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公主有的,便少不了成安的。其他公主没有的,成安也可以有。
左右于燕潮见而言,这些不过举手之劳。
她不在宫中的这些时日,成安的境遇可想而知。否则也不会自己一回宫她便来了。
燕潮见叫成安坐了,仿若闲聊地对她说:“阿耶刚赏了几套头面,一会儿让秋末带你去挑一套。”
成安心底本惶惶不安,一听燕潮见得了圣人赏赐,脸唰一下便亮了,“阿姊当真?”
燕潮见好笑:“我骗你做甚?”
成安在宫里得不到外头的消息,自然不知燕潮见是被圣人十二驾马车请回来的,只以为是燕潮见惹了圣人不快才赌气而去。她担心自己靠山倒台,这才忙不迭地上门来探虚实。
此时知晓是自己杞人忧天,心底那口气一下舒出去,方才还惨败惨白的小脸瞬时恢复了血色。
“阿姊千万莫恼我。”她撒娇道:“成安不也是担忧阿姊么。”
她说罢端详片刻燕潮见的脸,秀眉轻颦起来:“观中的吃食比不上宫里,阿姊瞧上去都瘦了些。”
燕潮见知道她这是有下文要说,故默不作声,便听成安接着叽叽喳喳:“那地方整日就是吃斋礼佛的,阿姊想必也闷坏了。这不,”她神秘兮兮地笑,“再过几日便是春猎了,届时江世子也在,阿姊可一定要来。”
听到“江世子”三个字,燕潮见的眉心微不可见地颦了颦,成安没察觉她的不悦,接着道:“傅家四娘子也去。阿姊同她最是要好的,前些日子她进宫时还问起过阿姊呢。”
傅家四娘是燕潮见的密友,那江世子暂且不提,傅四娘她是得见一见的。
没等燕潮见再开口,成安便又垂下头,拿眼窥着她:“成安从前年纪小,春猎也不曾去过,今年是头一回,大家都有胡服,只成安还没有……”
燕潮见并不意外。
她跑到自己这会儿来东扯西扯一大堆,总不会真是因为担忧她。
时下女子踏春骑马穿裙裳不便行动,这才兴起了胡服。胡服花纹繁复,窄袖口宽袖缘,花色瑰丽斑斓,细密金边织绣令人眼花缭乱。比寻常服饰复杂上好几倍。
成安去尚服局知会一声并非不能做,只拿到成衣时只怕已过了春天。这事还得靠燕潮见的面子去办。
这并不难,她答应下来,成安又忙说了些讨好的话,这才跟着秋末下去挑了套红宝石头面,心满意足地离开。
待人走后,敛霜才在一旁道:“婢子这就去跑一趟。”
燕潮见拦住她,“不必,我亲自走一遭。”傅四娘在傅家处境尴尬,这回春猎想来她也没什么好的衣裳能穿。成安顶多是个顺带。
她点了几个宫人跟着,乘着步辇往尚服局去。将至半路,步辇忽然停下,外头贺福全率先拜下去唤道:“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步辇内的燕潮见当即不耐地揉了揉眉心。
她被敛霜扶着落轿,面若寒霜地扫一眼燕景笙。他身后跟了几个亲卫,徒步而行,想必正要去国子监。视线再一挪,挪到了燕景笙身侧的容洵身上。
若要说燕潮见在偶遇自己胞弟时是不耐,现在看见了容洵,不耐便化作了十足十的不悦。
她想起那天被糟蹋的鱼就来气,“你在这儿做甚?”
容洵热脸贴起冷屁股来业务娴熟,燕潮见脸越寒,他笑得越灿烂,一边作揖一边回:“公主姐姐大安。公主姐姐这话奇怪,容某乃太子伴读,自然是要跟随太子殿下一块去国子监上学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笑得更是宛如喜婆上门,燕景笙在他身侧立着,从头到尾微垂着首,看也没看燕潮见一眼。
燕潮见对他这般态度习以为常,也不搭理容洵的鬼话,扯起嘴角,嗤道:“这便是你的新伴读?”说罢话头一转,面色微冷,“太傅没教你什么叫端己肃身?管好你自己,少来插手我的事。”
容洵在这个时点,以这种方式进宫,圣人打的什么主意,燕潮见一清二楚。想来今晨燕景笙去圣人宫室就是为了这件事。
平日里对她退避三舍,有了能挤兑自己的机会倒是半点不放过。燕潮见眼底带上了怒容。
眼看着公主和殿下要起争执,贺福全在一旁跪着,手心手背全是汗。
虽听不明白贵主说的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但只一件他还是知晓的——贵主若真发起火,谁来也不好使!
他心底发怵,哆哆嗦嗦地往前爬了几步,朗声道:“贵主,奴有一事相禀!”
燕潮见正在气头上,狠狠瞥他一眼:“说!”
“回贵主,殿下的猫儿咱们已搜过了怀心园、长春亭、紫藤苑,可还要再搜搜别处?”
这突如其来的话令燕潮见有一瞬的怔愣。只不过须臾她又立即反应过来,她一反应过来凤眸就直逼贺福全,震慑得他撑在地上的手颤了颤。
而漠然立在她对面的燕景笙闻言不由一顿,果然抬起头看向了她。
少年人神色总是清清冷冷,漠然的眉目间仿佛沾染不了半丝尘俗,浑然天成的高贵绝俗。
他面貌与她有八分相似,可燕景笙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他的眼比她稍圆,长睫如扇,幽墨如兰,轻眨之间,敛入光华。
此刻那双眸中显然有些许疑惑,又存着点点怀疑。
他望着燕潮见,半晌,方才缓声问:“你在帮我找猫?”声音清越如冰雪初融。
燕潮见没答话。
春寒时节最是冷,贺福全的脑袋深埋在地,额角却险些滴下汗来。
空气寂静,他总觉得这段沉默过了许久许久,燕潮见才终于朱唇轻启,语调冷硬地说:“不过是让贺福全随便找找罢了,用不着感恩我。”
“它叫药药。”燕景笙忽然开口,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你唤它,它会应你。”
燕潮见眉尖轻颦,神态依旧冰冷,只是眸光几不可见地颤了颤。顿住片刻后,终是没有答他的话,转身一提裙裾上辇。
步辇一摇一晃的离去,燕景笙半掩的眼帘微微抬起,弧形姣好的唇角轻轻翕动了下,自少年人薄薄的唇中吐出了两个单音。
只是隔得太远,谁也没有听清。
贺福全从地上起来也不敢去看燕景笙,但他听着方才那番话,只觉得贵主和殿下之间似乎稍有了缓和。贵主那通火气没发作便是最好的证据。
他心底欣喜,全然忘了方才自己扯的谎,正要一行礼跟上步辇,一旁的容洵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神秘兮兮地将他拉住,直直拉到宫墙边。
他半途离开,燕景笙不甚在意,仿佛看不见还有个人,带着亲卫径自往国子监去了。
贺福全就这么被拽到一旁,颇为不解地问:“容三郎君,您这是……”
容洵自来熟地一勾他的肩膀,笑得眯了眼,“贺公公,你瞧瞧这是什么。”
他右手微掀,大氅内,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正窝在他怀中睡得香甜。
第一卷 第五章
贺福全惊了一跳:“这,这是……”
“嘘,公公小声些。”容洵侧眸回望燕景笙一行人的背影,又道:“公主不是正替殿下找猫儿呢么,公公将它捉回去给公主便是。”
这自然是好,可贺福全没想明白容洵为何要将这功劳让给自己,故而疑惑地看他两眼,“容三郎君为何不亲自交给殿下?”
贺福全的心眼不少,这等无事献殷勤的事可不就有古怪。
谁知容洵听罢,笑着“嗨”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阴测测地凑近些,“公公是明白人,容某这回进宫来是要做什么也不必细说。眼看着公主和殿下之间愈发剑拔弩张,公公心里着急,某亦十分悲恸。”
说罢颦紧眉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所以公公只管将这猫儿带回去,”他一改神色,嘴角微翘,露出两颗雪亮的小虎牙,“我的功劳,就是公公的功劳嘛。到时只要劳烦公公在公主面前替我美言上几句,如何?”
这番话可谓是正中贺福全下怀。
他本就在为寻不到猫而发愁,容洵此举着实解了他燃眉之急。左右选驸马之事全凭贵主意愿,可不是美言几句便能成的,贺福全掂量了几回便应下此事。
心里还美滋滋的——这容三是个傻的,真当说几句好话便能让贵主对他另眼相看不成?
容洵在一旁望着贺福全喜上眉梢的神情,也跟着扯起嘴角轻轻冷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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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潮见去了趟尚服局,吩咐衣司在春猎前裁两套胡服出来,又让敛霜将傅四娘的身量报上去,而后摆驾回宫。
待燕潮见走后,尚服局一众宫人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身。
学婢擦了擦自己额角的冷汗,扭头问衣司:“庆燕殿那头晨时才来催过一回,这可怎么办……”
福昭公主虽不及方才那位,但也不是她们得罪得起的主,这回那件百蝶镂金百褶裙要得急,若要顾晋陵公主这头,那边就只能推迟。
衣司面露恼意,“我看你是糊涂了,庆燕殿的得罪不起,难不成丹阳殿的咱们就得罪得起?现在可是圣人给那位主选驸马的时节,若要出了岔子,你我脑袋都别想要了!”
学婢都要吓哭了,“那……那可怎么办呀?”
衣司摇摇头,“加紧把胡服赶制出来,到时福昭公主那头的人问起来咱们便如实说。”
学婢想想也只能如此,长叹口气,转身去招呼人。
燕潮见正奇怪贺福全没了影,一回宫室便见他正满面红光地候在殿前。
“贵主,贵主,您瞧瞧这。”他上前几步,献宝似的将怀中竹篮呈给她看。
燕潮见低头一瞥,只见锦缎棉布中正窝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儿。
她倒没料到贺福全真能找着,“你半路没了人影就是去找猫了?”
贺福全心虚点头将方才容洵拦住他的事说了,末了又咳咳两声,颇为正经道:“从前只听容家当属三郎最为无能,却没想到却是个不攀权附贵的,奴倒对他刮目相看了。”
在这深宫里能爬到贺福全这个位置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换做平常他说起这些话定然行云流水,可在燕潮见面前,却总是带着点心虚。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燕潮见生生地冷笑了下,凤目卷着凛人的锋芒,话中听不出喜怒:“贺福全,你挺能啊,都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贺福全登时背脊一凉,条件反射地扑通跪下,“奴不敢,奴不敢!”
“方才在太子面前扯谎,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她不为所动。
贺福全根本没想起来还有这茬,知道自己这怕是撞上了枪口,忙将身子伏得更低,“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贵主可千万莫要为了奴这种下贱东西气坏了贵体。”
他顿了顿,窥着燕潮见的脸色,小声嘀咕:“奴只是不愿贵主您和殿下生了嫌隙……”
燕潮见双目一瞪,“少给我自作聪明!”
贺福全急忙闭嘴,再不出声了。
“敛霜。”
“婢子在。”
“扶他下去。既然腿疾复发,那便歇息几日吧。”
她说完越过贺福全径自往殿内走。秋末在后头看得心惊胆战,正想开口求情,敛霜暗暗冲她摇头,伸手去搀贺福全:“干爹……”
“贵、贵主!”贺福全挣来敛霜的手,嚷嚷着又往前爬了几步,“奴甘愿领罚,只是,只是这猫儿该如何是好?”
燕潮见头也不回,“一会儿找个人给太子送去。”
圣人膝下有三个皇子,都已到了要进国子监上学的年纪。燕景笙这会儿去国子监,少说也得暮色将至时才能回,她便让人暂且将猫儿放在自己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