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是舅舅用了美色?”宋景和为他添水,骨节分明的手指而后压住他的袖角,笑道,“看来舅舅一直是艳福不浅。”
那儿有女人的脂粉印记,看着暧昧不明。且他今日穿的领子高,想必脖颈那处更甚,话不必说多,宋景和适时住嘴,收回手。
陈岁然捏着杯沿,心想打死他算了,奈何有那么一丝血缘关系,便笑了笑:“你说话这般,怎么练出来的?”
宋景和敛笑,淡声道:“说这些作甚?你今日要跟我一道去衙门吗?听说松石县来了个大人物。今日是此人主审。”
“我的话,在大堂之后,不过也是一样的,不过你只是看不见我而已。”
说完他苦笑一声,指着杯中苦茶:“果然没钱,喝出来的救尽是苦味,叫人难受。”
宋景和:“是你嘴刁。”
陈岁然笑而不语。
*
等到十安吃完饭捯饬一番去衙门时已经有店家关门歇业,同去看热闹,一路上都是人。平日里松石县也未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大人物来此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到平静的水面,泛起的小浪花都让人惊叹。
她编了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满头乌发色泽极好,在人群里巴拉一会儿,弯腰拱进去。
今日衙门里头的仪门也开了,站在头门前一眼望过去便见里面的天井中立了个牌坊,上头的字十安认不大全,索性便移开视线。平日里六扇门跟前不准坐卧喧哗,看牌赌博,今日能围观,一群人闻风而来,回头一看,可谓水泄不通。
“听说今日是长公主主审。”
“你说的可是真的?”
“呸,骗你们做什么?”闲汉吐出瓜子壳,反手又摸了一把瓜子,“大家可不都是听说,不过十有□□是真的。”
十安竖着耳朵,心中好奇。因为这个世道能同男子一样的女人,独她最为出众。
站在前排,不多时她也看见她家少爷了。
宋三少爷穿着一身素净的道袍,袖手立在一旁,不多时三声梆子响过,一个人并一个书吏进了大堂的暖阁。
那人坐在海水朝阳图前,未曾着官服,穿着金地缂丝八团牡丹莲花海水崖纹长袄,下着银十二幅湘裙。梳了个分心髻,头上只插了一只金累丝的双凤衔珠钗。
体态轻盈,玉颜胜雪,自幼养成的华贵气度松石县的人也只头一次瞧,虽她是个女人,也无人敢再她来之前那般议论纷纷了。
今日审的是两个人,照理说,长公主大驾,审的不该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可这松石县它闹翻天也没大案子。
于是先被衙役衙役压上来的李四跪在月台上,没有心里准备一双鸡眼盯着长公主看傻了。
原、被告受审前先对唱名。
长公主垂眼看着纸上那人的名字,笑也不笑,平缓无波唤了他们一声,李四喊是,告他的那家也应声。
“本宫以为是多么难得事情,既然这人没死,解决起来便不难。”
她看着李四,凤眸微扬,问道:“他们说你今日在他们家的酒楼中蹭吃蹭喝,拒不付钱,如今累帐已有十两,是真的吗?”
“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
李四想着这吃进嘴了,如何做数,流氓就有流氓样,便摇摇头:“草民没有。”
“你们一口咬定他吃霸王餐,可有证据?”长公主问原告。
“今天酒楼里本没什么人,就个外地客商吃饭,这会子肯定早就出城了。”原告苦恼。
“这么说你们就是没有证据了?”
“大家都知道这人的品行!”
长公主冷笑:“别说这些没用废话,既然都知道他这样人的品行,你怎敢让他继续进去吃?”
原告犹豫,只好道:“他舅舅在衙门里当师爷,平日里惯会耍小手段,动不动就乱发拘票。咱们也是怕。”
“这样那也好办。”她指着卷棚下站着的皂隶,让其中一人拔刀,“今日审的早,想必东西还在肚子里,把他肚子剖开便是了。”
“他都吃了你家什么东西?”
原告:“八宝鸭,酱猪蹄,一盏乳鸽汤,雪花鹌鹑,油炸牛筋,糖醋鲈鱼,松石烤鸡,一碟咸鸭蛋。”
“你记得倒是清楚,待会儿睁大眼睛看。”长公主瞥了大堂外面围着的人,肃然道,“动手把。摁着他的四肢,务必剖的漂亮一些。这外面人多,速度要快。”
下了命令,便有皂隶跟丹墀边的壮汉过去绑人,状如杀猪,白晃晃的刀真插了进去,手一转掀开肚皮上一片肉,里面血红的脏器露出来,找到胃再用刀一划,未消化的腥臭东西统统流了出来,脏了月台上的地。
“啊啊啊啊!”
活人剖腹,疼了一会儿歪头就死了。死前叫声凄惨,长公主睁眼观察旁人的反应,多是不忍,这会子心底定然要骂她蛇蝎心肠了。不过檐下站着的那人眼皮也没抬,定力真好。
她指着原告:“你去认,这里头有没有你家的菜。别认错了。”
原告呆若木鸡,走几步腿一软,跪在污.秽前面也吐了出来。
长公主:“说话。”
“是是是,有。这里面有剩下来的东西,这是那个牛筋……”
她抚掌:“这便不结了吗?退下去,收拾了以后,咱们再审下一位。”
这日有微风,就将那股子血腥味吹到人群跟前,有孩子的捂着他们的眼睛。十安这样的眼睁睁看完,一阵反胃,白着脸也给吓到了。长公主不过二十岁,还是个女人,手段竟是如此残忍,她要是头发短,这会子一定是竖着的。
今日本来她是要看六安的,可见长公主如此做派,想必六安没有好果子。
未几,月台叫水洗干净,正当要传犯人,南监的狱吏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在月台上禀报长公主:“那个犯人跑了!”
“同伙几人?”长公主问。
“约有三人。”
长公主冷冷笑他们:“那尔等就是一群废物。来人,牵马!”
她竟是要亲自前去,皂隶牵来的马是一匹蒙古马,四肢健壮修长,她踩着马镫一个翻身上马,姿态潇洒,身后亲卫簇拥,要出这衙门前的地界时她指了人里几个人青年。
“松石县地灵人杰,我看诸君生的一表人才。备马一道。”
声音带着锐气,叫十安想起缀了宝石的匕首,华丽之余亦可毙命。
她只一晃眼,余光中那一抹荼白身影追随着长公主一道而去。
地上生尘,马蹄渐远。
十安喃喃问道:“那就是长公主呀?”
“传言说她面似罗刹,如今看来,传言有虚,她分明上罗刹化身。”
“长公主叫什么来着?这婆娘真凶。”
“她好像叫——孟长澜。”
作者:十安偶像——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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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小户之女,独居生活。
你说她强,她确实强,能养活自己。
可你要说她垃圾,对不住了,何为初一张嘴能怼母猪上树,怼你,你只想撞树。
她长得像大家闺秀,一出口才知道她心理是个丰富之人。
因为大家闺秀可没她这般丰富,从云梦水怪到鹤渚剑仙,除了男人她都想。
为了维持她的形象,何为初装了哑巴。
那日在云梦钓鱼,旁人钓了只锦鲤,她钓了一只小王八。
所有人都恭维她身旁那人:“爷钓了这只金鳞,往后定是顺顺当当,平步青云。”
何为初拎着她的小王八忍不住伸头打击道:“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里头是——大楚兴,陈胜王。”
“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我看这锦鲤不大吉祥,反观我这小王八,大吉。”
“言之有理。”那人笑了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何为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王家排第八。粗鄙之名,怕污了公子的耳。”
“哦,王姑娘,有缘了。”
何为初对着他这张笑脸,莫名有点心慌,低头时看到了他故意露出来的玉佩。
龙纹,中间阴刻了个八。
她:“QWQ。”
2020.2.12截图
第16章
出城十里,方见人影。
孟长澜盯着前面那几个,拈弓搭箭,接连三箭而发,人影便只剩一个了。她侧过脸看着旁的那些个人,手握马鞭,指道:“若是中其头颅,赐玉珮一对,射中心脏,赐百两金。其他不作数。”
“几位都是本宫方才瞧到的青年才俊,不必藏拙了。”她笑道,“这罪名本宫担着,也无须害怕。”
在大燕,长公主横着走,都是对的。
府、州、县学以及书院都教习骑射,平日里诸君忙碌的却不在这上头,且对着一个移动靶子,有人七箭全部射空。孟长澜面上仍带笑,竟也不恼,抬头望着顶上的太阳,笑话道:“如今天气渐暖,日头也似乎愈发毒了,刺眼的狠。”
说时迟那时快,忽一剑急急刺破空气,如裂帛之声响在耳畔。
宋景和等了会,如今才出手,一剑中其头颅,剑位白羽微晃,六安已跪在了地上,马未至,人已经没了鼻息。
孟长澜扭头笑看他,一双凤眸里含着锐气,一通打量下来心中已有思忖,先夸赞道:“这位小郎君箭法当真是准,不知叫什么?”
“运气好,仆姓宋,名景和。”
孟长澜笑了笑,拉住马缰下马,边走边道:“ 本宫记起来了,那状词之前看过,原告宋景和,居西县陈家冲,今游学,随身仆从窃了财物,因签的并非是死契,如今期限已过,要告他偷窃之罪。”
“如今多好,一箭毙命。”她一脚踹翻尸体,弯腰看着六安的死状,笑,“这案子,结了。”
“偷窃之罪,论理罪不至死。”宋景和拱手道,“仆如今一箭射杀,恐他人议论,届时于科考无益。但公主面前,无妨。”
孟长澜盯着面前这个青年,生的清俊,说起话来与他舅舅比起,多一份少年朝气。如今垂手在她跟前,未加冠,瞧着有些许单薄。
不过,却很识时务。
孟长澜:“本宫说话算话,你放心。”
官道两旁生了半人高的绿草,众人打马而过,只可怜六安的尸体被绳子绑住托在马后,掀起的尘随了众人一路。
衙门里头,孟长澜就是新上位的霸王,拖着六安的尸体给了众人一个交代。
“这贼人,竟逃跑之中摔死了。”她把头发抓起来,拖了一路,面容血肉模糊。
“自己要作死,旁人也奈何不得。”
孟长澜扫了扫众人噤若寒蝉面孔,认真道:“人安分守己,旁人也奈何不得。”
“两个人死有余辜,若是想申诉,本宫原彻查到底。诸位若是有冤情,松石县的鸣冤鼓就在那。本宫定然秉公执法,还大家一个清白。”
两个案子结的又快又狠。
……
折腾半日,这门外头看热闹的皆心头犯恶心。
黑漆漆的头门在百姓心目中如今又添了一份威严,长公主大驾,当真如此让人心慌。
——
衙门二堂暖阁上如今就坐着长公主一人,连随身书吏也不见了,仪门已关,如今天边隐约能窥见一点黄橘云彩。
宋景和接过她赏赐的玉之后,有人从长公主身后走出来,声音柔柔弱弱,可见正是他那位流氓舅舅。宋三少爷未曾抬眼,便听得他说:“长公主恩赐,还不谢恩。”
“都说外甥像舅,初时我没觉得,现今倒有几分。”孟长澜对他招招手,笑道,“跪着多累,过来。”
那只手骨肉匀称,淡粉的指甲修剪圆润,手指纤长,指腹有茧。
宋景和闻言上前,被她捏着下巴,抬起头就看见陈岁然木着一张脸,毕恭毕敬站在她身后。
“跟你一样俊。”
孟长澜松开手,满意道:“青年才俊,不过就是这般。你我的缘分如今才开始。不瞒你了,我此回来松石县,就是来等着你。你舅舅求我帮他找个人,我心善,便花了好多人力去南面寻。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来是英国公府上的,从前你是庶子,不得人重视,往后可就大不相同了。”
她斜靠在椅子上面,细说道:“找你时折损了几个人,他们皆是追随我多时的人了,日后你要还。”
宋景和垂眸,黑漆的眼眸里神色莫变。
“宋景和,英国公的第三子。你既是岁然的外甥,我自然会抬举你。只盼着你能帮我做些事情,好让我有个便利的手脚在大燕实现一些报复。”孟长澜不再自称本宫了,语气里也添了一丝疲倦。
毕竟逆水行舟,风险浪高。
孟长澜:“你回去罢。”
宋景和跨出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海水朝阳图前,陈岁然搭在了长公主的肩上,两个人有说有笑,不多时又一个穿着常服的男人从后转进来,似乎是松石县县令。
——
走回客栈的路上节日里祥和氛围渐将之前肃穆压抑之感冲散了些许。因着他生的好,路上怀里叫人丢了许许多多的花,姹紫嫣红,花香四溢,花瓣上尤有露水。
他看见十安时十安没有看见他,此刻穿着青布袄裙,鬓上别了一朵春花,望去只觉鬓如云,腰似柳,一点微黄添新色,衬出娇俏来。
她在吃午饭,店里是卖面的,热腾腾的锅里捞起一挂面,清水里一颠再入碗。十安抓着筷子,对面坐了个大夫。
他吃相倒是文雅,穿着一身洗旧的白衣,偶尔微微抬眼看着对面的十安。
十安一心一意吃面,面颊染绯,吃烫了居然还吐舌,是狗吗?宋景和冷眼旁观,未几怀里又添了一摞花枝。
他慢慢走过去,屈尊坐在了十安身边,挥了挥衣袖,一摞花隔在了桌儿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