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金祥轻咳一声,不自然道:“方才是听沐敬亭说起,国公爷让你明日启程回京?”
她颔首。
许金祥更加不自然了几分:“那若是你回京,见到了秋末,你帮我捎句话给她……”
原来如此,白苏墨肯定点头。
许金祥心中挣扎了少许,还是道:“你就同她说,我已寻到沐敬亭,让她放心。”
白苏墨探究目光看他,他寻到沐敬亭,秋末放心什么?
许是许金祥也觉察出不对,脸都有些红,可又不好再翻回解释,眼下已然有些尴尬,不如一气说完好些,许金祥硬着头皮继续道:“还有,我好歹早前也在京中一直照顾你不是?”
轮到白苏墨错愕,他忽然说起此话,她有些措手不及。
只得微微点头。
许金祥又拢了拢眉头,古怪道:“那你帮我盯着些,若是秋末家中再寻人来同她相亲,你就帮我搅黄了!”
白苏墨眸间的讶异顷刻变为有些啼笑皆非。
有人绕了这么大圈子,竟是郑重同她叮嘱此事。
尤其是“搅黄了”这三字,铿锵有力,不容置喙。
见她如此,许金祥果真更加窘迫。
白苏墨只得收起方才的笑意,认真道:“不负重托。”
许金祥当下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嘴角淡淡勾起一丝笑意。
恰好,远处沐敬亭和钱誉都转眸,正好看到他一脸欣慰满足的笑意,两双眼睛这么盯着他打量,他忽得咽了口口水,说起了方才那副表情,低声朝一侧的白苏墨叮嘱:“方才的事,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不可说与沐敬亭和钱誉听。”
白苏墨再次“郑重其事”颔首。
许金祥忽然觉得,他最不当说与之听的人,是白苏墨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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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钱誉回了苑中。
明日便要启程回京,白苏墨有些睡不着,躺在床榻上随意翻着册子。
“书拿反了。”钱誉撩起帘栊,入了内屋,一眼便见她手中的书册颠倒。
白苏墨也才回过神来。
“爷爷睡了?”她问。
钱誉摇头,“许金祥吵着要同爷爷一道去,爷爷不让,眼下还在爷爷苑中闹着呢,一时半刻,爷爷怕是都睡不了。”
“许金祥?”白苏墨意外。
可又忽然想到,许金祥千里迢迢来寻沐敬亭,定然不会轻易走,沐敬亭应当会随爷爷一道,那许金祥也是想在留在军中,但他不是军中之人。
白苏墨叹道,“许金祥是相府公子,爷爷怕是难向许相交待。”
钱誉不置可否,上前脱了外袍挂在一侧的架子上,又到面盆处用水洗了洗脸和手。
他面有疲惫之色,今日又一直未得闲。
脸色其实并不好看。
踱步到床榻前,白苏墨放下书册。
“陆赐敏呢?”钱誉问道。
白苏墨道:“在隔壁厢房睡了,爷爷说,她年纪尚小,路上也受了惊吓,就不让人送她回潍城了,在这里等潍城来人接她。听说爹娘要来接她,她兴奋了大半日,方才才睡着,我让芍之抱她去厢房睡了。”
钱誉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倦意,却温柔吻上她额头。
她伸手揽上他后颈:“你我才见,又要分开……”
她身子前探,鼻尖抵上他鼻尖。
呼吸潆绕在他唇瓣,他不由含上她双唇。
他的呼吸由缓至急,将她由背靠床榻放回枕边,薄薄的蚕丝被压下,她的双手一直揽着他后颈,白皙的肌肤上染了一层又一层的绯红,迷离间也唤着他的名字。他亦温柔而克制,爱慕亦隐忍,直至双唇贴近她耳畔,嘶哑而低沉得命令道,“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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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苑中便嘈杂吵闹了起来。
白苏墨微醒,伸手时,身侧被褥里却空无一人。
“钱誉?”她似是彻底清醒。
他们今日要启程回京,避过爷爷的耳目,而后,钱誉还要潜回军中。
白苏墨伸手稍稍扶了扶额头,才见她衣衫已穿好,应是昨夜事后钱誉照料的。思及此处,她脸色微微泛红,想起当时心中浓郁的不舍……
听到她声音,钱誉掀起帘栊入了屋内,“醒了?”
钱誉上前,撑手坐起。
钱誉忽得蹲下,给她穿鞋。
“钱誉?”她不知他何意。
他继续,没有抬眸,只是轻声道:“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路上不要任性,若是哪里不妥,就停下歇几日,寻大夫看过。京中有你闺中姐妹,心中烦乱时,可寻她们一处说话,不要事事压在心中。还有,芍之说你胃口不怎么好……”
“钱誉。”她打断。
钱誉果真停下来,抬眸看她,眼中却似是并未意外。
她稍许更咽:“我会照顾好自己,无需你事事交待,你若不信便安安稳稳回京,看我是否有照顾好自己。”
他目光复杂看向她。
他想,她若是再开口,许是他真会舍不得。
他本能上前,拥住她,未着一语。
……
城守府外,马车都已备好。
粗略看去,至少有百余人的队伍随行,都是一身戎装,这一路回京,不必担心安稳之事。
城守府内众人都来相送。
顾阅,褚逢程,严莫,沐敬亭,许金祥,甚至还有渭城城守。
国公爷昨日要交待的话,已悉数交待过,眼下,只是朝着钱誉叮嘱:“照顾好媚媚。”
钱誉缓缓点头。
白苏墨上前相拥,轻声道:“爷爷,你一定要回来,媚媚在家中等你。”
她咬唇,抑住眸间眼泪。
她若哭出声,只会让爷爷更担心。
国公爷轻叹:“爷爷答应你的,从未食言过。”
她拼命点头。
国公爷松开她,越停留得久,只会越让她挂念。
“誉儿,上车吧。”他嘱咐钱誉。
钱誉扶了白苏墨上马车。
撩起车窗,钱誉看向沐敬亭,沐敬亭微微颔首,意思是,都安排好了,让他宽心。
这随行一百余人里,不可能没有国公爷耳目,此事只有沐敬亭能处理。
褚逢程抱着陆赐敏上前。
“苏墨,都同你道别好几回了,这回,便不同你道别了。”陆赐敏认真道,“我在潍城等你,你一定要来寻我。”
白苏墨破涕为笑:“好。”
“一路珍重。”褚逢程话不多。
茶茶木的事,他心中自有对她感激,却不宜在此事道起,但他知晓,道不道起,她应当都猜得到。
白苏墨小声应道:“祝故人重逢。”
他微怔,既而笑笑,没有再多说旁的。
又朝钱誉颔首致意。
而后便是顾阅:“苏墨,回京若是见到我娘亲和妹妹,帮我带一声好,等这一仗结束,我就回家看她们。”
她与顾淼儿是闺蜜,他不忘托付她。
白苏墨点头应好。
再是许金祥:“一路顺风,别忘了拜托你的事。”
白苏墨笑道:“一定搅黄。”
许金祥遂才露出一幅孺子可教的表情。
“钱誉,”他悄声道,“稍后见。”
钱誉恼火。
最后,才是沐敬亭:“放心吧。”
只有一句宽慰。
白苏墨会意点头。
等沐敬亭也退回,渭城城守瞅准时机表现:“白小姐一路顺风。”
“这几日多谢城守照顾。”白苏墨礼貌回应。
渭城城守咧嘴笑笑,又朝芍之交待道:“这一路照顾好白小姐。”
渭城回京中尚有些时日,白苏墨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芍之便留给了白苏墨。
芍之赶紧点头。
渭城城守笑了笑,也退了回来,车夫得了国公爷的授意,缓缓启动。
白苏墨在车窗上朝爷爷和众人挥手。
“爷爷!”她就唤出这一声,也只唤出这一声。
但国公爷心中都知晓。
车轮轱轱上前,扬起些许尘沙,远远小时在街角尽头。
国公爷微微敛眸,送走白苏墨,这边,便只剩了战时的紧张氛围。
国公爷沉声道:“把茶茶木带出来,准备启程。”
身后众人应声。
……
茶茶木和托木善被带出地下室时还在问,“方才这般嘈杂,可是你们这里又起内讧了?”
茶茶木非要冷不丁讽刺。
那副将有些奈何。
茶茶木的身份在,国公爷叮嘱了要照顾,副将也是知晓茶茶木认识白苏墨的,便朝他应道:“是送白小姐回京。”
送白苏墨回京……
茶茶木忽得愣住。
白苏墨走了。
他眸间好似沉了下去。
副将意外。
却见顷刻,茶茶木又愤愤不平:“走了也不说声!一点也不仗义!”
副将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200章 期盼
护送白苏墨返京的副将姓陈, 名唤陈辉。此行一百余人的队伍皆是听令于陈辉。
陈辉是沐敬亭身边的副将,这也是为何说沐敬亭答应能帮到钱誉脱身的缘故。
白苏墨今日启程返京, 国公爷等人也会启程前往朝阳郡, 再经由朝阳郡北上,钱誉要赶得及混入随行的队伍中,就需在半日内离开。
外出渭城稍许,钱誉便开始在马车内更衣。
马车中有沐敬亭命人备好的苍月士兵的衣服和腰牌,他要折回渭城通行无阻。
白苏墨有身孕, 马车行得慢。
芍之在马车外与车夫共乘,也不会觉得颠簸。
马车内只有白苏墨同钱誉一处。
钱誉换完衣裳, 白苏墨替他戴好领上的红结,他亦系好佩刀, 伸手按在佩刀上。
白苏墨给他戴好红结的手未松开, 轻声道:“我们等你回来。”
是他们, 不只是她。
似是一句便已触及他心中柔软之处。
他抬眸看她。
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仿佛他第一眼在容光寺见她的时候, 不说话, 只笑盈盈看他,他的心已重重被她勾了去,便是再厌恶豪门权贵, 再遍遍告诫自己, 勿惹苍月京中是非, 还是不可抑制一颗心都装着她, 也只够装满她。
他俯身,伸手抚上她腹间,温柔道:“要替爹爹好好照顾你娘亲。”
白苏墨咬唇。
他长久吻上她额头,她强忍着眼泪,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他不能再久待了。
“陈将军。”他开口唤了声。
马车缓缓停下,陈辉掀起帘栊上了马车,超马车中行拱手作揖。
“陈将军,此行道远,苏墨就托付给你了。”钱誉亦朝他行拱手礼,“等日后,钱某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陈辉应道:“钱公子放心,末将一定将夫人安稳送回京中,一丝头发都不少。”
钱誉没有再多出声。
军中之人的承诺,他信。
“钱公子,时候差不多,也该动身了。”陈辉提醒。
时辰都是沐大人算好的,若是再迟些,怕是赶不上要露马脚,便得不偿失。
钱誉眸间滞了滞,既而点头。
陈辉掀起帘栊下了马车。
钱誉紧跟他身后,只是放下帘栊前,再回首望了马车中一眼。
白苏墨鼻尖微红,唇间微颤着。
云鬓稀松,金色的步摇在发髻间晃了晃,美得好似画中走出来。分明与他是再熟悉不过,他却还是想多看她一眼,将她的模样印在心中。
【等我。】
他垂眸,按住腰间的佩刀,放下帘栊。
马车外,马蹄声响起。
她不敢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只能借着车窗上的缝隙偷偷看他。
等我……
她亦从缝隙里看到一袭身影勒马回望,停留,再转身,既而逆行消失在尘土和视野中……
钱誉,你一定要回来。
白苏墨低眉,伸手轻轻捂了捂腹间。
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白苏墨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再睁眼时,漆黑的眸子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
三月一过,途径之处便都已是春暖花开。
越往南走,越见绿意盎然。
似是春晖都落在草叶之间。
途中,白苏墨大都斜靠着马车一角,手中看着芍之给她寻来打发时间的书。
书能打发时间,亦能平复心境。
芍之将帘栊撩起,让风透进马车内来,便也不会觉得气闷。
闲暇时候,芍之还会哼上家乡的小曲。
白苏墨有时候会放下书册,安静听她哼曲,有时会一面看书,一面听她哼曲。
这一路,一直未有驻军处的消息传来。
她亦知晓不会有。
茶茶木之事本就隐秘,即便要拿茶茶木之事引霍宁上钩,也不会堂而皇之,传得天下皆知。
同样的,驻军处也不会有消息传到她这里,以免节外生枝。
她能做的,便是等。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她只能静心。
……
等到四月中旬的时候,便觉夏日临近。
越往南走,天气越是闷热。
白苏墨的肚子也开始慢慢显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