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光——耿遥
时间:2020-04-28 08:44:20

  在他侧身避开攻击的同时,也递出了手中长。枪,给了那小兵致命一击。
  “嗞——”
  利刃插入身体的声音沉闷,响在他的跟前,也响在他的身后。
  陈寅愣了愣,下意识地往后看去。
  站在他身后的,是裴叙。
  他的腹部插了支长箭,殷红的鲜血从他的伤口处溢出,逐渐染红了他衣衫盔甲。
  那鲜血红的刺目,几乎令陈寅睁不开眼。
  这支箭,本该是射中他陈寅的腹背。
  可裴叙却为他挡去了。
  震惊过后,陈寅很快反应过来。
  他疾步走到裴叙身前,堪堪扶住了他胳膊,绷着声音问道:“有没有怎么样?”
  裴叙轻轻摆首:“无碍。”
  但鲜血侵染了衣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怎么可能没事?
  陈寅紧蹙了眉头,心底格外沉重。
  就在这时,裴叙对他下令:“上山。”
  简简单单两个字,犹有千钧之重。
  陈寅当即反驳:“绝对不行!如果我们上了山,他们就能采取火攻,把我们全部烧死!”
  “那我们突破重围,还是能撑到援军到来?”裴叙静静看他,一双漆瞳里毫无波澜,异常镇静。
  陈寅紧抿了唇线,没有答话。
  见他沉默,裴叙便再不顾他,甩开他搀扶后,步履平缓地走到山间,一脚踏在了石块上,扬声下令道:“上山!”
  但他话音落下时,却无一人遵从他命令。
  裴叙微拧了眉头,再次出声:“这是军令。”
  音调虽降了下来,但气势却不减。
  他的话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易拨动了名为震撼的那根弦,余音漾开,震慑人心。
  有几个年纪稍轻的,已经被他话里的气势所震慑,且战且退,犹疑地走进了山林。
  但他们仍在害怕陈寅,心里没底地看他。
  陈寅对上他们的视线,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跟上他们脚步。
  他的无声带头,令众多将士的心里定了定,陆陆续续地离开战场,避到林间。
  裴叙留在后边善后,一面应付敌军,一面照顾伤员,到最后才与陈寅等人汇合。
  山间花木繁茂,陈寅废了好大的功夫,找了块临近深潭的空地——如果敌军真用火攻,他们也能避到潭水里,减少伤亡。
  裴叙搀着一名腿部中刀的伤员姗姗来迟。
  陈寅看他行动吃力,指了一个人去接应。
  可那人还没靠近,裴叙就失去了意识,轰然倒地。
  陈寅知道他受了伤,但他穿着盔甲,却不知伤势严重与否。
  陈寅见他动作带风,还有精力去照顾伤员,只以为他是轻伤。
  所以,当陈寅眼睁睁看着裴叙倒地时,他万分震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却有一道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跑出,奔到了裴叙身前。
  那小兵看着文文弱弱,但动作却利落,三下两下地剥开裴叙的盔甲和衣衫,露出了那藏匿的伤口。
  为了动作方便,裴叙将箭杆折断,只留了刺入体内的箭镞。
  那箭镞埋在他心口下方,深深地嵌在血肉里。
  可他在动作间没有顾及伤势,使得那箭镞移位,将伤口划得更深更大。
  小兵将他衣衫褪去时,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而那刺目的一团猩红,也映到了旁人眼底。
  隔得近的士兵看到他的伤势,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
  震惊的同时,心底也浮现起无边的惊措。
  所以,他究竟是有怎样的毅力,能带着这样的重伤,撑到如今?
  “还请这位大哥帮忙生火,烧些热水过来。”在他们出声的同时,裴叙身边的那个小兵也抬起头来,看向近处的一名士兵,冷静道。
  被他点名的士兵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跑进了丛林里,找回一堆干柴。
  等待的这段时间,小兵也没有闲着。
  他从怀里拿出一卷白布,然后缓缓展开,露出那些大大小小的奇怪工具。
  旁边看着的陈寅挑眉问道:“你是随行的军医?”
  在他出声时,小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轻轻点头:“是。”
  然后,便再不耽搁,为裴叙处理伤口。
  陈寅没再打扰他,点了几个会医的士兵给他打下手。
  山间的条件并不太好,很多东西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小兵的动作难免被束缚,总是犹疑许久,才继续下去。
  紧张和惊惧的情绪逼迫着他,等他终于为裴叙拔出箭镞包扎好伤口时,他已是冷汗涔涔。
  一旁帮忙的士兵忍不住问道:“这就好了吗?”
  小兵擦了擦汗,音色里没见半点放松:“要等明日。”
  今天晚上,是最关键的时候。
  一定要时刻看着才行。
  所以在其他人歇息时,他仍守在裴叙身旁,没有片刻休憩。
  可彻夜守着终究不是个事儿,他困得不行,呵欠连连。
  守夜的士兵看他撑得难受,提议说帮他,但却被他出声拒绝了。
  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天明。
  翌日,天边浮现鱼肚白时,裴叙眼睫轻颤,终于苏醒过来。
  小兵得知消息以后,神色一松,展颜笑开:“他没事就好。”
  可却没有急着去见裴叙,向他请功。
  小兵像是累极,又像是刻意避开了裴叙,躲到了远处,靠树而眠。
  担忧了一晚上,神经也绷了一晚上。
  小兵这一觉睡的很沉,等他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丹霞融融,在天边染出一片红晕。
  而霞光落下,将影子拓在了他眼睑。
  小兵刚刚苏醒,意识还有些混乱,等他揉了揉眼睛看清身前人时,登时脸色大变:“裴、裴三公子……”
  靠在树干的青年伤势未愈,苍白的脸因为晚霞的晕染,多了几分生动活力。
  听到他的声音,青年侧眸向他看来,眉稍一挑,轻笑:“这里可不是长安。”
  所以,普通的士兵都知道,不应该这般唤他。
 
 
第42章 
  他身后是血染般的晚霞。
  侧过脑袋看小兵时,线条流畅的面部轮廓被天光勾勒,像极了丹青国手的惊世之笔,好看得耀目。
  “你是谁?”裴叙微眯了眼眸,紧盯眼前人,藏于漆瞳深处的不只是璀璨星芒,还有暗涌的情绪。
  小兵不敢直视他双眼,只得别开眼避过,低垂了脑袋,闷声应道:“……小的是从长安新来的军医。”
  他不去看裴叙,便也难窥裴叙此时的神情。
  得到他的回答以后,裴叙却再未出声。
  一时间,周遭一片沉静,唯有风带来的远处高喝声——那是将士们在操练的过程中,所发出的呐喊。
  裴叙没有开口,小兵也不敢说话。
  长久的静寂之中,小兵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试图与裴叙拉开距离。
  就在他挪开的下一刻,始终沉静的裴叙有了动作。
  他落落起身,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跟前,静静地看向远处。
  “裴将军……”小兵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但裴叙却紧抿了唇线,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静默离开。
  看着他背影远去,小兵紧攥了衣角,心头升起阵阵不安来。
  裴叙他……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罢?
  发现她是乔装打扮,潜入军营的苏绣。
  在裴叙离去以后,苏绣也缓缓站了起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微蹙了眉头,若有所思。
  但这好像只是她的错觉,在他们被困山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裴叙都没再来找过她。
  就像是忘记了她的存在一般。
  这令苏绣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怅然若失。
  “苏啸,元帅的伤口好像又感染了!”有一个青年匆匆忙忙自远处奔来,对她招手喊道。
  化名苏啸的苏绣听到这话以后,当即起身,向报信的那人走近。
  “带我去看看!”她没有询问,便如是应道。
  裴叙的箭伤不轻,如果在这几天里没有好好处理,怕是要出事的。
  在路上,苏绣担忧裴叙的伤势,眉间的褶子就没有平过。
  而到了裴叙身边后,她更没法松开眉头了。
  之前,她险些在他的面前暴露了身份,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再隐瞒过去。
  苏绣在心里暗叹一声,随后取下了肩上的药箱,跪坐在了裴叙身边。
  这一场战争来的突然,再加上陈寅轻敌,并没有将此战放在心上,所以燕朝的军队在出征之前,并没有多做准备,干粮帐篷之类的并未带足。
  裴叙身为主帅,理应独自住一顶帐篷的,但帐篷不够,他便破例让旁人与他一道。
  一个帐篷里住的人多了,便也没有太多的空处,所以裴叙就随便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之前扒裴叙的衣服,那是在情急之下,她被担忧害怕冲昏了头,再加上那时的裴叙尚在昏迷之中,无论她做些什么,他都不知道。
  然而现在不同了。
  不仅她是清醒的,裴叙也是。
  目光触碰到他那双明亮漆瞳时,苏绣就有些怯怯,手上的动作有些打颤。
  身为大夫行医救人,扒人衣服这事儿她也不是第一次做。
  但要她去扒裴叙的衣服,扒她心上人的衣服……她便胆怯退缩了。
  说到底,她还是没用,不能说断就断说忘就忘。
  哪怕一片真心被他辜负,她还是……卑微且真诚地喜欢着她。
  苏绣闭了闭眼,心口处突然有些隐隐作痛。
  “你怕我?”裴叙向来心细,当即注意到了这点异动。
  苏绣将手收到身前,拘谨地放在膝上,垂首应道,声如蚊讷:“小的只是医术不精,怕伤了将军。”
  “哦?”他尾音上扬,隐带了几分笑意,“可我怎么听说,你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就算是将入黄土的人到了你手里,也能被你拉出来?”
  苏绣假笑:“……那都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误打误撞罢了。”
  “误打误撞,你还敢为我拔箭?”裴叙斜眼睨她,浅笑吟吟。
  苏绣不敢接话,只能转移了话题:“还请将军让小的看看伤口。”
  闻言,裴叙眉梢一挑,顿了半晌后,才终于抬起手,解开了衣襟。
  在这个过程中,苏绣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他,双颊耳廓红的像是红霞染。
  “好了。”过了一会儿,裴叙在她耳畔低声道。
  他话音低沉,像极了穿过竹林的风,温柔低沉。
  苏绣一个激灵,猛地仰头看他。
  冷不防跌入了他眼湖。
  她跪坐他身前,裴叙为她稍垂脑袋,拉近了些许距离,所以她对上他眼眸,似还能在他眸底瞥见自己的小小倒影。
  苏绣愣了愣,脸红红地垂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好几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才终于壮起胆子,把咸猪手搭上了他胸膛。
  之前太急,太过紧张,她只顾着为他拔箭处理伤口,所以其他的事情都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她将手覆在他坚实胸膛,与他再次接触。
  “苏大夫这是在为我看病,还是在非礼我啊?”裴叙看着她红透的耳根,低笑道。
  苏绣咬咬牙,定了半晌,才在羞赧胆怯之中找回了几分镇定。
  她说:“还请裴将军忍耐片刻。”
  苏绣虽然暂被美色冲昏了头,但她还是有职业道德的。
  之后,她便收起了所有情绪,专心为裴叙处理伤口。
  如果她现在还是苏绣的身份,她挺想给裴叙一个爆栗再加言语攻击的。
  她还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不爱惜身体的。
  明明知道受了伤,却还在做这做那,让尚未痊愈的伤口继续感染恶化。
  看着他胸口处的溃烂伤口,苏绣紧蹙了眉头,紧阖了齿关,才忍住没骂他的。
  伤口恶化得有些严重了,所以等她为他换好药时,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她是辰时来此,等她收拾好一切,已经是午后了。
  好巧不巧,在她要离开时,服侍在裴叙身边的人把午膳送来了:“裴将军,这是给你准备的。”
  苏绣看了一眼他的午膳,登时黑了脸,冷笑连连:“你该不会是敌国的奸细故意来害裴将军的罢?常人都知道,重伤的人不可大补,有诸多忌口,我明明也在之前嘱咐过你们,所以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怎么还给他送这么多烧鸡烤肉来?你是想胖死他还是想害死他啊?”
  送饭的小兵被她说得一愣一愣:“我……这……”
  裴叙及时为他解了围:“是我让他准备的。”
  苏绣闻言,更气了,叉着腰回头瞪他:“你是不是傻了?你……”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突然顿住,对上他眼眸,愣愣地说不话来。
  糟了,她暴露了。
  手下人对他如此不敬,可裴叙仍旧是神色淡然,沉静地看着她,目光悠远,不急不恼。
  他的眼色极深,像极了夜空,又像极了深潭,总是令她看不清猜不透。
  在他这样的注视之下,她总觉得自己无处逃避,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连带着那份难以言说的少女心思。
  苏绣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有了反应。
  她眨了眨眼,随即垂首避开了他视线,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声如蚊讷:“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这是我让他们为你准备的。”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裴叙自顾自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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