷哼一声,对绿菱道:“走罢!没意思。”
绿菱瞧一眼栗儿,在心里有几分同情,但这同情也没多少。——谁让她的主子与朱嫣争宠?这栗儿又笨,没法子自个儿脱身,合该她替自己的主子领了朱嫣的怒气。
绿菱冲着栗儿客气地笑了笑,既不怜悯,也不帮着说话,便跟着朱嫣回了屋子。
一下午相安无事,到了晚上,朱嫣便去了朱皇后的跟前。近来皇后事忙,少不得要人帮忙;这宫中的妃嫔,高位者如裕贵妃都不大顶事儿;平日里娇娇媚媚的人,瞧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确实能叫男子觉得欢喜;可这同样的,她们也对这些个司局事理的半分不懂,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所幸朱嫣更趁手,能帮着皇后做事儿;因此,这几日她常常被叫到皇后跟前帮忙。
朱嫣一走,玉粹斋便落了空。绿菱百无聊赖地守在门前,玩着自己的一缕发丝。
她是朱后派来盯着朱嫣的,可依照她的目光来瞧,这朱嫣分毫可疑都没有。也不知皇后娘娘到底是怎样的多疑,才会怀疑自己嫡亲的侄女儿。
她正把玩着头发丝,忽听得有人对她道:“你就是近来朱嫣时时刻刻带在身旁的那个丫头吧?”
绿菱一抬头,却见得是福昌公主的另一个伴读秦元君站在跟前。她垂袖而立,面色有些冷凝,瞧着绿菱的眼光有些恨恨的。
“奴婢绿菱,见过元君小姐。”绿菱连忙低头行礼,心道这秦元君这就上门找麻烦了,莫非秦元君也要她去扫地么?她可不会像栗儿那样蠢笨,老老实实去扫地呢。
“你叫做绿菱。”秦元君盯着她姣好的面容,眼底有冰冷的怒火,“福昌殿下有命,叫你去端茶。”
“怎么是福,福昌殿下……”绿菱有些吃惊。
“这可是公主之命,还不快去?”秦元君的嘴角浮现出冰冷的笑意。下一刻,她身后的太监就递上了一道茶壶,强硬地塞进了绿菱的手心里。
绿菱一惊——这茶壶竟然是滚烫的!
这茶壶之烫,令她根本捧不住。便是咬牙强忍着,一双手也不受控制地缩起。终于,她受不住了,两手情不自禁一松。只听啪沙一阵脆响,脱手的茶壶摔落在地,顷刻便是一片粉碎,茶水四溢。
偏偏在这时,赏瑞堂里有一道身影步了出来。福昌公主搭着采芝的手,慢悠悠下了阶梯,问道:“我那只紫陶的茶壶呢?”
第47章 守心
戌时过了大半, 朱嫣总算得以从朱皇后的贤育堂里出来。她在皇后的桌案边侍立泰半时辰,脚都有些酸麻了。循着转廊, 她入了后/庭, 竟瞧见庭里聚了一票人,打头是福昌公主坐在端椅上, 翘着脚, 正看一个宫女自己掌嘴。
“二十八、二十九……”采芝站在福昌公主身旁,慢条斯理地唱着数。伴着采芝的数数声,抽巴掌的清脆响声“啪”、“啪”的回荡着, 不绝于耳。
福昌公主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显然兴致不高。但她也没因此显露出分毫的仁慈来;对于她而言, 一个宫女罢了, 罚了就罚了,更何况这宫女本就做错了事, 打碎了她心爱的紫陶茶壶。
那可怜的宫女正跪在地上, 狠狠地左右抽自己的脸蛋;也不知她是跪了多久, 身子都有些发抖了。
“殿下……”朱嫣行了个礼, 故作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了?”顿一顿,她瞧见那宫女的侧颜,眉头一紧,小声惊呼道,“这不是绿菱吗?”
福昌公主身后的秦元君露出了曼妙的笑容, 道:“嫣儿,你不知道,这丫头失手打碎了殿下最心爱的紫陶茶壶,殿下只罚她自赏三十记嘴巴子,何等的仁慈。”
朱嫣的目光自秦元君得意的面庞慢慢掠至绿菱的身上,脸上露出了略略的惊慌。她忙上前对福昌道:“殿下,绿菱竟犯下这等大错,这是嫣儿管教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福昌却没这个意思,挥挥手道:“我也知道她才跟了你没多久呢,罢了罢了!但这丫头手笨,且我看到她就烦,以后就别待在宫里了。我和谨姑姑说了,一会儿就把她赶出岐阳宫去。随便往库坊、司局里头塞一塞,洗衣服也好,做针线也罢,别再来碍我的眼。”
朱嫣咬唇,恭顺道:“谢殿下宽宏。”
秦元君甚少见到朱嫣吃亏,如今折损了她身旁一个宫女儿,只觉得自己心里出了口恶气,哼笑一阵,便不再多言。
绿菱跪在地上,两颊高高肿起,满目泪水。
她本指望着能从朱嫣身上找出点疵错来,好换了皇后娘娘的青眼,日后也可步步高升;谁料到这平步青云的枝儿还没见到呢,就要被福昌公主赶出岐阳宫了。
如果去了司局,将来要想再进岐阳宫,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可再委屈、再不甘,绿菱也只能往心里头咽。这福昌公主骄横跋扈,绝不会与下作的宫女儿讲理。便是说与谨姑姑诉委屈,姑姑也不过是面上安抚两句;背过身来,谁会理一个没用的宫女?
这便是皇宫,要想往上爬,除了心思,还得有运气。她能怎么办?
绿菱的三十记耳光打完了,福昌公主挑挑眉,道:“还不把人带走?今后,别再让这丫头出现在本殿下的面前。”
几个太监忙躬身上来,左右架起泪流不止的绿菱朝外拖去。没一会儿,便不见了绿菱那道可怜瑟瑟的影子了。
等绿菱走了,福昌公主打了个呵欠,道:“天晚了,该歇了。都散了吧!”于是,原本热热闹闹的庭中便渐渐散的清静下来。
等人都走光了,朱嫣叹了口气,对跟上来的琴儿低声道:“等有空了,你差人给绿菱送点碎银和膏药,好叫她的淤痕散的快些。”
琴儿有些吃惊,问:“何必呢?那绿菱可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自有谨姑姑照应!”
朱嫣垂眸,道:“她虽是来盯着我的,但她也不过是个宫女,又如何能违抗主子之命。在这宫里头,没几个人能活的自在。我本意不过是想叫福昌殿下将她赶出去,这三十记耳光,是我亏欠的。”
琴儿听了,有些唏嘘,但也老实地点头领命:“是。”
绿菱被赶出岐阳宫的消息,很快就落到了朱皇后的耳中。她虽恼了一阵,但也无可奈何。福昌的脾气是她宠出来的,她也不忍心为了一个宫女去怪责自己的宝贝女儿。且守心塔斋沐近在眼前,料想裕贵妃已将事儿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她便也不再派人盯着朱嫣,免得叫朱嫣起疑。
又过两日,皇帝在大朝之日宣敕五皇子李络为大典祭神者。
此令一下,便掀起了满朝风雨。但凡朝中文武百官,无有不反对的;上至朱嫣业已致仕的帝师祖父,下至七品的小官,皆对此议论纷纷;奏折如雪片般递到了圣上的案前,请皇帝改选大殿下为祭神者。百官们言辞虽杂,但实则来去也不过那么一二个理由——李络为宫女之子,生母卑贱,不如大殿下既嫡且长,更适合担任祭神之人。
但这一回,皇帝却铁了心思,绝不纳半分异议,只说李络也是李氏血脉,与大殿下未有殊别。便是群臣再三进言,皇帝也闭耳不听。最终,一锤落定,令李络担当祭神者。
前朝风雨不定,但岐阳宫内却是一片平静。
早就得知此事的皇后,已没了当初的焦灼恼怒,如今只暗暗等着裕贵妃的手脚。当主子的不乱,下头自然也有条不紊;福昌公主分毫不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只暗暗期盼着祭天大典来临,她好在天庙上多瞧一眼自己的心上人。
此时此刻,赏瑞堂内一片清闲。福昌公主与朱嫣相对而坐,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二人跟前的桌案上,棋局厮杀正酣。福昌虽贪玩些,但棋技倒是有些门道的,朱嫣稍稍一让,便可令二人的棋局呈现出相互焦灼、楚汉相争的势头来。
终于,福昌公主一子落定,兴奋地嚷道:“嫣儿,你输了!今日你输二赢一,还是我厉害些。”
朱嫣起身行礼,道:“殿下棋技高超,嫣儿自愧不如。”
福昌用手指拨乱了棋子,很是欢喜的样子:“你的棋技也好,要不是我灵机一动,恐怕真要被你杀的片甲不留了。所幸我运气好,还是赢了。”
朱嫣含蓄地笑笑,帮着收起棋子。秦元君立在一旁摇扇子,眼底有略略的不屑。依她瞧,这盘棋并不难解;换做她来,一忽儿就能将福昌公主的棋子给收拾了。这朱嫣平日里自诩聪明,这么棋技会这样稀落?
等桌上的棋局收拾好了,福昌公主斜伸了个懒腰,靠上背道:“上回母后说,我是公主,选夫君只要选个合心意的就好。你们说,我要怎么告诉母后我瞧上了那齐知扬呢?”
秦元君忙笑着抢说道:“这还不简单?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殿下自然是抓紧这次机会,赶紧回禀与娘娘了。”
朱嫣瞥她一眼,却并不赞同,道:“可齐小公子的姑姑是关雎宫的裕贵妃娘娘。贵妃的性子,咱们岐阳宫还不清楚吗?要是叫贵妃知道您的心意,她岂不是要傲上天,日日来岐阳宫显摆了?依我说,不如想法子叫齐小公子主动提亲。”
“嫣儿说的对!”福昌来劲了,“我可是公主,自然要旁人向父皇求娶我才对。”
一想到齐知扬向自己求亲的模样,福昌便觉得心底有点儿甜津津的。她与两个伴读在赏瑞堂说笑了好一阵子,才放二人离去。
朱嫣回到玉粹斋时,天色已晚。想起今夜便是祭神者上守心塔斋沐的日子,她心底不由有些焦急。急忙回到屋中后,朱嫣将琴儿扯过来,道:“琴儿,将你的衣服脱给我。”
琴儿有些吃惊,问:“小姐,您,您又要出去呀?”橘子&&
“问那么多做什么?快点儿的。”朱嫣对她毫不客气,动手开扒她的衣服。琴儿苦不堪言,小声道,“那小姐您可要早点回来,等落了锁,便只能走角门了,那看门的盛公公可是一点都不好瞒混……”
“没事儿,那盛公公每过三刻就要出去热茶。要回来,多的是时候。”朱嫣笑起来。
没一会儿工夫,她便摇身一变,成了个绰约的小宫女;发髻一拆,梳做宫女们常盘的元宝样式,简单别一朵珠花,便提上了风灯笼踏出了门。
“今晚上你就是朱家的二小姐,人感了风寒不舒服,早早上床歇息了,知道吗?”朱嫣轻声道,“奴婢给你去取药了,你等着我。”
琴儿:……
“您快去快回吧。”琴儿在心底叫苦不迭。这当小姐的活可不好做,每次都提心吊胆地在床上装睡。福昌公主那儿的人也就罢了,都不是心眼细致的,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可若来的是谨姑姑,那可真叫一个如履薄冰。
朱嫣却管不了那么多,将披风系紧了,提着灯出了岐阳宫门。这个点儿,宫巷里已没几个人了,都回屋歇息着。再加之今夜乃是祭神者斋沐,谁也不想冲撞了贵人,一整条巷道上都空空荡荡的,唯有朱嫣长长的影子穿过朱红的宫墙。
守心塔已近在眼前,孤孤独独的那么一座,矗立在皇宫漆黑的夜色里。这守心塔是前朝所建,如今已有百来年了,屋甍飞瓦,都是前朝的样式,瞧着甚是古朴。那些个楼梯砖瓦,几经修补,坑坑洼洼的,早不是原来的辉煌模样,但从没人敢看轻它。
祭神者在祭天之前,需在守心塔沐浴过夜,以示身心洁净,绝无尘垢。而所有在守心塔斋沐过的祭神者,最终都成为了皇帝——他们或是以太子之身祭神,或是本身便是帝王。如李络这样的,还是头一遭出现在斋沐的名表上。
朱嫣拎紧了披风的领口,朝前走去。守心塔下有一片幢幢的林影,被风一吹,阴阴暗暗,宛如鬼魅。她的鞋履一近这片林子,便听到“嗖嗖”几声响,竟有几个身着黑衣的佩刀男子凭空出现在她眼前,大手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
“守心塔斋沐之地,不得擅闯。”打头的黑衣男子冷眼看着她,毫无表情地说,“你是哪宫的宫女?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