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毒妇人心。
他以手捂唇,心底浮起淡淡忧伤。
没想到他第一次亲女孩子,竟亲了个河东狮。
但他很快收起了遍地忧伤。
牺牲一下,避开那些人的追捕,也是极好的。
“他在那里!”猝不及防的下一刻,那几名黑衣人去而复返。领先的那一人手指裴叙,大呼道。
裴叙闻声回望:?
玩了这么久的猫捉老鼠,他根本就不需要反应的时间。
瘫倒在地的苏绣只见余光衣袂一闪,再抬头,眼前竟已没了裴叙踪影。
摔疼了的苏绣摇摇晃晃站起来,环视周遭,却发现大堂上空,有一人御风而行,直往对面楼层。
衣袂翩飞,确认是那臭流。氓化成的大苍蝇。
苏绣气得咬牙切齿:“咬了人还想跑?”
她比了比方向,将袖中毫针射出。
准头还不错,竟然都射中了。
射中了飞身追去的黑衣人。
一时间,那几个黑衣人就像是中箭大鸟,一个接一个落下,砸在大堂中央,惊得底下劳燕分飞、惊叫连连。
落到对面栏杆的裴叙听到这动静,扶漆柱回望。
在瞥见黑衣人惨景后,他如有所感般,向苏绣看去。
隔得远,他也看得模模糊糊。
只见那儿郎打扮的姑娘上跳下窜,尤为激动。
仿佛是催他快走,莫要被这些人抓住。
裴叙唇角微勾,向那姑娘遥遥一揖。
远离长安的小镇,当真是民风淳朴。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会出手相助。
“若再相逢,在下必……”
回报姑娘之恩还未道出,裴叙就感到胸腹一痛,顿失了所有气力。
他本就是站在栏杆上,骤然脱力,自然稳不住身形。
挣扎着晃了两下,还是躲不过和黑衣人一样的命运。
花枝招展的大苍蝇终于掉落。
见状,苏绣可算松了一口气。
她数了数所剩无几的毫针,心疼地捂住胸口。
“哪里飞出来的小黑鸟,吃了我这么多针?”
她扑到栏杆向楼下看去,却没见了黑鸟和苍蝇的踪迹。
“我的针!”苏绣心如刀绞,亟亟下楼。
期间,她被四个姑娘投怀送抱,脸上被亲了两口,胸口沾了起码一寸厚脂粉。
“大爷,来玩儿嘛。”
“球都没有玩儿什么玩儿?”
“奴家会好好伺候您的。”
“那就再去给我找十几个仆人罢。”
“爷不喜欢奴家这样的吗?”
“你要是长得像银子我一定喜欢。”
苏绣冷漠拒绝,艰难挤到了大厅。
然而那几鸟一蝇早已飞得不见踪影。
苏绣绝不认输,在一楼找了起来,惊扰了好几处雅间里的缠颈鸳鸯,最后,还在一处角落,发现一对孤男寡男。
虽然没有缠颈,但也是差点了。
门开的刹那,双方都有些尴尬。
最后,苏绣被老鸨给赶了出去。
无奈之下,她重新买了一套毫针。
用掉的银子就像是从她心头滴落的血,每一文都在疼。
回到济世堂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早春的夜里没有星子,医馆门前的暖黄灯笼被夜色笼罩,光晕朦胧。
苏绣愣了愣,肩挎药箱,迈疲惫步伐走近。
夜风吹过,晃得烛火明明昧昧,将光影后的年轻面容也模糊。
是穆丞。
是穆丞在门前提灯等她。
早春夜寒,在看清穆丞冻白的面容后,苏绣的心头忽地被柔软一击。
她有些感动。
原来,人间尚有真情在。
穆丞这个师弟还是很关心她的。
但不过须臾,苏绣心底的那些感慨就被穆丞一扫而空。
“师姐啊,你看看你身上,这怕是有一尺厚的脂粉罢。你自个儿说的,花柳病是会传染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你可不能传给我。”穆丞说着,就变出一把鸡毛掸子,像平日扫尘般,在她身上掸来掸去。
白日所受的气还在心头堵着,苏绣闭了闭眼,忍无可忍。
她掀起眼皮,睨着他冷笑,语如连珠:“你以为我愿意去醉春楼?要不是身为你师姐我才不会替你。你说说,你身为一个行医的大夫,竟然不知道花柳病是怎么传染的吗?跟师父学医这几年你可真是白学了,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豆腐渣做的,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你要出去说你是我师弟我都嫌丢人。你这个样子,不回胎重造一下,剩下半辈子活着也是白活。”
穆丞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没回过神。
在苏绣又准备动嘴皮子时,他弱弱出声:“我还小……”
苏绣:……
苏绣冷笑,吃了火。药一般炸话:“年纪小就是糊涂的理由吗?亏你还妄想当我师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底气。我是凭实力当的你师姐,你要不服,有本事回到六年前改命,我看你这孬种样,就算有这机会,肯定还是输。”
她说完,仿佛有些累了,取下药箱丢给他,就自顾自进了屋。
穆丞接住药箱,怂得在她进门后才腹诽:“使诈算什么实力……”
在苏绣拜师之前,师父就只有他这一个关门弟子。
孤零零的,整日无趣极了。
所以当他知道有苏绣来临时,就兴冲冲地去找她。
那时的苏绣娇滴滴的,像是粉玉团子,特别讨人喜欢。
所以在她提出腕力比试时,他毫不犹豫地同意。
“可是,我只是个女儿家,定比不得儿郎力大。你用左手与我比试,才算公平。”粉玉团子轻声细气地说道。
幼小的穆丞被冲昏了头脑,二话不说地答应。
他以为,小姑娘没什么力气,他就算是左手,也能赢得轻轻松松。
轻敌之下,他输的轰轰烈烈。
然后,履行赌约,叫了苏绣六年师姐。
后来,他无数次提出重新比试,都被苏绣的冷嘲热讽或暗中威胁吓得退缩了。
穆丞如今回想,都能怄吐血了。
当时他怎么就没想到,他就算是儿郎,也是比她年幼的小孩儿。
没必要让出那么大一步,以左手应战啊。
穆丞就像是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点儿精神劲儿来。
他长叹出声,提着苏绣的药箱,摇摇晃晃进了屋。
*
青楼的脂粉确实不干净,当晚,苏绣沐浴了好几次,才敢上楼去为他们的师父穆青施针。
许是年轻落下的病根,穆青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近几年来,终日缠。绵于病榻,都不能再出门行医。
纵有起死回生的医术又如何?
终究是……医者不自医。
一进门,腐朽的药材味就扑鼻而来。
苏绣闻惯了,倒不觉得难受。
穆丞早已备好了一切。
两人配合默契,未到半夜,就为穆青完成了一个疗程。
终日卧榻,穆青也有些不舒服,挣扎着要坐起。
苏绣见状,忙在他身后垫了枕头。
穆青又是老话重提:“若我那大弟子还在,就好了。”
早些年,穆青还有一名弟子,姓谁名谁不详,倒是被穆青吹得很厉害。
什么起死回生枯骨生肉百治百效,全都给用上了。
苏绣没见过那人,冷嗤道:“您念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把他的魂儿给召回来。”
穆青轻叹不语,沉默半晌,才看着苏绣说:“你倒是有他当年的几分天赋。”
苏绣:?
所以她该高兴师父夸她还是该悲哀活在那师兄的光环下?
忙活了一天,苏绣累极了。
就难免多睡了一会儿,第二天巳时才打着呵欠下楼。
医馆照常是门可罗雀,没甚人来。
守店一上午的穆丞见她终于起来,忙将任务推给她:“师姐,我要出去一趟,该你守店了。”
也不管苏绣愿不愿意,就哒哒哒上楼收拾。
苏绣刚醒,脑子还有懵。
等有客来时,她才猛然回神,言语化鞭,在心里把穆丞翻来覆去打成了饼。
来的是一个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人。
着茶白圆领织金锦袍,儿郎打扮,却阴阳怪气带了顶帷帽,遮了面容。
偏他负手身后,信步而来,悠然自在,不觉有异。
看了一眼,苏绣竟有一种眼入异物的不适之感。
她别开眼,走到柜台后,问:“什么病?”
那人没有回答。
径直向她走来,直到被柜台挡住脚步,才伸手拨开蝉翼纱,露出容颜。
长眉漆瞳,眼尾上扬,鼻梁挺直,薄红嘴唇微微勾起,就算是没笑,也噙了几分淡淡弧度,狐狸般的狡黠。
偏他肤色白净,眉的黑唇的红,就像是点的几笔魅惑邪气。
大夫看诊,讲究望闻问切。
苏绣就算不喜此人,也没有不看之理。
但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倒不是被惊艳。
“这位小娘子……在下好像在哪里见过?”青年噙笑看她,邪气愈盛。
苏绣皮笑肉不笑:“你说呢?我记得,小娘子昨日还是女儿身,今天怎么就受了刺激,变得不男不女了呢?”
美人大都相似,这人五官精致,上点妆扮成女人,再塞两个包子作假胸,也教人难辨雌雄。
所以苏绣没觉得她昨天是瞎了认不出是男是女。
裴叙这一路走来,受了不少异样眼光,自然没把苏绣这明里暗里的一顿嘲讽放在心上。
他取下帷帽,笑:“美色误人,我总不能顶着一张脸,去祸害别人罢。”
苏绣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小娘子头不大,脸倒是挺大的。”
“你虽是大夫,但眼神却不太好啊。”裴叙懒洋洋倚在柜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回怼。
苏绣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不好,那也是因为有只苍蝇挡了眼。公子有病看病,没病快滚。”
经她一提,他才像是终于想起似的。
慢悠悠解下茶白织金抹额,再将额前碎发按到鬓边,裴叙突然向苏绣凑近。
“我受伤了。”他说。
苏绣废了好大劲儿,才在他额前发现几条细细刮伤,印在玉白肤上,泛起淡淡红晕。
“啧,是重伤呢,轻则毁容,重则痴傻。”苏绣觉得这人有病,脑子有病。
裴叙勾唇轻笑:“我也觉得。”
苏绣:……
“傻了无所谓,毁容就不得了了。”他慢条斯理绑好抹额,遮住伤痕,道。
苏绣:……
愣了片刻,她转身,在一排排的药箱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出了一盒药来,郑重其事递给他。
“这是济世堂独创的金疮药,一用见效,专治公子这样的严重病情。”苏绣维持着笑容,说。
裴叙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端详,问:“当真?”
苏绣答:“当真,不过有点贵,一百两银子。”
收好东西下楼的穆丞听到这报价,脚一崴,差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他师姐这是……打劫?
第3章
有时候,穆丞和苏绣还是有那么一丁点虚假师姐弟情。
比如这时,穆丞只在楼梯绊了一下,连大气都没出,苏绣就察觉是他,飞了一个眼刀过来。
惊得穆丞手扶栏杆,才免于在楼梯上滚成球。
多年的默契,穆丞成功解读了她眼神里的含意:“坏我事者死。”
在这无声胜有声的要挟下,穆丞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弯腰抱紧包袱,蹑手蹑脚往门口走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身后,苏绣那欠揍的声音响起:“公子伤势严重,若不及时行医,必定会落下病根、留下疤痕。此药乃我济世堂先祖潜心研制,世间仅有一份,见效快、作用好,专治公子您这样的病症。我见公子面如冠玉贵气逼人非等闲之辈,换做旁人,这药我还舍不得卖呢。”
穆丞在心里将她的话简化:这东西非常好就一份,我看你人傻钱多,就卖给你吧。
那人还真是人傻钱多:“好,我买。”
尾音上扬,隐带了几分笑意。
全然不觉是被坑了。
穆丞:……
穆丞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了。
他师姐果然很有本事,轻轻松松就赚了一笔大钱。
这样的话,他们师徒三人的伙食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善。
想象一下中午的大鱼大肉,穆丞脚下的步子就快了不少。
不多时,他就到了吴老二家。
吴老二的妻子林三娘,上个月生了场大病,迟迟不见好。
昨日,吴老二没有拿到药,那林三娘的病就只能一拖再拖。
都说医者仁心,况且,三娘以前也帮过他们不少,于情于理,穆丞都不能对三娘的事置之不理。
所以,他还是背着苏绣,悄悄来到了吴家,打算为三娘医治。
他到时,那孱弱女子提起井边打好的水,正摇摇晃晃向茅屋走去。
穆丞见状,忙上前帮了把手。
“嫂子,你还在病中,怎么可以做这种累活呢?”说着,他环视周遭,蹙眉问:“吴二哥又不在吗?”
三娘渐敛了嘴角笑意,说:“他常是不在的。”
穆丞叹:“这吴二哥也真是的。”
有了家室,还常往那烟花之地跑,没个安定。
三娘神色黯然,转移了话题:“你和你师姐当真是同门,一样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