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洵怕他这是陷入冥想忘了自己还在,便又试探地唤了一声。
燕景笙仍没动。
少年头戴金冠玉珠,清秀冷丽,是浑然天成的高贵绝俗。只是唇角轻轻拧着,暴露了面上的处事不惊。半晌,他侧眸过来,冷淡而叫人摸不着头脑地说了一句:“今日天冷,风大。”
容洵颇为不解:“殿下可要叫人送件衣衫过来?”
燕景笙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十足十的鄙夷,是那种看傻子的眼神。
“你接下来要去见我阿姊。”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良久,生硬地吐出下一句话:“莫要在外头久站,离湖远些。”
容洵这回听明白了,他呆呆望着燕景笙,半晌,嘴一瘪,感动得快哭了:“没想到殿下竟这般关心某!”
燕景笙的脸色寒了大半。
但他紧了紧唇角,终究没作解释,又恢复了面如止水的模样。
“早些回。”
扔下这句话,转身进殿。
容洵还在纳闷,贺福全已小步凑上前,“殿下同郎君说什么了?”
容洵茫然:“……谁知道呢。”
燕潮见这几日在自己宫室里吃好喝好睡好,闷得发慌,今日天晴,便打算出去走动走动。
她吩咐了贺福全将容洵带来如心亭,自己则率先过来坐着晒太阳。结果容洵没来,先把另一个不速之客等来了。
“公主午好,公主大安。”
燕潮见挑挑眉,显然有些意外:“你在这儿作甚?”
来人是一年约弱冠的郎君,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衣衫上还挂着些绿叶枝丫,也不伸手摘掉,就远远地朝燕潮见行了一礼,却是再不往前了。
这郎君是元御史的嫡次子,乃是驸马候选其一。也不怪燕潮见意外,元五一向避她如避虎,见了自己绕道都来不及,还鲜少有主动窜出来打招呼的时候。
元五显然不知自己已经在燕潮见心里被打了个蹊跷的标记,黏黏糊糊地一笑,话中带着讨好:“我在此处,自然是因为有话要同公主说。”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身后是“砰”的一声巨响,青鱼本已小心翼翼地将茶盏碎片尽数捡起来放在了托盘上,回首却发现书斋门扉被人猛地踹了开。
二皇子正一脸阴沉地立在门口,直盯向他的眼神暴戾凶狠。他发怒时的神情青鱼知道不少,可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骇人煞气震得人不禁背脊发颤。
“殿——”青鱼的话还未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他的脖子被人一把扼住,猛地推到了墙上。
又是一声“碰”的巨响,青鱼的后脑勺撞上了墙,他不可抑制地从咽喉中溢出一声惨叫。
痛,痛,好痛。
好难受,喘不过气,好痛。
几乎是出于求生本能,他拼了命想去掰开二皇子的手,可这股掐住他脖颈的力道太大,无畏的挣扎只不过会更激怒对方。
二皇子根本没打算放过他,手中力道越来越大,几乎快要捏碎了青鱼的脖子。
“你背叛了我啊,青鱼,你好大的胆子。”他低低的,咬着牙。
被他死死掐住的少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张着嘴,颤着唇瓣,徒劳地摇头,泪水从眼角坠下来,没能在二皇子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渐渐的,青鱼的面色从涨红开始一点一点变得煞白,他死死地抠住了二皇子手腕,却没能让他的动作缓和一瞬。
仍是冷戾地,满带煞气地,静静看着他落泪,看着他四肢变得无力,看着他最终放弃抵抗。
像是这时才终于满意似的,他冷哼一声,猛地松开了扼住他颈项的手,青鱼背靠着墙,如断线木偶般摔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他已经顾不上疼痛,只是弓起身,大口大口的,如溺水之人获救般喘着气。方才被二皇子掐住的地方犹如被火灼烧,痛得他直流眼泪,可却连一点哽咽声都发不出来。
二皇子冷眼盯着地上如一滩烂泥似的青鱼,眸中仍是狠厉,他蹲下身,粗暴地扯起他的乌发,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说,你出去做什么?”
青鱼仍颤着身子大口呼吸,眼瞳已经失去了焦距,只是几近麻木地望着二皇子,眼底一片虚无。
分明姿态如此狼狈,可那张妖冶的面容上竟又添了两分病弱之美。
二皇子不为所动,只是更冷地问:“说话。”
这声音像是鞭子狠劈下来,青鱼被吓得一颤,沙哑着声音说:“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我没有出去过。”
“你没有?”二皇子冷笑,“那扇侧门是谁打开的?啊?”
青鱼不由垂了眼。
“说!”
“是……”他动动唇瓣,“是容郎君来过,让我给他开的门。”
容三?
二皇子的眸光动了动,“他来做什么?”
青鱼摇头,声如细纹:“只说是来取东西。”
取东西。
二皇子眼中戾气更深,他分明吩咐过容三轻易不许踏进这个宅邸。难怪,难怪容三敢杀他好几个暗卫,他是假意投靠,自己早该料到的。
他站起来,“若是方才那番话是扯谎,你知道后果的。”
望着青鱼轻颤的背脊,他才像是满意了,再没将他看上一眼,拂袖离去。
看来他得想个法子把容三和他那妹妹好好收拾收拾。
而被留在书斋里的青鱼待全然看见二皇子的背影后,才缓缓支起身蜷缩成一团,他闭闭眼,在心里默默冲容洵说了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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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潮见的确不想让容洵一直在自己周围晃悠,她有很多事还没做。
比如那个被二皇子埋在燕景笙身边的眼线的事,再比如青鱼的事。
燕景笙倘若看到那张画像就该知道怎么处理,她并不太担忧。她这个胞弟生得如雪原之花,内在却挺黑心的。
倒是青鱼……
那日他攥住她的衣角,叫她“阿姊”,她立即就明白过来江重礼把青鱼带来自己跟前是想打什么主意了。
青鱼和幼时的燕景笙很像。
她看得出来,江重礼不会看不出来。
那他是想让自己把青鱼当作燕景笙的替身?
这样想似乎很合理,但燕潮见知道不然。
他只是又一次的在告诉她,青鱼和燕景笙是很像,但却不一样。你不能用对燕景笙的方式,去对待青鱼。他无依无靠,身上没有任何需要背负的东西。
和燕景笙的确不一样。
她想保护燕景笙,只能疏离他。
而若想保护青鱼,或许是该将他拉入羽翼之下的。
燕潮见那日在殿内,盯着青鱼看了很久,她在想,他的确很像燕景笙,青鱼自己似乎也知道,否则不会叫出那声“阿姊”。
但青鱼终究不是谁的替代品,他也不是燕景笙。
殿外的容洵离开得太快,所以他没能看见燕潮见最后蹲下身来,揉了揉青鱼软软的脸,对他说:“好,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但,不是现在。”
容洵其实这两天脑子里一直在想贺福全说的“新欢”,但他悠悠倚在房梁上半晌,瞥着下边燕潮见的身影,嘴角微拧了拧,最终还是半个字也没问得出来。
燕潮见知道他在房梁上,但也实在不想抬头去看,眼前成安还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她没听进去,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火大”。
前日她说得很客气,换做平时只会让容洵赶紧滚。
但容洵不仅没滚,还干脆到屋檐上站了一夜。
今早她睡醒时仍觉得四肢瘫软,正在恨铁不成钢,就听见外头宫婢尖叫了一声“容家郎君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容洵竟没走,而且还一副接下来几天都不会离开她半步的姿态。
燕潮见气得眉头一拧,问他:“你还要赖在我这儿了是吧?”
“是。”他瞥她一眼,“最近几日我都要在这儿。”
“为什么?”
容洵漂亮的眸子一垂,不说话了。
燕潮见气笑了,“好,那我换个说法,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我就让你在这儿守着,如何?”
“这我也不能说。”容洵坦然自若,“这是规矩。”
燕潮见拿这人彻底没辙了。
“话?什么话?”燕潮见瞥他一眼。
元五抿抿唇,拿眼睛在她身后的几个宫人身上转一圈,欲言又止。燕潮见抬手,几个宫人垂首往后退。她倒想看看这元五到底有何事。
“公主您瞧瞧这。”他往前迈了几步,将袖中物什露出一角,“这是不是公主在找的东西?”
燕潮见起身,上前细瞧,这一瞧可不得了,她当即皱起眉,“谁给你的?”
这声“谁给你的”把元五吓了一跳,他抖抖肩膀,努力控制自己的神情,往后退两步,嘴里含糊道:“这,这公主就别管了,你就说你想不想吧。”
元五袖中的东西正是周运来报过的茶楼信物。
燕潮见无所事事的这几日,周运却没闲着,他排了人手暗中搜查,将那信物是何物,长什么样给查了个清楚,并叫人绘了图送来给燕潮见过目。
金玉弧形,雕以水仙配缺月,月上刻玉兔,兔眼金瞳。
错不了。
元五就算得了信物,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在查茶馆的事,定是有人告知。燕潮见的神色寒上了几分。
元五望着她的冷脸,脑中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曾经燕潮见抽过自己两鞭子的往事,赶忙咳嗽两声,壮着胆子道:“这东西呢,我可以给公主。但公主得答应我个条件!”
燕潮见冷笑:“你在跟我谈条件?”
元五非常受不住她这副神色,哭丧着脸喊:“对,我就跟你谈条件怎么了!”他换了口气,“我的条件很简单,公主去请示圣人,把我从驸马候选里头剔除出去,这玩意就是公主的了。如何?”
元五还记得那天夜里听见圣人有意选自己当晋陵公主的驸马后,自己是如何白眼一翻吓得当场昏死过去的。从那以后,他每晚每晚都会梦见自己被公主生吞活剥的梦。
他打定主意了。就是死,死外头,自己也绝不能当这劳什子驸马!
燕潮见倒是气笑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被当枪使了不成?还请示圣人,圣人不一脚踹死他就是好的了。
她不紧不慢靠近,元五被逼得节节退后,身后就是亭中浅湖。
他退得太快,后脚跟撞上了浅湖旁的台阶,只得停下脚步。本以为只要有这东西,燕潮见怎么也会答应。却不想这女人竟这般蛮横不讲理,想眼睁睁地看自己娶不着媳妇!
元五气死了。
所谓愤怒能使人胆大,他呲起牙咧起嘴,“公主以为吓我,我就会束手就擒不成!今、今日你不答应,这东西就是扔湖里也不给你!”说罢,一咬牙,抓住信物高举起来,转身就要抛出。
燕潮见没料到这人来真的,眉梢一颦,当即回过神,几步上去拽住他的肩膀,一只手要去抓他的衣袖。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二人抢夺之时,自他们身后树丛中忽地飞出两片绿叶,一片擦过燕潮见的脚踝,在她鞋底蹭了一下,另一片直直打在了她的右肩上。
她本已抓住了元五的衣袖,只需将他拽回来,可谁知脚下忽然一滑,犹如履冰,燕潮见没能稳住,身子直直往前倾倒,扑通一声,坠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