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公主——山如云
时间:2020-04-15 09:55:06

 
  燕潮见暗暗抚了抚被她藏在袖中的一把袖珍刀。
 
  那是她十六岁生辰时,燕景笙送给她的。
 
  自五年前演完那出姊弟决裂戏码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之前在花苑里算一次,她十六生辰那日也算一次。
 
  他们躲在甬道宫墙角里,燕景笙朝四周望了下,才悄悄把这把镶红宝石暗金纹的袖珍刀给了她。她抬起头有些诧异,他却冲她微微弯了眉眼。
 
  明明他们那么相似,笑起来却不一样。
 
  他是个很少笑的人。
 
  或许是因为童年经历过太多苦痛,丧母,体弱多病,身为储君不得不面对周围的压力,燕潮见知道的,他其实一直都不快乐。
 
  所以当他只是因为送了她一个生辰礼便开心得露出笑颜时,她在心底默默地想,她想让他不再忍受苦难的折磨,想让他能一直快乐。
 
  哪怕将来他们必须形同陌路。
 
  露在衣裳之外的手越来越冷,燕潮见顺着窄而长的石阶爬上了山顶。
 
  夜暮深了,天际边的缺月似乎离她很近。月辉洒下来,映在凉亭的飞檐翘角上,徒添了一丝凉意。
 
  凉亭一角阴影中,容洵抱臂站在那里。
 
  看着踩上台阶,独自一人前来的燕潮见。
 
  大约是知道山上冷,她在素色对襟襦裙的外边又披了一件暗红斗篷,领口绣着白色貂毛,衬得她冷淡的眉眼,尖细的下颌柔软上了几分。
 
  容洵微微挪了挪,倚在柱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越走越近,这一瞬间,耳边忽然没有了风声,没有了枯叶吱呀作响的声音,只能听见她细碎的脚步声。
 
  他想起了那日在茶楼地下,透过那条薄薄的手帕传来的她的余温。
 
  那条手帕他没有丢,现在就揣在他的怀里。
 
  他本打算回去就丢掉的。
 
  燕潮见在远处就看见了容洵,她走过去,没有走进凉亭,只是站在外边,与他隔了七步之距。
 
  “说吧,叫我来做什么?”她问。
 
  容洵看她警惕成这样忍不住想笑,她一向这么聪明,明明这么聪明却被逼得只能选择最愚蠢的选项,就像现在,她孤身前来,知道这是自己的埋伏,可能还知道后面树林里藏着几个二皇子的暗卫,是为了活捉她而来的。
 
  可她还是没有选择,毫无办法,只能以身做饵。
 
  她是那么强大,又无比弱小。
 
  若自己只是个寻常世家子弟,一定会倾心于这样的她吧。可惜,他不是寻常人,也不会对任何人有情。
 
  容洵垂垂眉眼,尚残留着些许缱绻旖旎的眸光刹那间消散,余下的只剩一片冰冷。
 
  “你既然来了,就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他直起身,悠悠往前走了几步。
 
  “为什么不来?”她轻嗤了下,“你觉得我会怕死?”
 
  “如果你这样想,那你就错了,容三。我什么都不怕,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怕的是什么,你没法让我畏惧。”
 
  她的声音低沉,缓而稳,容洵的确没法从其中捕捉到一丝恐惧的情绪。
 
  这是很奇怪的事。
 
  他见过许多人,尤其是面对死亡时的人,他们总会惨叫着求饶,涕泪交零,就像是为了抓住那一条自上垂下的蛛丝。
 
  他们畏惧死亡,似乎人都畏惧死亡。
 
  可惜容洵从很久以前起,就不知道恐惧的感觉是怎样的了。他习惯了,或许,是麻木了。
 
  他冰冷地看着燕潮见,看她说完这话后,竟迈开步子,朝他走近了几步,她的肩膀很单薄,比他的要纤细许多。
 
  “容三,你似乎也不怕死,我能感觉得出来。”她说,“你和我很像,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
 
  她说,他和她是一样的?
 
  容洵眸子的嘲弄意味加重,阴冷而狠戾,“我们不一样,燕潮见。”
 
  “不。”她否定,然后执着地说:“我们是一样的。”
 
  他们的起初光鲜亮丽,如今却都深陷泥沼。她没得选,容洵也一样。她不怕死是因为她的死并不意味着终结,容洵不怕死,恐怕是因为他本就处在死亡边缘。
 
  他们是同类,分明谁也没法令对方畏惧,如今却要刀刃相向。
 
  她说这话时眉眼一片淡然,就仿佛容洵手里泛着寒光的匕首,他身后大片的阴影在她眼中不过是弱者的虚张声势。这和容洵的预想背道而驰。
 
  他握紧刀柄,冷戾地扯起嘴角:“好,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们是一样的,那就让我瞧瞧究竟如何。”
 
  话音落下,他倏地化作了一道黑影,燕潮见几乎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反应过来已被扯住肩,狠狠地被推到凉亭柱子上。
 
  容洵对她因吃痛而从唇齿间溢出的声音熟视无睹,袖中寒光一闪,唰一声,刀锋直挺挺地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头顶月辉洒下,檐角阴影细碎地映上他的额间、他的眉眼,杀气盎然的眸光自阴影中迸发而出,震慑得人不禁胆寒。
 
  这是容洵从未让燕潮见看到过的自己,真正的他。
 
  匕首就抵在她的下颌间,只要她动一动喉咙,冰冷的刀刃就会割破她的脖子,容洵本以为她该害怕,他想让她知道,他们不一样。
 
  但不可置信的,耳边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她在笑,嘴角上挑,微眯着凤目,就好像是在和他谈论这风,这月,这夜,这些与他直指向她的刀刃毫无关系的事。
 
  “容洵,你想杀了我吗?”她低低地问。
 
  他没有回话,只是僵硬地,狠厉地,将刀刃又逼近了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眼前这个女人不再开口。
 
  他杀过很多人,数不清的人,没有一个能让他记得住。燕潮见,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握住匕首的手从方才起就僵直着,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没法再将刀锋往前移。
 
  这不可能,他不会畏惧杀人,他从没失过手。
 
  容洵的眉心越皱越紧,两眼渐渐红起来,冷戾的面容很不像平日的他,但这才是真正的他,燕潮见知道。
 
  “你下不了手。”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因为刀刃划破了她的肌肤,鲜血一滴串着一缕,滴答滴答地顺着脖子淌下来,“你没法杀我,容洵。你和我一样,你心软了。”
 
  容洵定定看着她的血染红了自己的匕首,双眼越来越红。他猛地凑近她,温热的吐息几乎快要洒在她的面上,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凭什么和我一样?你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可握刀的手越来越抖,他几乎要咬住牙,才能扼制住自己的臂膀,握住掌心的刀。汗珠自额间泌出来,划过了他的面庞。
 
  燕潮见看着这样的他,忽然又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猛地一推。她用足了力道,容洵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半身后倾,脚下急顿几步才维持住了平衡。
 
  这时才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他顾不得站起身,就倏地抬眼,看见的是燕潮见手中的袖珍刀。
 
  那把袖珍刀被她青葱白嫩的手握着,握得紧紧的,刀锋直挺挺地横在她自己的咽喉前方。
 
  她说:“你不是想看看我们究竟一不一样吗?我说了我不怕死。”
 
  容洵背脊一僵,滞在原地,望着几步开外的她,忽然觉得那样漂亮的手和刀刃十分的不相称,就像被灼了一下,他觉得双眼生疼,心底像是被谁揪了起来,痛得他死死攥紧了手。
 
  燕潮见其实没想过死,虽然她来之前的确做好了死的准备。
 
  那张图纸已被她埋进了书阁后边的暗道里,那是圣人留给她的。
 
  五年了,她忽然有些厌倦了阿耶的万般试探。她死了,图纸没有落到任何人的手上,二皇子的势力也终于被勾得走出了暗处。
 
  这样,她和那个人的约定就算完成了吧?
 
  燕潮见不知道,但她忽然就这样想了,因为她看见容洵红着眼,颤抖着手要杀自己的模样,蓦地就很想问问他,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从前是不是也像燕景笙那样,从不曾快乐过。
 
  看在她要死的份上,他总会回答她一两个问题吧?
 
  燕潮见的手很稳,袖珍刀不轻,她动也没动,刀锋离她的咽喉不过一寸之距。
 
  她不知道容洵为什么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为什么涨红着眼,攥着手,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她只是想问他几个问题。
 
  “容——”
 
  她的声音还未说得出来就被几道唰唰的,自身后林间传出的声响打断。
 
  她甚至来不及侧眸去看是什么,就见面前的容洵忽然转过身去,手中有寒光乍现,刀刃划破了空气,“扑哧”一声,那个原本朝着燕潮见袭去的暗卫咽喉处喷洒出了大片的血雾。
 
  容洵的速度很快,眼前的人尚未倒地,他足尖一跃,匕首刀锋自上而下,猛地刺穿了另一个暗卫的脖颈。
 
  血,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他的眉眼,他的面颊,他的衣角。平日里总是笑眼弯弯的面容上只有冰冷,鲜血自他的眉峰滴下来,平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燕潮见其实不记得他是如何挥刀,如何手起刀落,眼皮都没掀一下就已将六七个暗卫刺死在地的。
 
  她顺着柱子跪坐到了地上,视野天旋地转,是容洵的那把匕首上涂了药,如今药效发作了,她开始浑身无力,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她的眼前越来越暗,连一点点月光都看不清了。
 
  最后望见的,是墨色华服的少年郎背对着她,手执匕首,眉眼、唇瓣上染着点点殷红,他回眸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她而来的光景。
 
  她的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了。
 
  鲜血自容洵的手上、刀上如柱般淌下,染红了地上的青石地砖,他静静地在她身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了下来。
 
  手一松,匕首啪嗒一声砸落在了地上。
 
  他的手上沾满了血,是那些暗卫的。残月挂在天际,月辉潋滟,映得他半边脸昏暗深沉,半边脸冰冷如霜。手上的鲜血似乎也在泛着冷戾的光,他仿若未觉,只是看着她,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少年半掩着眸,凑上去,在她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贺福全这辈子还没见过这般不知礼数的人,看他那吊儿郎当的做派,气得眉梢一扬,指着他道:“贵主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赶紧下来!”
 
  他本觉得容洵就已经够不着调的了,没想到他大哥也和他一个样。
 
  容理被个宦官训斥也不见恼怒,漫不经心摆摆手,“好好,我下来。”他一跃,落在地上,这才回身朝燕潮见又一拱手:“公主莫恼,在下是在边疆随意惯了。”
 
  要换做以前燕潮见不仅会发怒,只怕还会罚他在亭前台阶上跪几个时辰,可这会儿她想起了江重礼的信,“我是听说过你。”
 
  “那是我的荣幸,公主。”他笑得漫不经心。
 
  “就是没听说过,看见你也猜得出,你和容三生得很像。”她道。
 
  “公主此言差矣,”他却道,“我和家弟生得是像了些,但我人可比他俊多了。”还颇为自信,说完这话才像意识到什么,“怎么瞧公主这语气,像是认得家弟似的?我是听阿耶提起过家弟成了什么驸马候选,莫非…就是公主?”
 
  不等人答话他又道:“那也不对呀,不是我这做兄长的贬低他,容三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如果是像我这般惊才绝艳的郎君就算了,公主难不成瞧得上他?前些日子又冲撞了贵妃,如今还在家里受罚呢。都十八的人了,还不懂事。”
 
  他滔滔不绝,贺福全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果真是兄弟俩,不仅鬼话连篇说起来还没个完了。
 
  燕潮见如今对他这样的都有了几分惯性,听见了自己想听的便打断:“我说好几日也没见到他的人,原来是受了罚?”
 
  容理颔首,“家弟打小就是爱捅娄子的,阿耶这回是动了怒上了家法,下手重了些,恐怕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了。”
 
  他见燕潮见脸色露骨的沉下来,便无所谓抬抬手:“公主不必担忧,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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