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外袍却是新的,但裴叙穿着,仍觉浑身不舒畅。
他总觉得两人互换衣裳,就像一对小情。人互换定情信物似的,怪令人恶心的。
许修哲看到他那郁闷样,一阵暗爽。
他勾住裴叙脖颈,笑道:“听说烟雨阁新来了一个姑娘,弹得曲子可好听了,去不?”
裴叙拨开他手,一脸嫌弃:“我现在看见女人就烦。”
“难道你喜欢看男人?”许修哲噙笑看他,戏谑问道。
裴叙回他:“对,我最喜欢看我自己了。”
许修哲呵了一声,继续与他唠嗑。
打完这一场马球,差不多就已傍晚。
长安有宵禁,两人看天色不早了,就一边说着,一边骑马回城。
路过一家医馆时,裴叙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问许修哲:“听说你家有医馆?”
许修哲点头:“对啊,怎么,你犯病了?”
裴叙道:“少废话,带我去。”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许修哲虽不满地说着,但还是调转马头,将他往那医馆的方向引去。
裴叙“呵”了一声:“还不谢你裴大爷赐衣之恩?”
许修哲:……
许修哲家的医馆不远,不多时,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裴叙不喜欢这浓郁药味,捂了臂直奔柜台,问:“你们可有治风寒的药?不苦的。”
小孩子大都怕苦,他可不想再去买蜜饯。
接待他的掌柜问道:“请问公子是给谁服用呢?”
裴叙答:“家中小妹,前些日子她落了水,一直是高烧不退。大夫给的药苦,她不吃。”
一旁听着的许修哲不免疑惑:“阿蔓何时落了水?我怎么不知?”
裴叙扫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忙活的掌柜身上。
他面不改色:“证明你不够关心她。”
不多时,掌柜就找了一个通体碧绿的药瓶,递给他:“公子,这是专治风寒的药丸,就水服下,不会觉得苦。”
裴叙接过,轻轻颔首。
问了具体的服用量与次数后,他爽快地付钱离开。
出了医馆,许修哲狐疑地看他,问:“这当真是给阿蔓买的?”
裴叙似笑非笑地睨他:“干。你何事?”
许修哲冷笑:“呵,果然,有了女儿忘小妹。”
裴叙不急不缓地收好药瓶,飞身上马。
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也比重色轻友强。”
话音落下的同时,裴叙紧了缰绳,调转马头离开。
英国公的府邸和定安侯府的方向不同。
两个人不得不背道而驰。
站在原地的许修哲切了一声,也策马离开。
虽然天色已晚,但裴叙有身份在,也不惧这宵禁,慢悠悠地回了府。
昌平仍在未苏绣操心。
看她愁眉不展的模样,裴叙就知道苏绣烧还未退。
指腹摩挲过袖中的微凉药瓶,他想起苏绣浑身湿透的可怜模样。
不管怎么说,苏绣都是因为他保护不周才患病。
他得负些责任才是。
他对守在床前的昌平说:“阿娘,你回去罢,这里我来看着。”
昌平狐疑地看他:“你会看吗?”
“……你教我不就行了。”裴叙道。
许是昌平真的累了,这次竟没冷嘲热讽地将他赶走。
她反反复复地向裴叙叮嘱了好几遍,才不放心地离开。
裴叙站在坐在床前,细细端详锦被里的苏绣。
小姑娘高烧未退,白皙的小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虽陷在昏睡中,她却极不安稳,眉头微蹙,浓睫轻颤,就像是蝶翼轻扫般。
裴叙探了探她脸颊,险些被那异常的温度灼到。
重新用湿帕覆上她额头后,他终于取出袖中药瓶。
药瓶通体碧绿,就像是一汪碧泉般剔透。
裴叙倒出一粒药丸,却被他自己给咽下了。
那掌柜果真没有骗他,这药不苦。
至于疗效,他就不知道了。
为了检验掌柜的话是否为真,裴叙又将药喂到了苏绣嘴里。
不消片刻,药物开始起作用了。
苏绣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体温一阵高一阵低的。
一整个晚上,裴叙都在为她盖被子,不然就是掀被子。
他真的很绝望。
终于,天边浮起鱼肚白时,裴叙熬不住了,趴在她床头小憩片刻。
陷入香甜梦想时,他由衷感叹——
睡觉简直是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一件事。
但总有一些混蛋,要把这美好撕裂。
半梦半醒中,有人牵住他袖角,轻唤:“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Wuli嘘嘘的名字好听吗!
配眼镜!
第15章
初晨的曦光擦过窗际,翻飞而入。
影影绰绰地覆在裴叙眼睑。
他在这声轻唤中,缓缓地、极为不爽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眉似新月,眸若星辰,琼鼻樱唇,左边的嘴角漾起一个甜甜梨涡。
像极了他那个便宜女儿。
扫过一眼后,裴叙十分不悦地蹙眉闭眼,打算继续睡。
可陷入黑暗之后,一幕幕熟悉场景浮现脑海。
醉春楼的一吻,济世堂的一百两,还有客栈的诬陷……
最后,是方才响在耳边的那声爹爹。
裴叙的神思蓦地被激醒。
他猛然睁开了眼。
果不其然,在他眼前的,就是那个泼皮女大夫。
她怎么在他家?
她怎么还叫他爹爹?
裴叙被吓得站起,往后倒退了半步。
但他趴在床前的姿势维持太久,不免有些腿麻手麻。
这一退,直接往后倒地。
伴随着“砰”地一声巨响,裴叙后脑勺着地,险些晕死过去。
苏绣看到他这般模样,唇角弯弯,愉悦地要起身。
锦被自她莹润肩头滑落,露出一片雪的白。
隐隐约约地,裴叙似还能看到那起伏的曲线。
他后知后觉地一愣,出声喝止了她:“别动!”
有微凉的风抚过肌肤,带起战栗。
在他出声的同时,苏绣也发现了问题。
她好像没有穿衣服。
苏绣惊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被窝。
而且,她也没在被子里摸到衣服。
找出来的,就只有几片破碎布料。
苏绣忍不住一愣。
她这是……恢复原样了?
所以衣服才会被撑破。
抬眼看向不远处惊措不已的裴叙,苏绣确定了这个事实。
苏绣裹好被子,无辜地看着裴叙,假笑兮兮。
裴叙愣了好半晌,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向床前走去。
“裴筱呢?”他居高临下地看苏绣,臭着一张脸问。
苏绣假笑以对,不敢回答。
但裴叙已经猜到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世间竟会有人变成小孩模样。
也想不到,那泼皮大夫竟然就在他身边。
裴叙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紧抿了唇线转身,准备离开。
结果脚上打滑,他直接倒在了床上,压苏绣在身下。
一时间,两人以这样的亲密姿态相对,近得连彼此呼吸都能感知。
在这尴尬的时刻,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听到苏绣尖叫的昌平亟亟赶来,进到了这屋子,亲眼目睹了这场景。
她停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找回了半点神思,又转身离开。
可屋内的两人仍旧是提心吊胆。
裴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给我变回去。”
苏绣隔着被子,以手撑他胸膛,尝试将他推开:“滚,我又不是神仙。”
裴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冷笑:“小妖精。”
苏绣:?
骂谁呢?
小流氓。
小流。氓轻掸肩头,似乎很厌弃与她的接触。
小妖精见状,没忍住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一阵响动惊得相看两厌的小流。氓和小妖精齐心协力。
“裴叙!你胆子大了是不是?竟然敢把女人带回家里,还带到我筱筱的房间!你老实交代,那是不是筱筱的娘亲?筱筱是不是就是你的孩子!”回过神来的昌平再次踹门而入,气势汹汹地问道。
小流。氓把被子一股脑地往小妖精身上砸,而小妖精也在尽力往被子里边躲,试图掩盖踪迹。
裴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掖了掖被角,笑:“阿娘你在说什么呢?”
昌平瞪他:“我刚才都看见了,你和一个女人,一起躺在这床上。”
裴叙赔笑:“阿娘,那一定是你看错了。”
昌平瞥了一眼那一堆被子,试图去掀开。
还好裴叙眼疾手快,及时止住了她:“阿娘,筱筱如厕去了。”
“筱筱病着,你居然让她一个人去?”昌平眼底的杀意愈重。
裴叙道:“我一个大男人,总不可能跟着去罢。”
昌平没有说话,只静静看他。
看得裴叙心里直发毛。
就在他转动脑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时,昌平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动了。
她直接掀开了被子。
与此同时,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
裴叙瞥到那黑发,绝望地闭上眼。
完了,他娘若是看到大苏绣,一定会误会他风流成性,然后把他给打死。
可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
昌平看着苏绣,没忍住一阵心疼,凑上去给她掖被子:“我的筱筱怎么埋在被子里边呢?你这爹爹可真不称职,你明明在这里,他还说你出去了。”
裴叙:?
他娘瞎了?
裴叙犹疑地睁眼。
一时间,他怀疑是他自己瞎了。
眼前的苏绣,竟然又变成了小孩子,陷在锦被里,甜甜笑着,嘴角的梨涡隐现。
能随意地变成小孩变成大人,这不是妖精是什么?
裴叙虽不信鬼神,但他今日所见太过诡异,他根本就想象不到这背后的缘由是何。
裴叙微蹙眉头,紧盯苏绣。
苏绣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看他。
四目相对的刹那,苏绣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不由苦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突然变小了。
这可能是……鬼神作怪罢。
她支开昌平:“阿婆,筱筱想吃阿婆亲手做的酒酿圆子了。”
昌平心疼她受病痛折磨,当即应允。
但对方才所见的一幕仍有怀疑,昌平在临行之前,狠狠瞪了裴叙一眼,无声警告。
裴叙极力维持面上平静。
待屋内仅剩他二人时,苏绣静静开口:“你可信这世间,有令人返老还童的药物?”
裴叙凝眉看她:“你是说,你吃了这种药物,才变成这样?”
苏绣轻轻颔首,脸上浮起淡淡红晕:“你能不能……先帮我找件衣服来?”
虽然盖着被子,但她到底是未着寸缕。
这样与裴叙说话,始终都有些不自在。
裴叙忆起她此时境况,也微微红了脸:“……好。”
这就是苏绣的房间,所以裴叙随便就给她捞了两件小衣服。
把衣服扔到她床上后,他非常自觉地转身:“你服下这种药物,潜入侯府,都是有缘由的罢?”
苏绣躲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穿衣,闷声闷气应道:“是,但我并没有想对你们不利,我只是想找个庇护。”
裴叙问:“裴家习武,树敌无数,你教我如何信你?”
苏绣笑:“三公子是个明白人。我既能有这种返老还童的药物,就还能有其他杀人于无形的毒。如果我想下手,恐怕昌平长公主早已没了性命,就连你,也逃不了。”
身后的窸窣声停下。
裴叙知道她已换好衣物,顿了顿后,转身过去,与她直视。
逆着光,他漆瞳里暗色沉沉,教人看不清情绪。
苏绣也没再怕的,微笑着迎上他目光:“三公子应该知道,留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身边,有何好处罢?”
闻言,裴叙轻笑:“我也知道,留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身边,是怎样的一种威胁?”
他的目光如同这光影般,明明昧昧,捉摸不透。
一时间,苏绣竟有些愣怔。
她一直以为裴叙只是一个被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但骁勇善战的裴家,世代都是英雄的裴家,怎么可能会养出一个废物来?
这眼前的裴三公子,觉不是他表面那样的简单。
苏绣定了定神,笑:“所以三公子还是想要解决我吗?”
裴叙低笑一声,转身背对着她。
“我裴家男儿,绝不会因为威胁而畏惧。”说完,便抬脚离开。
天光拓出他背影,挺拔修长,落落青松一般。
苏绣看着他远去,许久,浮现起淡淡笑意。
果然,她名医苏绣的眼光,从来都没有差过。
坦诚之后,苏绣格外轻松,就连心情,也异样地好。
她懒懒地卧在床上,静静等待尊贵的大长公主,送来尊贵的酒酿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