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公主——山如云
时间:2020-04-15 09:55:06

 
  燕潮见是寒着一张脸走出圣人宫室的。
 
  敛霜并秋末候在殿外,看见燕潮见大步行来,后边还费劲追着一个给使。
 
  “贵主,贵主……哎哟喂,贵主您慢些。”给使好不容易追上燕潮见便收了一记冷眼,“马公公不必送了,回吧。”
 
  马盛平乃御前大总管,是圣人身边的红人,也就只有燕潮见敢对他这般的不客气。不过他自然得笑脸收下,还忙不接迭地感恩贵主关怀。
 
  说话间,自甬道上拐进来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八人抬步辇,四下宫婢簇拥,后头跟着数十玄甲亲卫。
 
  这般阵势,不必细瞧也知那步辇上乘的是何许人。
 
  敛霜只瞥一眼便恭敬垂下首,暗惊果真被贵主猜中。
 
  马盛平自回去通报,燕潮见三人立在宫室前,等着那抬步辇摇摇晃晃悠然行至身前。
 
  宫婢亲卫并八人给使皆垂首行礼唤“公主大安”。步辇低垂的玄紫帷幔被风轻轻掀起一角,有人缓缓下辇,上前半步,冲燕潮见垂首做揖,唤了声“阿姊”。
 
  太子燕景笙。
 
  年不过十五、六岁,头垂着,只能看见他白净的下颌并纤瘦修长的手指关节,冠上白珠九旒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一摇一晃。
 
  待燕潮见掀掀嘴皮说了句“竟与你撞上,倒是不巧得很”。少年人方才抬起头来。
 
  冷丽的面容与燕潮见有八分相似,长睫如扇,背脊挺直,神色端庄淡漠,如一尊贵气凌人的玉雕娃娃。
 
  听见自家阿姊这番略有挑衅之意的话,他低垂的眼睑轻轻颤一颤,面如止水道:“景笙以为阿姊居观中半月不回,定然已出家做了姑子。倒没料到今日还能再见。”
 
  他说完又一揖,于五步开外处绕过燕潮见,径自朝宫室内走去。
 
  后头的燕潮见微侧眸,冷眼瞥着他渐行渐远,面上神情都没变过一下。
 
  燕景笙迈进御书斋,拜见过圣人。
 
  燕承屺在案后悠悠把玩着紫毫笔,“容家那小子倒有些手段……你阿姊似乎还从不曾为哪个郎君这般多言过。”
 
  下头的燕景笙漠然垂下眼帘。
 
  ——
 
  晋陵公主与太子殿下不和,见面便针锋相对乃是家常便饭,连圣人对姊弟二人之事都不曾有只言片语,宫人们便更不敢置喙。
 
  所以秋末才觉得奇怪,“敛霜姐,方才殿下过来时你为何那般惊愕?”
 
  敛霜心中有事,摇摇头:“许是太久没回宫,有些不惯。”
 
  秋末没有心眼,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便点点头“噢”一声不再多言。
 
  从明安殿出来,燕潮见乘上华车回了自己的宫室。方才下车,宦官贺福全便领着一众宫人上前跪拜,齐唤:“恭迎贵主,贵主大安。”
 
  燕潮见掸掸衣襟,漫不经心地问他:“前日让你在雨中跪了一天,可怪我?”
 
  晋陵公主不回,遭殃的自然是他们这批近身侍奉的宫人。圣人下令让他们跪,他们便老老实实在雨中跪了整日。
 
  贺福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奴不敢。若是能将贵主给跪回来,别说跪一天,就是跪上十天八个月,奴也甘愿!”
 
  燕潮见冷哼一声:“你倒是口齿伶俐。”
 
  贺福全眉开眼笑,忙叩首谢恩:“奴不敢。”
 
  公主不在的时日,丹阳殿的宫人们也一日不能歇息。
 
  殿内春藤花树、亭台水榭、雕砌阑干、飞鸟池鱼都得有人打理。总管贺福全自去别院回来后腿疾复发,下头的宫婢要顶上的差事便更多。
 
  今日公主回宫虽是事发突然,宫人也并不慌乱,一切按班就部。
 
  燕潮见步进寝殿,穿过层层紫檀仕女画屏,殿内角落搁着一方铜镶玉香炉,炉中丁子香萦绕宫室,白烟袅袅。
 
  宫婢们鱼贯而入,托盘的、端盆的、捧衣的,数十人站定一排。敛霜上前伺候燕潮见换上黛青色轻纱短襦,将肩上帔子绕垂至腹前。
 
  她神情如初,只是微顰的眉间暴露了心中所想。燕潮见只消一眼便知她思虑,明知故问道:“方才撞见太子分明是碰巧,可我先前却笃定他会头一个来见我……为何?”
 
  敛霜手一抖,仓皇跪下:“婢子不敢妄加揣测贵主。”
 
  “起来吧。”燕潮见淡道,“圣人都猜不透的事,哪儿是你能想明白的。”
 
  话音方落下,有宫人在门扉外轻唤:“贵主,王给使求见。”
 
  王给使是太子身边的宦官,这可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她凤眸一瞥门外,“人呢?”
 
  “已在殿外候着贵主。”
 
  燕潮见没让人去请他入内,自带了几个宫人出去。
 
  她那个胞弟会遣人上门,实属反常。
 
  王给使正杵在殿外台阶下,瞧见燕潮见,忙躬身急走几步上前拜见她,“公主大安。”
 
  燕潮见掀掀眼皮,“今儿是吹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给使两眉高挑,忙不接迭地谄媚:“哎哟贵主这可是折煞奴了。若非有事,奴也不敢叨扰贵主。”
 
  他道:“是殿下养的猫儿丢了,宫人们从昨日起里里外外找了一通也没找着,奴这才……”
 
  “哦。”燕潮见道,“原来是觉得猫儿跑到我这儿来了。”
 
  即便是当朝太子,晋陵公主的宫室也不是他们想进便能进的。是以燕潮见前脚刚回宫,他后脚便马不停蹄地上门来了。
 
  “奴不敢,奴不敢。实在是那猫儿殿下稀罕得很,奴这才斗胆来请示贵主。”
 
  燕景笙是养过一只通体无一丝杂毛的白猫。平日无事便能瞧见他怀中抱着猫儿,静坐于湖心水榭中品茶下棋。只是每每瞧见自己走近,便会将细长的眉轻轻一颦,起身离去。
 
  她忆起方才燕景笙冷漠的侧颜,当面不愿问,这会儿倒拐着弯地遣人来问。旋即嘴角一扯,应下会替太子找猫,给使这才叩首谢恩,打道回去。
 
  贺福全听闻此事,当即唤来宫人问话,却都说不曾见过白猫。
 
  燕潮见漠不关心,只吩咐寻到了就送去,寻不到便罢。如今正是春寒料峭时,那猫儿在外头待太久只怕也活不成。
 
  贺福全可不这么想。他比敛霜跟着燕潮见的时日还要长些,眼看着贵主和太子间这般的势同水火,心底很是着急。
 
  姊弟决裂一切都要归根于五年前的那起事。可如今已过去了这么些年,二人关系仍不见缓和。
 
  ——这只走丢的猫儿说不准就能成姊弟冰释的关键。
 
  贺福全打定主意,自己得找到那猫儿替贵主送去给殿下。
 
  ——
 
  皇城西北,如心亭一角。
 
  容洵一身墨色襕袍,倚坐于亭中阑干,左手搭在膝上,右手拎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
 
  这是只小猫,此时被他揪住后颈,悬在半空的身子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他端详片刻,想起这猫似乎是太子的物什。
 
  方才路过此处,听见亭边桂花树上有猫儿低呐,他便跃上树将它救下。
 
  容洵双眸微掩,冷若寒霜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探究。
 
  还未等他再细看白猫,就闻身后有宫人走动的声响。他旋即将猫儿掩入长衫,几个小宫婢已行至亭边湖畔。
 
  “都一个多时辰了,连根猫毛都没找着。”宫婢抱怨。
 
  “再找找吧,贺公公说了,若能找着猫儿,回头便是大功一件。”
 
  “大功一件?什么大功?”有人低低一笑,“莫非是能去太子殿下身边当值不成?”
 
  旁边的宫婢立即笑骂她:“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话若让公主听着了,指不定怎么收拾你。”
 
  几个宫婢笑作一团。
 
  容洵懒散靠在阑干之上,听着远处宫人说笑,极低地从鼻子里哼了声。
 
  “公主也在找这只白猫啊。”他眸中有寒光涌动。
 
  
 
  
 
  
  
 
 
第一卷 第六十九章
 贺福全惊了一跳:“这,这是……”
 
  “嘘,公公小声些。”容洵侧眸回望燕景笙一行人的背影,又道:“公主不是正替殿下找猫儿呢么,公公将它捉回去给公主便是。”
 
  这自然是好,可贺福全没想明白容洵为何要将这功劳让给自己,故而疑惑地看他两眼,“容三郎君为何不亲自交给殿下?”
 
  贺福全的心眼不少,这等无事献殷勤的事可不就有古怪。
 
  谁知容洵听罢,笑着“嗨”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阴测测地凑近些,“公公是明白人,容某这回进宫来是要做什么也不必细说。眼看着公主和殿下之间愈发剑拔弩张,公公心里着急,某亦十分悲恸。”
 
  说罢颦紧眉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所以公公只管将这猫儿带回去,”他一改神色,嘴角微翘,露出两颗雪亮的小虎牙,“我的功劳,就是公公的功劳嘛。到时只要劳烦公公在公主面前替我美言上几句,如何?”
 
  这番话可谓是正中贺福全下怀。
 
  他本就在为寻不到猫而发愁,容洵此举着实解了他燃眉之急。左右选驸马之事全凭贵主意愿,可不是美言几句便能成的,贺福全掂量了几回便应下此事。
 
  心里还美滋滋的——这容三是个傻的,真当说几句好话便能让贵主对他另眼相看不成?
 
  容洵在一旁望着贺福全喜上眉梢的神情,也跟着扯起嘴角轻轻冷笑了下。
 
  —
 
  燕潮见去了趟尚服局,吩咐衣司在春猎前裁两套胡服出来,又让敛霜将傅四娘的身量报上去,而后摆驾回宫。
 
  待燕潮见走后,尚服局一众宫人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身。
 
  学婢擦了擦自己额角的冷汗,扭头问衣司:“庆燕殿那头晨时才来催过一回,这可怎么办……”
 
  福昭公主虽不及方才那位,但也不是她们得罪得起的主,这回那件百蝶镂金百褶裙要得急,若要顾晋陵公主这头,那边就只能推迟。
 
  衣司面露恼意,“我看你是糊涂了,庆燕殿的得罪不起,难不成丹阳殿的咱们就得罪得起?现在可是圣人给那位主选驸马的时节,若要出了岔子,你我脑袋都别想要了!”
 
  学婢都要吓哭了,“那……那可怎么办呀?”
 
  衣司摇摇头,“加紧把胡服赶制出来,到时福昭公主那头的人问起来咱们便如实说。”
 
  学婢想想也只能如此,长叹口气,转身去招呼人。
 
  燕潮见正奇怪贺福全没了影,一回宫室便见他正满面红光地候在殿前。
 
  “贵主,贵主,您瞧瞧这。”他上前几步,献宝似的将怀中竹篮呈给她看。
 
  燕潮见低头一瞥,只见锦缎棉布中正窝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儿。
 
  她倒没料到贺福全真能找着,“你半路没了人影就是去找猫了?”
 
  贺福全心虚点头将方才容洵拦住他的事说了,末了又咳咳两声,颇为正经道:“从前只听容家当属三郎最为无能,却没想到却是个不攀权附贵的,奴倒对他刮目相看了。”
 
  在这深宫里能爬到贺福全这个位置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换做平常他说起这些话定然行云流水,可在燕潮见面前,却总是带着点心虚。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燕潮见生生地冷笑了下,凤目卷着凛人的锋芒,话中听不出喜怒:“贺福全,你挺能啊,都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贺福全登时背脊一凉,条件反射地扑通跪下,“奴不敢,奴不敢!”
 
  “方才在太子面前扯谎,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她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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