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我方才来时,瞧见了元五郎在湖边和公主说话。”容洵忽然抬眼,神情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常态。
“元家郎君?”贺福全皱皱眉,元五郎来这儿作甚?
他扭头去问今日跟着燕潮见的宫婢,那宫婢吓得着实不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哆哆嗦嗦地说:“事发突然……婢子也没注意元五郎之后如何了。”
反正宫人到时,人已经不在这儿了。
容洵往柱上一倚,“逃了吧。”
贺福全一愣:“你说什么?”
他一扯嘴角:“我说,他逃了。”
“毕竟是他把公主推下水的嘛。”
之后燕潮见被宫人抬回丹阳殿,容洵则是脚下一转翻越了两堵宫墙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元五本已经准备出宫,看见浑身湿漉漉的容洵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显然吓了一跳:“你你你干什么你!”
容洵没答话。他扭扭手腕,上前几步,飞起一拳揍在元五脸上,打得他头往后偏,惨叫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来干什么?自然是来要回你身上的那个信物了。
第一卷 第四十六章
元五本该即刻出宫,可他方才是被人带到如心亭的,这会儿没人再带他回去,他在甬道上兜兜转转也没瞧见半个宫人。
燕潮见在自己面前落水,他只觉得要完,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条件不条件的,不管一五一十拔腿就跑了出来。
圣人对燕潮见的宠爱向来只有下限,没有上限,要是他在那儿傻呆着,下午怕是就只有半条腿迈得出宫门了!
且他根本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把燕潮见撞下水的,那时气得脑子不大清醒,哪儿还记得别的,反正回过神来,她就掉水里了。
他这会儿才开始觉得后怕,得想个稳妥的说法出来,绝不能认这罪。
元五焦虑的在原地打转,从天而降的容洵眼皮都没掀一下,扬扬手,照着他脸直接来了一拳,打得他思绪也飘了,脑子也懵了,脸也扁了,一屁股坐地上,衣服也脏了。
他愣住了。
“元五,胆子不小啊,推了公主下水还想逃?你打算往哪儿逃啊?”容洵转转手腕,慢悠悠逼近。
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就派人来抓他了!元五被唬得往后一缩,瞪着眼吼:“容三你少他娘的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珠子瞧见我推公主了?分明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我哪只眼珠子都瞧见了!”容洵一挑眉,“敢做不敢当,只敢欺负我公主姐姐?我看我今儿不揍一揍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王八犊子。”
元五长这么大,只有他骂别人的份儿,还从没人敢这么指着他鼻子教训他,气得都不顾上害怕了。
“我呸!说了没推就是没推!我刚是让着你,不然就凭你这小白脸能揍得了我?”他呲牙咧嘴,弹起身,大步朝容洵冲过去,抬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容洵立在原地竟是不闪不躲,仿佛就等着他那一拳头过来:“来啊,有种你就揍我。”他把自己那张漂亮无比的脸往前一凑,“朝这儿打,狠狠给我打,可别打偏了!”
元五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望着容洵那张唇红齿白的脸竟还有点下不去手。
他拧拧拳,咽了口唾沫,酝酿片刻,才大吼一声,一拳挥在容洵脸上。
元五这一拳卵足了劲,容洵的脑袋被打得往后仰了仰。
不过他没等元五高兴太久,右脚一踹,把人掀翻在地,然后压上去就是一顿乱拳,一边揍还一边嚷:“你没吃饭不成?就这力气怕是连只鸡都打不死,还想当驸马,我看你当个养马的倒是绰绰有余。”
元五哪儿忍受得住这种羞辱,反正他手还能动,干脆一闭眼一咬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大拳就往容洵脸上身上招呼,一边招呼一边哇啦哇啦地喊,仿佛揍人靠的不是力气是气势。
最后还是几个给使看见这头骚动匆匆赶来,这才止住了扭打在一起的二人。
元五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瘫在地上如一只咽了气的狍子,衣衫破了好几个窟窿,头发也乱了,幞頭被揍飞到一旁草丛堆里。场面一片狼藉。
虽是压着元五打,但容洵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是结结实实挨了两拳,可惜老天不公,元五的脸被揍过以后宛如天灾现场,而容洵顶多只能算是只花猫,还是十分漂亮的那种花猫。
他衣衫凌乱,捏捏自己的肩膀,再转转胳膊,扭头在草丛里摸出自己的云靴,方才这靴子被他扯下来抡过元五几下,鞋面上还沾着点血。不过他并不在意。
穿上鞋,对后头给使呼唤自己的声音置若不闻,几瞬便拐出甬道,留下一抹背影。
他晃悠悠的步到一处隐蔽小径,顿住脚步冷下了脸。手一伸,将袖中一个物什摸出来,是本该在元五身上的那块弧形金玉信物。
“……我应该告诉过蔡长宁不要轻举妄动。”他话里听不出喜怒,却含着浓烈的煞气。
片刻,将金玉往袖中一收,指尖却触到了一块冰凉。
是那个瓷瓶。
青釉素洁,绘点点白菊,冰凉得像是方才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她。
想到此处,他眸光陡然寒了寒,将掌心瓷瓶一握,攥得咯吱咯吱作响,随后,手一松,瓷瓶自半空滑落,砸在青石砖上,发出几声清脆之音。他面无表情地抬脚,嘎吱一声,将瓷瓶踩了个粉碎。
眼角余光再没有往地上瞧一下,大步离去。
容洵哪儿也没去,他原路返回了如心亭。此时这里已半个宫人的影子也看不见,连原本在湖边的大片水迹也消失殆尽,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他的脚刚迈出去,自湖心水榭中传来了一道声音。
燕景笙一身华服白衣,立于亭中,身边一个人也没带,他遥遥望着容洵,依旧是漠然如雪:“上来。”
容洵轻撇嘴角,依言迈上台阶,可到了亭中还未坐下,燕景笙便“腾”一下起身,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猛推到墙边。
是很难想象的,在这个如阳春白雪般的少年身上会爆发出的力气。
他眼帘微掩,眸光冰冷,定定望着容洵,分明矮他半头却有着居高临下的威压。唇角轻拧,咬着牙,最后却只能几近执拗地问出三个字,“……为什么?”
容洵没有看他,他知道燕景笙如今是怎样一副神情,也知道他这句话是在问什么。
“说话。”
燕景笙抑制着怒意,又颤着声重复了一遍。
容洵的眼角余光本漫不经心地瞥着亭外树梢上的两只麻雀,看它们飞走,才轻叹口气,伸手抓住燕景笙的手腕,利落将他往后一搡。
他的力道不小,燕景笙踉跄退开几步,扒住石桌才没使自己摔倒,他的神情依旧冷若寒霜。
容洵没理会,不徐不疾地掸了掸衣襟,方才抬眼看他。
果真是亲姐弟。
连生起气来时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为什么?你是问,我为什么推公主落水?”
容洵嘴角一挑,噙起丝笑容。
“殿下这话奇怪,我这么做的缘由,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了么。她可是你的替死鬼啊。”
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
包扎的时候,容洵盯着燕潮见手心的刀伤,整张脸都阴沉着。
他手上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什么珍贵的瓷器,眉心却颦着,盯着那道骇人的伤口,如临大敌。
他明明应该早就习惯了应对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但做这些动作时背脊却是僵直的。
片刻,他又微微抬眼,窥着她的神色,低声问:“疼吗?”
燕潮见失笑,很疼,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容三,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容洵眨眨眼:“什么?”
“像一只做错事了的大狗。”
这话不知是好话还是坏话,他沉默须臾,随后执起她已经止住血包扎好的手,头一垂,竟在她的皓腕上轻轻舔了一下。
就像是幼犬在舔舐着主人。
燕潮见只觉得腕上似有什么温热的,软软的触感,这个感觉转瞬即逝,她不由哑了声。
容洵这才抬起脸,“那就让我做你的狗吧。”
他注视着她,眼瞳像夜空般澄澈,闪烁着点点微光,就好像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存在。
燕潮见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她不想让容洵为这种事感到内疚,眼下自己的手却突然被他抓住,他挨得很近,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从他的神色间,燕潮见找不出一点说笑的迹象。
她忽然心跳停了一拍,倏地从容洵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腕。他本就没有用力抓住她,见她直直撇开视线,似不想再和自己说话,垂垂眸,有些失落。
好在燕潮见没有伤着腿,还能走路,简单处理了伤口,她站起身,低头却看见裙摆边上染了黄泥,想来是方才摔坐在地时蹭上的,正要弯腰伸手,容洵却蹲下身,替她拭去那些泥土。
他的神情淡淡,动作自然,就好像这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燕潮见身形一顿,望着他静静的,如冠玉似的眉眼,心道哪怕自己贵为公主,恐怕也没有哪个名门子弟会像这样弯下腰替她擦拭裙摆。
“还是有些脏了。”他说,“回去洗洗……”
“只是件宫婢的衣裳罢了。”燕潮见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走吧。”
傅二郎今日回来得很早,他在长廊下脚步匆匆,绕过自己的屋子直往傅四娘院子去。
傅四娘在房里坐着,老远就听见踏踏的脚步声,心也不由跟着跳了几下,忙放下手中书去门口迎。
还没等她说出只言片语,傅二郎就将房门一掩,喘着气问:“我方才在路上看见了公主和容三,便在后边跟了一会儿,他们行色匆匆上了一家茶楼,是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将茶楼的消息放给燕潮见是她受了二皇子指使所为,傅二并不知情。公主想必也对这消息深以为然。可自己不便再入宫,也想等燕潮见身子好些再……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公主会先一步就去了茶楼。
“阿兄真不是看晃了眼?”
“公主和容三我还能认错不成?除了他们二人,周运也跟着。”
周都尉也在!
傅四娘咚咚乱撞的心稍稍平缓,周运在,想必容三是不敢乱来的。但也不是绝对。
怎么办?那茶楼到底是做什么的她根本不知,但既然二皇子这样下套,摆明了要挖坑给公主跳,那就决计不是什么好地方。若公主真被自己给害了……傅四娘脸上渐渐没了血色。
“四儿?”
“阿兄,我这就出府一趟。”她二话不说,拿起榻上的披帛就要走。傅二却道:“我今儿回来时母亲脸色可不大好看。”赵氏最爱刁难他们兄妹,只怕不会准她出府。
“没事,她会准的。”傅四娘推开门扉,勾起唇冲他笑了笑,只要她说是要去见二皇子,赵氏一定会准的。
二皇子那日找上她时,除了威逼便是利诱,傅家子孙不争气,眼看着百年望族马上就真要只剩个望族头衔了,若能有个傅家女嫁进宗室那对赵氏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傅四娘出身不够,当个侧妃还是绰绰有余。
她自己对这门婚事也并无异议,自己已非完璧,除了二皇子,还有哪家郎君会愿意娶一失了清白的女子。
只要能离开傅家,只要能帮上公主的忙,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她望着腕上的道道淤青,缓缓垂下眼帘。
赵氏果不其然准了她出门,傅四娘谁也没带,坐上马车便要吩咐小厮去卫国公府。
她左想右想,如今能助公主一臂之力的,只有江重礼了。
江家位高权重,能和容家持平,又还没站队,二皇子有忌惮。江重礼是自幼便和公主在一起的,他不会害公主。
小厮正要扬鞭策马,忽地一个转眸:“四娘子你瞧,那不就是江世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