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愣了愣,下意识地往外看去。
假山前的小道上,有一对男女一前一后地走着。
因为身后少女的唤声,前边的宁王停住了脚步。
见状,那少女加快了脚步,向他小跑过去。
隔得太远,苏绣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模模糊糊看到那少女递给宁王一件信物,宁王却轻轻摆首,拒绝了她的相赠。
然后,他毕恭毕敬地对她一揖,决然地转身离开。
宁王走后,少女还停在原地,将手里的物什放在心口,望着宁王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苏绣微眯了眼眸,努力看清了她的妆扮。
那少女挽了华丽繁复的发髻,发间佩琳琅发饰,不像是尚未出阁的公主,倒像是这后宫的嫔妃。
苏绣离开长安太久,对这皇城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她不清楚这女子的身份,又不想去问身后的裴叙,于是就闷闷地蹲着,在心底各种猜测。
真没想到,在这风云诡谲的皇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眼前枝叶交错,透过其间的缝隙,苏绣双眼发亮地看着外边小道上的女子,想努力看清她容颜。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裴叙一个大男人,也会这样八婆。
他也好奇那女子的长相,不知不觉地向苏绣凑近。
直到……将脑袋凑到了苏绣颈后。
清浅的呼吸扫过她耳廓,带起一阵难耐的酥麻。
就像是一条小虫子从她的肌肤上爬过似的,酥麻难耐。
苏绣在这个地方蹲的久了,本就有些腿麻,此时被他的呼吸一扰,更是没办法稳住心神,晃了晃后,就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砰”的一声,不仅吓到了裴叙,也将那少女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苏绣将脸埋在弯起的手臂里,羞窘得不敢抬头。
一看便知这少女的身份贵重,现在,他们撞破了她与宁王的私情,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刚才洗脱了私闯皇陵的罪名,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会儿,她就倒霉地得罪了贵人。
苏绣想想,心里有些难受,没忍住一阵叹息。
但等了许久,响在耳畔的声音却不是那少女的:“你这是王八上身?”
声线低沉,格外好听。
苏绣愣了愣,下意识地抬了头,可目光尽头,却不见了那少女身影。
“诶?”她一阵疑惑。
裴叙半蹲在她身前,没忍住一声低笑:“早走了。”
就这么……走了?
苏绣不太相信,她拧了眉,狐疑地抬头看他。
但裴叙直迎她视线,眸底一片坦荡。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发现他确无异常后,这才有了几分相信,手撑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然而她双。腿僵麻,起身的瞬间,腿肚子就像是有细细密密的针在扎一般,牵制住了她的所有动作。
苏绣一个不稳,就向前栽了去。
电光火石间,有一只手圈住了她腰肢,稳稳托起了她。
苏绣下意识地搂住了那人脖颈,身体便也不受控制地往他贴近,脑门撞在了他胸膛。
第38章
少女的馨香随风飘来,萦绕在鼻端。
和着阳光的明媚味道,丝丝缕缕地沁入他呼吸。
裴叙松松搂着她,下意识地睖睁了双眸,紧张得脊背僵直。
而靠在他胸膛的苏绣,亦是愣怔。
她的脑袋紧贴他心口,耳畔是他清晰的心跳声。
“砰--砰--”
一下接一下,就像是鼓鸣般,接连击打在她耳膜。
将那份悸动清晰传递到她心间,轻易地撩动她心弦。
一时间,苏绣竟忘了去推开他,就这样窝在他胸前,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谁都没有动作。
仿佛是过了许久,裴叙才终于找回了几分神思。
他微垂了眼睫,看着身前刚至胸口的苏绣,登时反应了过来。
他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突然撒手,往后倒退了半步。
骤然失去了依靠,苏绣一个不稳,就重重地摔倒在地。
“嘶--”手掌被磨破的锐痛使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眸底泛起盈盈泪雾来。
裴叙见她倒地,下意识地想弯身扶她,可就在他要动作时,他却突然记起了方才的异样情绪。
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扰得他心绪紊乱,竟然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了。
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
裴叙紧盯她乌黑发顶,抿直唇线,陷入了沉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他出神的这片刻,苏绣也挣扎站起来了。
她似乎在怨他的冷漠旁观,愤愤地瞪他一眼后,一瘸一拐地从他身边走过。
被风吹起的衣袂拂过了他手背,酥麻的触感拉回了裴叙的几分神思。
他扭头看她背影,愣了愣后,忙提脚追上:“喂……”
他欲出声叫她,可他看着她身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就停住了脚步,出神地看她远去。
时已入夏,御花园的风景正好。
花木繁茂,绿树成荫,琼楼玉宇掩在片绿意中,像极了人间的仙境。
而那女子身形袅娜,步履姗姗,不多时,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隐在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中。
初夏的风惬意拂来,吹动了他发丝。
几缕青丝飘到身前,随风而动,轻轻地挠在他脸颊,带起阵阵的酥麻。
裴叙下意识地伸手,将其捋到了耳后,望着远处的风景,微眯了眼眸。
又是……这样的感觉。
心头止不住的悸动,扰得他无法集中思绪,什么都思考不了。
几片绿叶被风吹落,如舞蝶一般,翩然自枝头飞舞而下。
飞到装叙眼前时,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
然后收到眼前,缓缓松开了拳头。
但是那片绿叶已经被他揉皱,几道深绿的印痕横亘在叶身上,不可磨灭。
就像是她突然留在他心底的痕迹。
裴叙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将那难言的情绪压下心头。
他缓了缓神,然后抬脚离开。
等他回到殿门前时,昌平已经走了。
想来是久不见他身影,就提前离开了罢。
裴叙看空荡荡的殿前,心里是说不出的怅然滋味。
他的腿上还没有好全,所以来的时候,是与昌平道乘的马车。
但昌平走的时候,把马车给带走了。
无奈之下,裴叙只好拖着废腿从皇宫走回去。
也不知是他走的太快,还是昌平的车行的太慢。
等他回到侯府时,昌平竟然还没回来。
裴叙猜想她是拜访哪位好友去了,就没怎么在意,懒懒地瘫在榻上,等大夫过来。
行动得太久,他的伤口又裂开了。
换药的过程冗长且无趣,裴叙等着等着,就斜靠榻上,阖眼睡着了。
午睡时做的梦,总有些虚幻。
一片白色光影中,裴叙看到了晃动的重重人影。
他伸手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地往前找去。
也不知是找了多久,他终于到了尽头。
白茫茫的一片中,是道纤细袅娜的身影。
察觉到他的靠近,那人蓦然回首,明眸噙泪地他,带春哭腔说道:“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我的心意,也不懂……你自己的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叙也愣在了原地,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思考。
随他情绪变幻的,还有周遭的情景。
眨眼间,天旋地转,他眼前的人也随之消失。
等再次睁眼时,他身在一片荒凉之地。
空荡荡的荒原之上,寸草不生,除了黄土的颜色,是点缀的连片暗红。
大风扬起黄沙,迷了他的眼。
裴叙抬手挡了挡,再睁眼时,他看见了一身盔甲的父兄。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两人的直容。
可仅凭这那两道身影,他也能清晰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爹……大哥……”
看到那两人时,裴叙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脚,想向他们走近。
就在他挪步的下一刻,大风再次吹起,漫天的黄沙席卷而来。
他的视界也就此陷入一片黑暗。
“三公子……三公子……“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梦境之外唤他。
裴叙的思绪有片刻的涣散,顿了顿之后,他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常随焦急的面容:“三公子不好了,夫人.....夫人她晕倒了!”
闻言,他拧了眉:“怎么回事”
常随急的说不清话:“这……还是请公子先过去看看罢。”
听过他的话后,裴叙紧蹙了眉头,心底升起隐隐的不安感。
没有再作停留,他不顾腿上的伤,跟常随亟亟赶到了昌平身边。
长安城总是热闹非凡,店铺林立,人流如织,喧闹吆喝的声音始终不断,惹得人心烦又欣悦。
苏绣挑起车帘角,出神地看着外边不属于她的热闹,心口浮起阵躁意。
坐在她身旁的郭伯言也心事重重。
苏绣回头看到他表情,慢慢放下了车帘,担忧问道:“爹,是圣人怪罪下来了吗”
圣人还是不能原谅她和裴叙吗
可既然不肯原谅,又怎么没有惩罚他们呢
苏绣想着,突然发现郭伯声烦心的并非此事。
听到她的询问,郭伯言愣了愣。
然后扭头她,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来:“筱筱不要想多了,圣人并没有怪罪,只是朝廷上的一些事情罢了。”
可若是高堂之事,圣人又怎会留昌平下来
自古,女子便不能参政。
郭伯言有意瞒她,苏绣便也不能再追问,只微了眼睫,陷入沉思。
但这件事情并没有困扰她很久,没过几日,她就知道了答案。
是裴家出事了。
定安侯和世子都战死在了沙场。
随这件事情传到她耳中的,还有另外的消息。
“听说啊,其实是定安侯通敌叛国,结果被同僚识破,就地斩杀了。裴家好歹是世代为将、保家卫国,边境的战士敬裴家先祖,就隐瞒了真相。”臂挎竹篮的大娘聚在街头,一阵絮絮碎语。
在她旁边的人附和道:“我也听说了,这事儿好像是真的。我有个侄儿在宫里当差,亲眼看见圣人对裴夫人和裴家三公子大发脾气呢!”
“唉,裴家世代忠良,没想到如今,竟然出了这么个叛徒,把裴家的名声都给败坏了!”在旁边听话的人义愤填膺地怒道。
站在矮阶上的苏绣听完这些,顿了顿,就转身向她们走去。
她虽然戴了帷帽,但仅看穿着,也能辨出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几个大娘看到苏绣走近,下意识地噤了声。
她们没有说话,但苏绣却冷冷开了口:“没有远见的人永远都没有远见,捕风捉影、落井下石这种事情还真是做的得心应手啊。”
一行人见她身份尊贵,不能轻易得罪,所以谁都没有出声。
这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令苏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到前方,道:“你们唾弃裴家的同时,也请记得,他们曾浴血奋战,只为护你们的安宁。”
说完这些,苏绣再不停留,抬脚离去。
她本是出门来闲逛散心,结果却反倒惹来满心不快。
苏绣坐上马车后,始终都不能静下心来。
想到裴叙如今的处境,她就有些忍不住。
纠结许久,她终是挑起车帘,吩咐外边的车夫:“去定安侯府。”
但刚调转了车头,他们就被身后的人给拦住。
苏绣还以为马车停下是出了什么事,遂挑起了车帘,向车外看去。
在明明味昧的一片光影中,她到一道颀秀身影,高踞在马背之上,静默地看着她。
他逆光而站,一张清俊面容沐在暗色中,令人看不清表情。
无声的静默之中,渐生了几分压迫感。
苏绣对上他视线,愣怔得不知如何言语。
先开口的,是他:“不用去了。”
苏绣一愣:“为何?”
裴叙抿直了唇线,良久,才终于开口:“裴家与你,毫无干系。所以,不用你为裴家开口,也不用你去拜访。”
“谁说我与裴家无干系”苏绣毫不犹疑地反驳道。
她直迎裴叙视线,开口坚定:“我……是你的未婚妻。”
第39章
苏绣虽然厚脸皮,但好歹也是女儿家,在大庭广众说出这样的话以后,难免有几分羞赧,脸颊发烫。
但她依旧是眼神坚定,始终直迎他视线。
逆着光,他的清俊面庞半沐天光半隐暗处,几分明朗几分渺茫。
苏绣静静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握成拳,不经意露了几分紧张。
这句话炸在人群里,顿时令众人沸腾起来,议论纷纷。
可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苏绣一句话都听不到了。
她的眼里,是他的面容;耳畔,是她的砰砰心跳声。
除此之外,世间万物皆无声无形。
她一直在等他说话。
每多等一刻,她的心就提的越高。
等到他终于开口时,她的心像已提到嗓子眼,使她不得不屏住呼吸。
“郭小姐先前也说过,我们之间的这段婚事只是两家长辈的口头约定,做不得数的。”说着,他勒紧缰绳,调转了马头,然后微微侧首,以侧颜对她,“郭小姐对裴家的心意,言瑾心领了,你的这份关怀,我一定带给母亲,所以就请郭小姐不必再登门拜访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