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真的很冤枉。
他解释:“阿娘,她不是我生的。”
昌平:“我当然知道,你个大男人还能生孩子不成?”
裴叙:“不是,我是说她……”
话没说完,就被昌平冷冷打断:“一个大男人废话这么多,叽叽歪歪的烦不烦啊,快滚。”
被报复打击的裴叙有些难受,欲言又止地离开了。
途中,他遇见了最可爱的小妹。
裴蔓今年八岁,比现在的苏绣大点。
此时,正手拿风筝,与她的乳母说笑着走近。
回来也有两三日了,裴叙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妹,不免心生欢喜,笑着伸出完好左臂,作势抱她。
却被裴蔓完美忽视。
她像是没看到裴叙一样,拽着乳母的衣角,从他身边绕了一圈走开。
“芸娘,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玉露团。”裴蔓仰头,对乳母如是道。
被抛弃的裴叙绝不放弃,当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裴蔓前面,把她给拦住:“阿蔓,阿兄带你出去吃糖葫芦可好?”
裴蔓瞪他:“阿兄现在不是有心肝女儿了么,还管我作甚?”
说着,就狠狠推了他一把,气呼呼地要走。
“嘶——”裴叙适时地倒抽一口冷气,绊住了她脚步。
裴蔓看他手捂右肩、一脸痛苦的模样,不免惊慌失措:“阿兄,你这是怎么了?”
裴叙眉头微蹙双眼紧阖,佯作坚强地答:“无碍,不过是手断了。”
“那会死吗?”裴蔓天真地问。
裴叙:“……不会。”
“哦。”得到回答,裴蔓毫不留恋地离开。
再度被厌弃的裴叙陷入绝望。
他失魂落魄回到房间,开始自闭。
都说血浓于水,大哥在军营,阿姊在宫里,远了不好照顾,但家里唯三的亲人,应该不会就这样抛弃他才是。
结果在房里霉了好几天,才有人来问候他。
讽刺的是,来的还不是那唯三的亲人之一。
是苏绣。
被裴令安夫妇养的太好,短短几天,她似乎胖了一些,圆圆的脸上肉乎乎的,看着就想捏。
裴叙止住了这个冲动,冷哼一声后,又懒懒地倒回坐榻。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来作甚?”
苏绣将手里的食盒放到他身旁矮桌,说:“报恩。”
得到这个回答,裴叙微蹙了眉头,半信半疑地起身,启开了那食盒。
瞬间,一股怪异的味道刺入鼻腔。
裴叙差点没被恶心得吐出来。
“这什么玩意儿?”他手捂口鼻,扭头看苏绣。
苏绣面不改色地将那碗黑黢黢的东西端起,递到他跟前,甜甜地笑:“这是筱筱给爹爹熬的药,爹爹吃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裴叙很拒绝,冷嗤:“毒药罢?”
就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苏绣毫不意外,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将药碗收回。
这可是他自己不要的,她已经非常努力地在报恩了。
裴叙看她动作,挑眉:“你什么时候对我爹娘解释?”
苏绣无辜眨眼,装不懂:“什么?
裴叙看了她一会儿,薄唇几番翕动,到底没再开口。
他懒懒地靠到一边,端详眼前人。
算了,这小孩儿也怪可怜的。
留下来让他爹娘开心开心,也不错。
想到这里,裴叙别开眼,嘴角勾起浅浅笑意。
苏绣扫他一眼,不急不缓地将食盒收好,冷不防地开口:“老爷和夫人知道。”
“嗯?”裴叙微蹙了眉,看她。
苏绣站起身,与他直视,说:“这些日子,多谢你关照。”
说着,又接二连三地从怀里取出三四个药瓶,摆在了他面前:“我爷爷是大夫,这些全是他留给我的金疮药,应该能治你的伤。”
裴叙突然有些发愣。
但在他尚未回神的下一刻,苏绣就转身离开。
看着她背影,裴叙微微蹙眉。
她的意思是,她要离开这里了?
她一个五六岁的黄毛丫头,能去哪里?
“喂,”他出声,叫住了她,“过些日子,我送你离开。”
苏绣扭头看他,不解:“我没说我要离开啊。”
裴叙:?
这人哪儿来的脸?
苏绣当然有脸,还特光彩的那种。
她对裴叙扯了个假笑,提食盒翩翩然离开。
不说了,尊贵的昌平大长公主还在等着抱她呢。
看着苏绣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口,裴叙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跟上。
一出门,就看见他那尊贵的娘亲,弯身抱起了苏绣,特怜惜地问:“筱筱来这里作甚?阿婆担心死了。”
苏绣搂住昌平的脖颈,奶声奶气地回答:“来这里看爹爹。”
“又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好看的。”昌平一脸鄙夷。
苏绣瘪了嘴,装出一副可怜的小模样。
她瓮声瓮气地回答:“因为筱筱舍不得,让长得像阿婆的爹爹受苦。再说了,如果不是爹爹把我带到这里来,筱筱就见不到阿婆,也就不能把师父给我的方子送给阿婆,不能帮美丽的阿婆美容养颜,一想到没有爹爹,筱筱就不会与阿婆相识,睹不了阿婆的美貌,筱筱就好难过……”说到最后,她还装模作样地抽泣起来。
跟上来的裴叙听到这一番对话,差点没呕血。
这小丫头真会胡说,也难怪阿娘会留她在身边,这般宠爱。
而他身为裴家的儿子,竟还没一个外人得宠。
手断了这么多天,他爹他娘他妹,都没来看过他。
他仿佛就是这家里被遗忘的一颗烂白菜。
意识到这个残酷事实,裴叙就异常难过,恍若行尸走肉般,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以至于幸福突然来临时,他猝不及防,还以为是做了白日梦。
昌平找了大夫来看他。
虽然她事不关己坐在一旁,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但也是亲自来了。
裴叙面无表情地一挑眉,问:“阿娘怎么舍得来这里?”
昌平睨他一眼:“还不是因为筱筱那孩子,要不然,你死在这里我都不想管。”
裴叙就没想得到什么好的回答。
他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就懒洋洋地仰躺在藤椅。
“裴叙,”昌平十分正经地唤他,道,“你老实交代,筱筱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裴叙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她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昌平:“我不太相信你的人品,万一是你胁迫筱筱那么说的该怎么办?”
裴叙特别无奈:“在您的眼里,你儿子就这德行?”
昌平翻了个白眼:“一个不敢担负责任,在纳彩当日逃婚的懦弱之辈,能好到哪里去?”
一提到这事,裴叙就有些气闷:“阿娘,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那郭家小娘子我从未见过,如何娶她为妻?”
昌平:“所以你就要做背信弃义之徒?”
裴叙:“……那婚事又不是我定下的。”
昌平假装没听到:“我不管,你做这事就是拂了郭家的面子,你得去登门道歉。”
“顺便退婚?”裴叙弯了眼睫,笑看她。
昌平:……
她就没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好话。
登门道歉这事,裴叙是肯定要做的。
为了展现诚意,当天下午,他就带伤带礼,乘车前往郭府。
裴叙靠在车壁,阖眼沉思。
车轱辘碾过朱雀大道,颠簸起伏,将他的思绪也带得紊乱。
裴郭两家的婚事,是在他出世前就定下的。
昌平尚未出阁时,郭家夫人曾是她的伴读,也是她的闺中好友。
于是在两人各自成亲后,就早早地缔结这两姓之好。
本来裴叙在家中排行第三,这婚事本该落在他大哥头上。
但昌平却在早一点,把他大哥送给另一家了。
那小娘子就住裴家隔壁,与大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对于这桩婚事,大哥自然满意,两人成亲以后,日子过得是蜜里调油。
只可惜,那嫂子命薄,还没给大哥留下个一儿半女,就撒手人寰、香消玉殒。
如今三年过去了,他大哥的心里还有嫂子的一席之地,始终不肯续弦。
同是娃娃亲,大哥的婚事虽差强人意,但裴叙却不是他大哥。
郭家那小娘子,他可是从未见过。
若要他与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一辈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好好的一个姑娘,可不能将后半生,轻而易举地栽在他手里。
裴叙揉了揉眉心,只觉脑仁疼。
但紧接的下一刻,他头都要炸了。
苏绣不知道是从车里的哪个地方突然冒出,乖巧坐在他身边,一脸天真无辜。
青天白日里大变活人,裴叙差点被吓得窒息。
“你来作甚?”他凝眉看她,问。
苏绣眨巴眼睛:“筱筱和爹爹一起过来看娘亲啊。”
裴叙:?
他不会和小孩子计较但他现在真的很想杀了这不要脸的死丫头。
第13章
“全天下都是你爹娘?”裴叙似笑非笑地看她。
苏绣甜甜地笑:“只要爹爹能把这全天下的小娘子都纳入后院,那全天下都是筱筱的娘亲了啊。”
裴叙莫名其妙地睨她一眼:“脑子有病。”
他娘他妹还有这小姑娘就有得他应付了,他还有那闲心再找其他女人?
裴叙不想再与她说话,手撑下颌,别眼看他处。
俊秀的侧颜被光影寥寥几笔流畅勾勒,竟还有那么几分矫揉造作的忧郁气质。
苏绣却没想放过他,继续叽叽喳喳:“爹爹怎么可以这样骂筱筱呢?爹爹一定是厌弃了筱筱对不对?筱筱就知道,爹爹有了那郭家小娘子,就不愿意要筱筱了。阿婆真是个坏人,明知道爹爹会为了郭家小娘子抛弃筱筱,还特地要筱筱跟过来,受尽这委屈,筱筱好伤心好难过就快要不能呼吸了呜呜呜……”
听到这番话,裴叙心生不妙。
他就知道,这是昌平布下的一场阴谋。
苏绣就是昌平派来的眼线,监督他有没有好好道歉的。
裴叙看着苏绣,无奈地落下一声轻叹。
不过,这样也挺好。
届时郭家老爷见到苏绣,真以为她是他女儿,从而怀疑他有外室人品败坏,中他下怀把婚退了,岂不美哉?
但他们来的不巧,郭家的老爷并不在府中,接待他们的,是其长子郭韫。
郭家从文,郭韫肤色白净,长眉漆瞳,一看也是那种斯文秀气的书生。
而他待人接物,亦是温柔和气,滴水不漏。
本来裴叙逃婚,是拂了郭家面子,称他是郭家的罪人都不为过。
可那郭韫教养极好,明知这事,却还对裴叙招待有加。
裴叙很不好意思:“多谢郭兄招待,言瑾愧不敢当。”
言瑾,是他的字。
郭韫轻笑摆首:“三公子不必如此,是该我们郭家向你赔罪才是。”
裴叙微蹙眉头:“此话怎讲?”
郭韫道:“恕祈宣无礼,不能相告,还请三公子等家父归来以后,再说不迟。”
裴叙面带微笑,心里的那点儿思绪却已绕了好几个圈。
郭家对不起他?
感觉这事儿怎么想都像是好事。
莫非是郭家小娘子先他一步逃婚了?
还是郭家见他品行不端,早有了取消婚约的打算。
想想,裴叙还有些高兴,嘴角翘起的弧度如何也压不下去。
苏绣发现他那点小雀跃,逮着时机就开口:“义父,你这是在高兴什么啊?是在高兴要见到郭家小娘子了吗?筱筱就知道,义父的眼里有了别的小娘子,就不会在意筱筱了。”
一听到她这番话,在座的两人都有些愣怔。
裴叙拧眉看她,一脸鄙夷。
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之前还爹爹爹爹地叫他,现在他竟直接降级成义父了。
不仅如此,她还颠倒是非,把他说的如此肉麻。
分明就是在郭韫的面前,变相讨好郭家小娘子,为他挽回一点面子。
他还真是低看了昌平和这黄毛丫头。
这话出口,苏绣不仅迎接了裴叙的鄙夷视线,还有郭韫的错愕目光。
她本是笑盈盈地在看裴叙,可眼角余光处,她瞥到了郭韫。
那青年端坐一旁,静静看她,眼神复杂。
苏绣一愣,下意识地对上他视线。
可还没来得及捕捉他眼底情绪,郭韫就已收回了目光。
他举止从容地端起茶浅酌,低笑:“不知三公子这是何时认的义女?”说着,又抬眼,笑盈盈地打探苏绣。“真是个伶俐的可人。”
裴叙答:“前不久。”
两个大男人之间的对话总是无趣,苏绣听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
在她开口之后,郭韫便叫了府中婢女,带她去院里游玩。
苏绣道了谢,就欢欢喜喜地跟婢女离开。
春日和煦,略有些刺目。
苏绣怕灼到皮肤,就请求那婢女:“姐姐,你可以帮我找一把油纸伞来吗?”
苏绣是客,那婢女自不敢怠慢,应声之后,就暂离此地。
苏绣一个人留在这庭院,无所事事地闲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