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想让钱誉留在军中帮他。
以钱誉的天分,再加上他这个外祖父铺路,钱誉在军中必定前程似锦。
但钱誉婉拒,说他要经商。
靳老将军傻了眼儿,你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应是听错。
不是从政做文官,而是经商?!
钱誉却温和笑道:“外祖父,誉儿就想经商,好好做一个商人。”
靳老将军嘴角抽搐了整整一晚才好。
那时钱誉与他坐在案几两侧,迎面坐着。
案几上摊开的是临近诸国和西域甚至更往西的图册,兴致勃勃得同他说若是能打通与西域的商路,整个燕韩国中的百姓都会因此受惠富足,还会打破羌亚一手遮天,扼住东西两方咽喉要道的局面。
许是,临近诸国的格局都会因此改变……
整整一晚,钱誉都说得聚精会神。
又怕他听不懂,全当用了一场沙盘推演般细致得说与他听。
就连他一个只知征战的武将都被说得热血沸腾。
开疆拓土不仅只有战争,政治,还有通商,经贸……
钱誉描绘的未来蓝图,饶是让他这个久在边关,并无心商贸经营的人都动了心。
若是能有打通通往西域商贸的另一条路,许是今日看来许多必不可少的战争都会消失,而许多早前看来平静的地域,许是才是日后暗潮涌动的地区。
商场如战场。
只是这战场没有硝烟,却同样需要人的运筹帷幄。
更是,眼光和格局……
他所做的每一个判断和决定,兴许都会左右未来整个商路的走向。
这场战役,不仅需要有勇有谋,还需要耐性,需要眼界,需要时间去沉淀。
这是钱誉想穷其一生所做之事。
靳老将军一夜解惑。
早前他太小看这外孙了。
有人其实心中有沟壑。
这一夜时间,祖孙俩秉烛夜谈了大半,剩余大半,便是在饮酒。
饮得酣畅淋漓。
长风国中世家无数,各个都吹嘘家中子弟如何。
但靳家也好,旁系分支也好,这众多子孙里,他最喜欢的其实是钱誉。
便是他姓钱,不醒靳。
……
靳老爷子也听靳悦(钱誉的母亲)不止一次私下说起过,有些担心钱誉婚事。
钱誉似是一心扑在家中经营上,鲜有花心思在婚事上,似是都要及冠了,却连中意的姑娘都没有一个。
靳家和钱家虽一个是世家,一个是商家,却都后苑清净,未曾有通房侍妾的习惯,靳夫人也没动过这些心思。
做母亲的,靳夫人是担心钱誉的婚事。
靳老爷子却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志在四方,誉儿清心寡欲,也未为不可。”
这话他是听钱誉说过,方才拿来宽慰。
在靳老爷子印象中,钱誉一直是不怎么上心男女之事的。
却意外,在腊月的时候,忽然接到钱誉的书信,说有一心仪姑娘想求娶,对方的祖父同他有过袍泽之谊,所以想请他出面说亲。
呵!
靳老爷子倒是惊喜,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便是遇上喜欢的了,才想着将他这个外祖父都从长风给搬了出来。
只是时日紧迫,他尚且来不及多想他这袍泽之友是谁!
长风国中世家众多,同他一道上过战场的人也多,他没寻细处问。
钱誉素来稳妥,他若是能喜欢的,靳老将军便也未曾想过自己会不赞同,便也没有多问起他究竟是心仪上哪家的姑娘了?
在靳老爷子眼中,钱誉便是最好的。
军中久矣,多少都习惯未雨绸缪。
也亏得他一路日夜兼程,才在途中逢上了两场大雪的情况下,也在年关前抵达了燕韩京中。
途中,他是有听闻长风有使节出使燕韩。
后来半道听闻这使节竟是白崇文。
他与白崇文几十年未见,早前,也是一道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共同抗击过巴尔的,当年也是过命的交情。
白崇文竟也来了燕韩!
正好可以寻个时机不醉不归,靳老爷子大笑出声,心中好不爽利!
……
等到燕韩京中,靳老爷子还在说起此事。
却见钱誉眉头微微拢了拢,罕见得嘴角跟着微微抽了抽。
他最是了解这个外孙。
果真,便见钱誉拱手:“外祖父,誉儿请您来,便是同国公爷的缘故……”
嘎,白崇文的孙女?
靳老爷子哑然失笑。
都知晓白崇文的独子早些时候在征战巴尔的时遇上了大雪封山,在粮草近断,被巴尔一族围困多时后,来不及救援,战死沙场。
这场征战原本应当是白崇文去的,只是白崇文旧疾复发,才有了白进堂代父出征。
这场战争的结果,白崇文白发人送黑发人。
白进堂留下的孤女便成了白崇文心中唯一的寄托,是掌上明珠,也是命根子。
白崇文在苍月国中,尤其是军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他若要给这个宝贝孙女择婿,定是万中挑一。
万中挑一的意思,并非是靳老爷子觉得钱誉不好。
而是靳老爷子知晓,白崇文这孙女在白崇文心中的位置,岂会愿意她远嫁?
靳老爷子只叹道,誉儿,若是白崇文的孙女便有些棘手。
钱誉果真顿住。
靳老爷子转念一想,钱誉也应是知晓如此,才会想着将他搬出来提亲的。
靳老爷子叹道,“誉儿啊,白崇文这块骨头可是很不好啃的啊。”
啃?
钱誉微怔。
靳老爷子却道:“需得寻个郑重其事的由头,才能慢慢啃上一啃……”
年关将近,哪里还有比相邀一道过年更郑重其事的理由!!
钱誉眸间这才沾了笑意。
……
今日,钱誉本就是同靳老爷子一道去驿馆,邀请国公爷一家来府中过年的。
国公爷是出行使节,没有在宫中一道过年的道理。
驿馆里的诸多管事届时也要回家,只会留些人轮值,年关里哪里还有热闹只说?
靳老爷子是钱家的长辈,他若邀请朋友来府中吃年夜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钱誉心中方才感叹,姜果真还是老的辣。
可便是如此,钱誉心中还是忐忑。
国公爷可会婉拒?
梅老夫人可会推辞?
这些纷繁复杂,原本在心中纠结,久久不能安宁的念头,却都在先前那阵鞭炮声时,他忽然将她揽在怀中维护的一刻,通通抛到了脑后。
他心中有她,她心中亦有他,便是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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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年关相邀(二)
自先前的闹市区出发, 很快便到了驿馆。
燕韩京中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昨日天晴融雪,气温又冷上了不少,今日似是才回温了些。
白苏墨等人是昨日才来的燕韩京中, 本就对燕韩京中的气候不熟悉,便也不怎么觉得,只是临到同驿馆所在的街巷还有一两条街时, 正好遇上昨日迎候的小吏,衣裳都减了些。
只是身上背着重重的包袱,走路时呵气成雾,步伐有些急, 面有喜色。
见了是梅老太太和白苏墨, 小吏殷勤上前。
小吏寒暄两句,又问了声新年好,白苏墨才晓年关临近, 这驿馆当中的众人也要开始回家中过年了。
小吏说驿馆中当差的, 家中远些的已经先走了,他家在京城附近的县城,今日是腊月二十八, 今日走正好,明后两日还会有家在京中的差役离开。剩余的, 便是今年年关当值的了, 人不会太多。
年关将近, 讨得是吉利。
白苏墨莞尔, 目光瞥向于蓝。
于蓝上前,打赏了小吏些碎银子。
小吏笑得合不拢嘴,又连连问候了几声“新年好”,“万事如意”等等,也算博得好彩头。
老人家总是欢喜的。
梅老太太果真抿唇点头。
这一路都是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在一处说话,走得同白苏墨和钱誉稍远。眼下,已快至驿馆,又在遇到先前那小吏时众人凑到了一处,便也无分开走的道理了。
白苏墨上前扶着梅老太太。
钱誉也到了靳老将军身侧。
白苏墨和钱誉都不知晓他们二人先前说了什么,只是见得梅老太太和靳老将军似是心情尚佳,心底的忐忑似是都少了几分。
可又都知晓,最难的那头是在国公爷那里。
不多时,踱步至驿馆门口。
白苏墨只觉驿馆门口今日似是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不知出了何事?
天子脚下,此处又是招呼别国的驿馆,应当不会生事端才会。
白苏墨和梅老太太面面相觑。
白苏墨扶了梅老太太上前,等临近看,那前排其中最显眼的不是齐润几人吗?齐润是在爷爷身旁贴身伺候的人,白苏墨定睛一看,齐润身后覆手站立的一袭华服锦袍,不是爷爷是谁?
爷爷?
白苏墨意外。
钱誉也见靳老将军驻足。
“外祖父……”钱誉不解,顺势抬眸,却见靳老将军的目光落在驿馆门口。他眉目间似有些许老朋友许久未见的激动,又有惯来的在军中显露的傲气。
钱誉顺势望去,外祖父目光所及之处,不是国公爷是谁?
而国公爷似是也见到了靳老将军。
眼中微滞,便是嘴角微微扬起,噙着笑意,自驿馆大门口大步走了过来。
靳老将军也是大步迎上。
“老太太。”国公爷还是先招呼的梅老太太。
梅老太太微微颔首。
此时,“国公爷!”靳老将军却率先拜会。
国公爷年长靳老将军几岁,当时巴尔铁蹄进犯长风,又是长风遣使去苍月请的援军,长风军中都敬国公爷几分。故而,那时起,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便是以国公爷为尊。
见国公爷,靳老将军行得是军中的礼节。
国公爷微怔,心中却是欢喜:“一别几十载,昌茂老弟别来无恙。”
国公爷话音刚出,周遭白苏墨等人都愣住。
国公爷在京中何时这般唤过人?还是这一句昌茂老弟!
不止亲厚,应当还有认可,尊崇和敬重在其中。
靳老将军便也改了口:“崇文兄,老当益壮!”
国公爷笑笑,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应承道:“……不及你。”
言罢,两人都朗声笑了起来。
许是真已许久未见,许是沙场上背靠过背的,都有过命的袍泽之情,两人便这么搭着对方的肩背往驿馆中去。
钱誉心中唏嘘。
果真将外祖父从长风国中请来是对的。
方才国公爷确是瞥了他一眼,也短暂颔首致意,他拱手应对还算得当。再见国公爷同外祖父如此亲厚,钱誉心中的石块也算落了地。
只得紧随外祖父一道。
梅老太太叹道:“这也就是你爷爷。”
旁人怕是做不来这当中勾肩搭背之事。
白苏墨笑笑:“爷爷时常提起军中袍泽,应是想念得紧,今日远在异国他乡,竟难得见到,定然喜出望外……”
国公爷都已入内。
梅老太太和白苏墨也跟上。
国公爷同靳老将军在一处,入了驿馆手都未从彼此肩膀上分开。
白苏墨也扶了梅老太太一道入驿馆,刚好听到爷爷朝靳老将军道:“昌茂老弟,没想到你我再会,竟是在燕韩京中。”
两人都不是燕韩国中之人,却在燕韩国中相遇,可见巧合与缘分。
靳老将军感叹:“应当早聚的。”
国公爷笑道:“早聚有早聚的好处,迟些见也有迟些见的惊喜,命数无常,我瞧着眼下就真真好。只是啊,待客之道是讲究不得了,这毕竟是在燕韩,想尽地主之谊,也还需慷他人之慨才是。昌茂老弟,你有时间去苍月时,我再好好招呼你。”
他是指在驿馆中待客,招呼不周。
靳老将军四两拨千斤:“国公爷,不如你先给老弟个机会?”
机会?
国公爷驻足,脸上挂着笑意,询问般看他。
靳老将军叹了叹,自如道:“崇文兄,原本我家中那小女儿就嫁到了燕韩京中,三个外孙也在燕韩京中,我这也许久未见了,想念得很,便想着趁这年关,来燕韩京中看他们一趟。谁曾想,竟听说崇文兄也来了京中,这便下了马车就往驿馆来寻你了。”
三句话说到钱誉身上,国公爷笑笑。
靳老将军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脚下驻足,唤道:“誉儿,过来见过国公爷。”
是借这机会引荐钱誉。
钱誉从善如流:“钱誉见过国公爷。”
国公爷笑笑,唇角微微勾起:“腰上的伤可好些了?”
钱誉依旧拱手:“劳国公爷记挂,都好了。”
“好了便好。”国公爷转眸看向靳老将军,笑道:“昌茂老弟,我同你这外孙早前便见过,还一道饮过酒,他在我苍月京中的骑射大会上可是出尽了风头。”
靳老将军似是半喝道:“班门弄斧!”
“惭愧。”钱誉顺势应声。
这爷孙俩一唱一和,国公爷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