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天苏绣泼向吴老二的那桶水,穆丞闷声道:“嫂子,你夸我别带上苏绣,她算什么心善?蛇蝎心肠还差不多。”
闻言,三娘轻笑:“她昨日也来过,说熬药麻烦,还特地为我制成了药丹。哪里是熬药麻烦,根本就是……无人为我熬药罢了。”说到最后,她轻轻叹息。
穆丞一脸疑惑。
他觉得,三娘的话就像是寒冬里的惊雷,一点都不真切。
之后,他察看了那几粒药丸,还半信半疑。
所以,苏绣昨天回的那么晚,是因为这个?
回去的路上,穆丞的耳边仿佛有蜜蜂在嗡嗡响,被扰得神思恍惚。
原来,他的师姐心细又善良。
所以……师姐坑了那傻大个儿一把,是因为心疼他和师父最近瘦了,要给他们做好吃的了?
“咕——”穆丞的肚子,发出了期待的声音。
然而现实就像是一桶早春井水,浇灭了想象的火苗。
一如以往的很多个日子,清汤寡水白馒头。
“师姐,”穆丞委屈,“以前都是肉包子的。”
苏绣睨他一眼,道:“包子有什么好的?表里不一,就像是无耻小人。你那么喜欢包子,莫不就是个包子?”
穆丞:……
他就是信冬雷被把他劈死夏雪能把他冻死,也不信苏绣善良心细。
不过……
穆丞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她,咬了一口馒头。
苏绣那一百两银票去哪儿了?
“你别打我一百两的主意,就算有一天银票也会生银票了,也不可能拿给你买肉的。”苏绣慢悠悠地喝完一口汤,回首对上他视线,皮笑肉不笑。
穆丞:“哦。”
他愿意以两斤肉,换今晨的傻大哈早日醒悟,拿回苏绣那一百两。
两斤不行,那就三斤。
但傻大哈连一百两都不在意,更别说是那两斤肉了。
车轱辘碾过地面,带着车厢颠簸前行。
裴叙歪坐在车内,没个正形。
做工粗糙的金疮药被他拿在手里转动,仔细端详。
须臾,他轻嗤。
天上有地下无世间独一无二的金疮药?
那女子,当大夫可惜了,做个奸商多好。
裴叙手扶眉骨,指尖隔着抹额,轻轻摩挲额头的伤处。
可不能落了疤。
“砰——”
一声轻响,那金疮药就被他随手扔到了角落。
如今身为贵客,这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不要也罢。
下一刻,裴叙撩起车帘,对外边策马并行的人浅笑,问:“我听说,你家主子医术高明?”
黑色劲装的男子仿佛面瘫,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只动了动嘴皮子:“是。”
“那帮我找你主子要支金疮药,无异味不留疤见效快效果好的那种。”裴叙肘撑窗沿,说。
男子转头,向身后传达:“三公子要一支金疮药。”
但裴叙实在没想到,长安贵公子的金疮药,亦是如此之粗糙。
彩绘黑檀木雕盒,像是年代久远,盒子边缘被磨损掉漆,其内的药膏也只剩了小半。
裴叙微蹙眉头。
看来,顾家挺穷的。
也难怪顾泽辰肯答应他爹的请求,捉他回长安。
想必这一次,他爹放了不少血罢。
裴叙手持药盒,轻嗤着往后仰去,欹靠在车壁。
顾泽辰虽对他穷追不舍,但给的东西还是可信的。
所以裴叙纵是嫌弃,也将就用了。
药膏微凉,敷在伤处,滋生出几分舒适感。
“顾家的东西,果真不赖。”裴叙将药盒拿在手里把玩,唇角微勾。
早知道,他今晨就不用躲躲藏藏去医馆,直接找顾泽辰得了。
若非是去济世堂,他也不会被顾泽辰的人发现,落得如此境地。
车外,有零碎马蹄声一路随行。
裴叙闻声猜测,疑心顾泽辰是将所有守卫都安排在了他的身边,时时监视,就算他化成了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裴叙手枕颈后,认命地轻叹一声。
正巧,这些日子他躲累了,也有些想家中小妹了,早日回到长安,也不是不可。
但上天偏不让他认命。
顾泽辰身份尊贵,所以一路行来,都是隐姓埋名,不曾暴露踪迹。
但只这一时疏忽,就让刺客钻了空子。
顾泽辰有大半护卫在裴叙这边,意外发生时,鞭长莫及。
顾泽辰的胸口中了一箭,生命垂危,不得不延误行程,再返小镇疗伤。
裴叙见到他浑身鲜血要死不活的模样,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弃他而去。
于是又随顾家的车队返回客栈。
顾泽辰会些医术,但不代表他能在昏迷之中给自己拔箭。
无奈之下,顾泽辰的贴身护卫打算去镇上抓个大夫。
事态紧急,那护卫找到大夫以后,直接把人丢到马背,风驰电掣颠簸而来。
大夫晕马,到客栈后,抱住了漆柱,才没至于腿软倒地。
“大夫,我家主子伤势严重,不能再耽搁了。”护卫道一声抱歉,又拎起他领子扔到肩背,将他往楼上抗去。
大夫这一次又开始晕人了。
百无聊赖的裴叙四处晃悠,正巧与那两人在楼梯擦肩而过。
见状,他微眯了眼眸,唇角弯弯。
真没想到,温文儒雅的顾泽辰,手下竟也有这样的无赖。
看那无赖将人抗走,裴叙叹了声世风日下,就转身离开,在大堂寻了个座位听书。
民间的说书先生最有意思,一张嘴,就能描绘出那生动画面。
若不是那主人公裴令安是他老爹,裴叙也差点信了邪,以为他爹能上天,一人敌百万雄师。
他一边唾弃说书先生的马屁,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正在兴头上,却被突如其来的纱布缠住了眼睛。
裴叙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那纱布又绕了一圈,把鼻子也堵住了。
裴叙:!
哪里来的纱布怪?!
一阵窒息中,他听到了人话。
“这位公子,我见你面色苍白眼神呆滞,想必是有痴傻之症,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妇男。本人医术了得,这就为你治治脑子。”女子的声音像是山涧珮鸣,清冷悦耳。
然而她手里的动作,就不怎么赏心了。
不明所以的裴叙紧抓纱布,制住她收紧的动作,然后抢过纱布,才算结束这非人哉的折磨。
还好纱布缠的不紧,他三下两下就拆了下来。
莫名其妙地遭这对待,是个人都会生气。
裴叙强压怒意,回首向身后看去。
倏然对上一双晶亮若星辰的眸子。
眉似新月,明眸善睐,乌发被绣花发带束起,干干净净地露出俏丽脸庞。
此刻弯眸浅笑,左颊梨涡若隐若现,花蜜点成的微甜。
被纱布支配的恐惧还未退散,裴叙自然不会觉得她笑容甜美。
苏绣本来也没在笑,她只是象征性地勾起嘴角。
她抱臂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你把我师弟藏哪儿了?”
就在不久之前,有人趁她在楼上的空子,把穆丞给带走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要不是听隔壁张大娘的描述,她还真不敢相信穆丞那丑小孩也有人拐。
然后她一路追到这里,看到了大堂听书的裴叙。
于是她就下意识地认为,这人是想要回那一百两银票,故意绑走穆丞的。
不要脸。
不要脸的裴叙一脸茫然:“谁?”
苏绣:“我师弟,你敢说他不在这里?”
一个敢字就要脱口而出,裴叙突然忆起那无赖带回的大夫。
他当即改口:“不是我。”
苏绣:?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作者有话要说:
裴嘘嘘:小二来一碗牛肉面多肉少辣不要葱。
小二:一碗牛肉面——
裴嘘嘘:将就吧。
过一会儿。
裴嘘嘘:还挺香。
第4章
话出口,裴叙也觉不对,登时噤声。
沉默的模样落在苏绣眼里,就成了欲盖弥彰。
她越看裴叙越觉得可疑,忍不住向他靠近了半步。
两人的距离被拉近,裴叙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
不似京中贵女所用的那些脂粉馥郁,这药香淡淡,竟有几分……好闻?
这个想法把裴叙震住了。
从小到大,他最讨厌的就是药了。
怎会觉得好闻?
呵,错觉。
他面上流露的几分不屑,被苏绣轻易捕捉。
苏绣:?
一百两熄不了火了,苏绣连同第一次见面的怒气一道发了:“有句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我见公子相貌堂堂还以为公子敢作敢当,结果没想到,公子竟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懦弱之徒,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简直就是无耻小人祸害人间。”
一通话都不带喘的。
没待裴叙反应过来,苏绣反倒是先走了:“既然公子不肯主动放出我师弟,那我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把他给找出来了。”
裴叙看她远去,后知后觉地脑仁疼。
他听个书,怎么还附赠了小人头衔?
裴叙抬手扶额,越想越气。
这人谁啊?
凭什么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一顿骂?
连他娘都没把他骂的像今日这般回不过神来。
如果说他是在第一次见面得罪了她,那他心甘情愿被她坑了一百两,也算是有所补偿。
怎么到了现在,这人得钱不认人了呢?
还把他骂的如此不堪入目。
裴叙郁结于心,瘫坐椅子上,摆出了一副忧愁模样。
楼下的三公子忧愁,楼上的丑小孩也很忧愁。
继晕马晕人之后,穆丞被丢到了病人房间里。
本来胃里就在翻腾,结果浓重的血腥气猛然溢满鼻腔,他一个没忍住,吐了。
吐到一半,突然有冰凉大刀架到了他脖后。
寒意就像是一条小蛇,沿他的肌肤寸寸游移,直钻到他心底。
激得穆丞又咽了回去。
恶心得他更想吐了。
但脖子上的大刀威胁他性命,再恶心,穆丞也只能忍着。
“家主命悬一线,不得已请阁下过来。还请阁下,务必要治好家主。”话说得很客气,但语气就不怎么客气了。
穆丞被他话里的杀气逼的一个战栗。
身子一抖,刀锋就划破颈侧,带起一阵刺痛。
这一痛,穆丞抖得更厉害了。
那护卫不得已,收刀入鞘。
穆丞见机行事,拔腿就跑,高呼求救:“师姐救我!师姐——!”
鬼哭狼嚎,撕心裂肺。
天不亡他,找到二楼来的苏绣还真听到了,循声找来。
但顾泽辰的护卫早已将此地围成了铜墙铁壁,苏绣那么大一只,也飞不进去。
“唰——”
她一靠近,护卫们就齐齐拔刀,将她围困其中。
面对亮晃晃的排排陌刀,苏绣难得失了神,愣怔在原地。
要挟穆丞的那人似是护卫首领,听到外边的通报以后眉头一皱。
还好穆丞还不算太笨,意识到是苏绣找来,连忙向首领解释:“这、这位大哥,外面的小娘子,应该、应该是我的师姐!”末了,还不忘坑苏绣一把:“她医术了得,一定能治好你家主子的病!”
闻言,首领半信半疑,令人把苏绣带了进来。
见到苏绣的刹那,穆丞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师姐……”他小心翼翼挪到苏绣身后,低唤。
“胆子被狗吃了。”苏绣斜睨他一眼,轻嗤。
虽这样说着,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挡在了他身前。
方才在门外时,苏绣就闻到了淡淡血腥气,现在进屋,这味道就清晰地萦绕鼻端,浓烈得令人作呕。
她微蹙眉头,转头向里间看去。
帐幔层层叠叠垂坠而下,似笼罩眼前的浓雾。
目光穿透浓雾,隐约可见那榻上人的身影。
“贵人请大夫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呢。”苏绣轻笑出声,嘴角梨涡若隐若隐,说着,她转头,向那首领看去,“旁人都是先知会一声,再请大夫同往。你们倒是周到,二话不说就绑了人,也不知道这是请人诊治,还是绑架啊?”
绑穆丞的无赖一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忙上前向她赔罪:“事出紧急,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冒犯了这位郎君,还请见谅。”
首领也对她一揖:“我家公子危在旦夕,还望小娘子不计前嫌,替家主诊治。事成之后,必重金酬谢。”
穆丞听到后半句,心头一凉。
一般情况下,苏绣绝不低头。
若有重金,他师姐能把头拧下来。
意料之中,苏绣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好。”
如果苏绣答应诊治,那他就必须留下来打下手。
被大刀支配的恐惧又上心头,穆丞一个腿软,瘫坐在了地上。
无赖奉命,又火急火燎去了一趟医馆,替苏绣拿她的药箱。
趁烧水准备的空档,首领故技重施,对苏绣说:“请小娘子,一定要治好我家主子。若家主有一丝半毫的损伤,小娘子就算是赔上命,也不能补偿。”
苏绣坐在顾泽辰床前,对他进行一系列的查看以后,转头对首领笑:“阁下是觉得,大夫皆为神人,不管什么病都能治好?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夫怎还会生老病死,如同常人?阁下要真为你家主子着想,就莫再无济于事的要挟,好好为你家主子祈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