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哪里是用来宽慰人的?
容理仿若未觉,瞟了眼她脚边的白猫,“对了对了,差点忘了正事。”
“这猫儿若没人要,不如给我?”他蹲下身,手肘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揉揉小猫的脑袋,“喵——”
学得还挺像。
燕潮见知道八成是套不出的别的话了,立起身,“若喜欢就拿回去吧。”说完便带着宫人径自离去。
容理将猫儿揣在怀里出宫回府,他天不亮就进城拜见了圣人,在旁人眼里是还不曾回过容家的。
小猫一直蜷缩在他半开的大氅里叫唤,走在容理前边的婢女总是忍不住回头打望,容家不曾养过活物,也不怪这些年轻的小娘子稀罕。
容理干脆将大氅另一边撩起来让她看得清楚些,“如何?生得是漂亮吧。”
婢女忙不迭地点头,他便垂垂眸看着猫儿湛蓝的瞳仁,话里像有深意,“猫儿可比人漂亮多了。”
婢女将他带到院子前便退去,容理哼着小曲抱着猫往里走,忽然脚下一顿,偏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凉亭阴影,“看来你想明白了。”
阴影里的人没有说话。
“不再养养伤?我下手有多狠我自己心里可有数,就算你现在没事人似的站着,也瞒不了我,一定还很痛吧?”
阴影里的人似乎冷哼了声。
“浑身是伤才正好。”
“是吗?”容理唇边笑意有几分轻挑,“那随你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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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家嫡长子回京后的翌日,圣人在宫中摆宴为他接风洗尘。排场很隆重,不少皇亲国戚、勋贵世家都带了家眷前来贺礼。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来得格外积极。
容理年纪轻轻便任安北都护府从三品刺史一职,前途不可估量。
这也许是圣人对将容家嫡长子调离皇都的一些安抚,但不管从前如何,如今容理回京,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反正对那些贵妇人来说他可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女婿了。
容三如今是驸马候选,一家不可能尚两个公主,容理这头肯定有戏。贵妇人们跃跃欲试。
殿内很是热闹,男眷女眷分了席,燕潮见坐在叶贵妃右边,该干嘛干嘛,反正这个场合只需要她在这儿坐着便是。
她方才来时略略环视过一圈,虽没见着江重礼,但看见了江家主母,他应当是来了。容洵伤得重,肯定来不了。
傅四娘没来,来的是她的三姐,给燕景笙送猫那个。
傅三娘坐在下头,薄粉敷面,打扮得格外精致,燕潮见掀掀眼皮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旁边叶贵妃还在冲她说:“我是不大满意傅家,傅四娘还是个庶女,可茂儿说他实在喜欢那傅四娘,哪有做娘的不心疼儿的?他喜欢,左右只是个侧妃,纳就纳了吧。”
燕潮见一顿,皱起眉,“阿兄点了傅家四娘做侧妃?”她可没听说过。
燕潮见从方才起都还一副没甚么兴致的模样,叶贵妃也只是发发牢骚,见她这会儿态度骤变,不由问:“嫮儿可是不满意那傅四?说实在的,我也不大满意,傅家就是个空有架子……”
她话未说完燕潮见已倏地立起身,招呼也不打,匆匆离席推开殿内侧门出去。
难怪傅四娘近日都不曾入宫,燕潮见这时才想起那天在傅府里,她笑着冲自己说的话。
“这一回,我想自己一个人去做好那件事。”
“所以公主,再等等我吧。”
她知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更不愿强行去揭开傅四娘的伤疤,所以她让她等,她便等了。
难道这就是她不愿把二皇子的事告诉自己的原因?
燕潮见攥紧手,脑中一团乱麻,她得想想办法,一定要出宫亲自见一次傅四娘,否则事态会变得无法再挽回,这是她的直觉。
“公主也溜出来了?”
容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像看不见燕潮见面上的凝重之色,几步靠近,她还站着,他倒好,不客气地就往旁边木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姿态吊儿郎当,“那些漂亮太太看见我像看见了什么香馍馍似的,动手动脚,我可受不住,找了个空就溜出来了。”
他一偏头,“公主倒跟她们不一样,似乎格外不待见我。”
燕潮见斜他两眼,没吭声。
他摆摆手,“好好,我这就走。”一边立起身,一边嘀咕:“亏我还带了容三的话来呢。”
“站住。”
燕潮见回身,“容三让你带了什么话?”
他回眸,挑挑眉,“看来容三没唬我,公主和他当真关系不错。”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道,“我昨日一回府就去看过他,伤得太重夜里还发起了热,都那样了,嘴里还喃喃着公主的名字,别的倒听不大清。”
燕潮见眉梢沉了沉。
“公主既然担心,何不去看看他?家弟表面上那样,但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在乎过一个人。”他道。
“我出不去。”圣人不会准她出去,更别说是去容家。
“为什么?”容理修长白净的手指悠悠拨弄着挂在胸前的玉坠,“因为圣人下令必须要公主选出个驸马来?”
燕潮见冷道:“你倒是清楚。”
“过奖过奖。”他笑笑。
“这还不简单,公主就跟圣人说你属意容家三郎不就好了?”
燕潮见没明白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她依旧冷着脸,容理仿若未觉,“嗯?我说错话了?若公主当真不在意他,何必担心他的伤势呢,是吧?”
她颦颦眉,“你——”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轻轻的“嘎吱”声,打断了燕潮见的话头,她倏地回首,盯向回廊边的墙角。
有人?
容理立在她身后也跟着瞥向那个地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寒光。
“我不会嫁人的。”燕潮见不欲再说,回首抛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等人走了,容理才悠哉拨弄着吊在胸前的玉坠子,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墙角。
傅三娘正捂住嘴缩在墙边,她分明没有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但仍是吓得心跳如擂鼓。好半晌,耳边没了声响,他们走了?她颤巍巍放下手,往回望了一眼,没看见人,这才放心大胆呼出口气来。
“……找到了你。”阴冷的声音毛骨悚然地响彻在她耳边。
她双目一瞪,不禁张嘴想要大叫,从旁却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挡住了她的嘴,直直将她推到墙上,力气很大,尖叫声就这么被扼制在了嗓子眼里。
容理俯身凑近她,他的手捂得很用力,傅三娘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唾液从张开的嘴里淌下来,染湿了他的手掌,他仿若未觉,“没人教过你吗?偷听就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但我和那家伙不一样,我不会打女人。”
他道:“你说,我要怎么处置你才好?”
这个人明明笑着,面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傅三娘摇着头,泪水止不住的溢出来,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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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一直到了傍晚时才散,燕潮见没多停留,径自回宫,拿了笔墨就要写信给傅二,傅四好歹是他的胞妹,他怎会一点风声也不知道。
就在信快写到末尾时,从窗棂外忽然吹进来一缕凉风,燕潮见拨弄开颊边鬓发,手却一顿。
她畏寒,殿内常年烧着地龙,宫人可不会开内室这扇窗。
她啪嗒一声扔了笔,眯起眼,缓步靠近那扇轩窗。
这扇窗的外边就是殿后小花苑,从她的位置依稀能看见池塘边的秋千上坐了一个人。
墨色的衣裾随着秋千晃动在风声轻轻摇曳,腰间系着的几个金色小铃铛也在发出清脆的声响。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的脑袋轻轻向后一偏,如湖水般澄澈的眸中映出了她的身影。
燕潮见的眉心一点一点颦了起来。
“容三……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十日后,燕潮见的伤已大好。期间二皇子、成安并不少后妃都遣人或亲自来看过她,圣人赏的金精玉液、灵丹妙药更是一箱接一箱的自殿外搬进来。
二皇子来时与平日无异,燕潮见也不点破,和和气气地做了出兄妹情同手足的戏,而后让人送他出去。
这数十日里,福昭没来过,她脑袋上的伤还未好,正要死不活地养病。燕景笙没来过,否则姊弟不和的事如何坐得实。
容洵也没来过,仿佛人间蒸发。问起宫人,没人对他的所在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燕潮见虽觉古怪,眼下却没旁的功夫理会。
圣人待她好全后的翌日才将她叫去书斋细细问了一回那日在昆林山上的事。似乎是禁军连着几日都在山上搜查,就差把昆林山搜了个底朝天,最后却什么也没搜出来。
燕潮见闻言摇头:“嫮儿只记得是马忽然受惊失了控,其他的就……”
圣人若有所思,也不逼她再说,“若这是有人刻意为之,阿耶定将那人揪出来碎尸万段。替我儿做主。”他面上虽祥和,眼底却闪着点凶恶的光。
燕潮见只当没瞧见,轻笑一声:“嫮儿不求这些,阿耶莫要日夜操劳过多,能多陪陪嫮儿,嫮儿便满足了。”
燕潮见自圣人宫室出来,回宫换了套便于行动的衣裳,骑马出宫,径自朝傅府而去。
今日傅四娘是借着宴请众贵女赏花的名头给燕潮见送的帖子。
因着她在傅府地位尴尬,应邀而来的人不会太多。她们想私下说几句话并不难。
燕潮见打马停在傅府正门前,傅家人知道晋陵公主今日会莅临,早就齐齐候着她了。
她翻身下马,赵氏忙领着一众下人上前行礼,下人皆俯身跪拜,燕潮见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随意摆摆手,一边问赵氏“傅四娘在哪儿?”一边摘了轻纱帷帽往里走。
傅家虽是百年望族,然空有一副架子,没有实权,近年愈发走起了下坡路。傅家曾动过送女进宫的心思,也不知是圣人要打压世族还是看不惯傅家人虚浮的作态,对此没点头。
而那预备要送去给圣人的傅家女就没了用处。这傅家女正是傅四娘。
傅府当家太太赵氏过门六载生了三个女儿,也没生出一个儿子。好在她早有预见,将家中庶子,也就是傅二郎,过继当了自己名下。傅四娘是沾了她兄长的光才得以由庶转嫡。自然被皇都那些真正的高门贵女所不屑。
当年傅二郎随赵氏入宫为已故皇后吊唁,回来后不久赵氏便有了孕,世事总是这般巧,赵氏盼了那么多年也没盼来的儿子,偏偏在傅二郎快到娶嫁的年纪时被她给盼来了。
至此,傅家兄妹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燕潮见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找上的他们二人。傅二郎是个有野心的,而恰巧,她能满足他的野心,也能护得住他的妹妹。所谓可取所需,皆大欢喜。
耳边赵氏讨好的声音如同蚊虫低鸣般呱噪,燕潮见步进院中,傅家几个嫡出娘子看见她,马不停蹄上前见礼,叽叽喳喳地夸她今日的簪子如何如何好看,衣裳如何如何新颖。随后又有别家小娘子也凑上了前。
和宫里截然不同。
在宫里,所有人都会守规矩,不守规矩的人活不长。燕潮见从未被这般像个香馍馍似的团团包围。
她没搭理这群人,目光瞟一圈,发现傅四娘正立在一株紫藤花下,便道:“闪开,吵得我耳根子疼。”说罢,拨开几个小娘子,径自朝傅四娘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