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怕被苏绣发现,只能压制住心底欢喜。
他孤身前来,势单力薄,很快就被禁卫军追上,团团围住。
齐统领姗姗来迟,轻喘着吐了口气:“裴三公子,莫要让末将为难,你不能带走郭小姐。”
裴叙眉梢一挑,说:“我的未婚妻,我为何不能带走?”
齐统领被他的话一梗,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但却没有为此让步,放他们离开。
两边都这样僵持着。
站在裴叙身后的苏绣见状,沉思着低垂眼睫。
今日是左相登基,宫里的防守绝不可能比往日松懈。
再这样拖下去,等援军到来,恐怕他们谁也走不了。
苏绣紧蹙了眉头,终究上前一步,往齐统领那边走去:“我跟你走,你放他离开。”
齐统领略有些为难:“郭小姐,这不是我能做主的。”
裴叙一把将她拉回,笑:“就算你跟他回去了,我也走不了。”
“为何?”苏绣错愕回首,对上他视线。
他笑意不减,眼底似有星辉流转:“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夫。”
苏绣:……
这人的脸呢?
与此同时,禁卫军们手持陌刀,一步一步地向他们靠近,缩小了包围圈。
他们身上的杀气太重,苏绣下意识地往裴叙身后躲了躲。
裴叙没有说话,微抬了双臂,将她护在身后。
“砰——”
千钧一发之际,远方的天际突然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包围他们的禁卫军阵型大变,刀剑相向。
齐统领也在此时缓缓转身,以刀锋面对自己的属下。
“齐统领!”被他们用刀剑指着的禁卫军见状,后知后觉地大喝出声,“你这是要造反吗?”
齐统领冷声道:“是你们在造反。”
苏绣虽然知道齐统领是宁王的人,但她还是没料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三公子先走。”齐统领手持陌刀,做出备战的姿态,对身后的裴叙道。
裴叙轻轻颔首:“这里就有劳齐统领了。”
然后转身,搂过苏绣腰肢,带她飞身而起,逃离包围圈。
苏绣害怕地抱住裴叙脖颈,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裴叙低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们这一路走过去,几乎没看到半个人影。
心下怪异的同时,苏绣还是拉着裴叙往裴茵的宫殿过去:“你姐姐还困在那边呢!”
裴叙没有抗拒她的拉扯,跟上了她的脚步。
他们到时,刚好和裴令安的人会面。
向来高贵优雅的裴家大小姐,在见到死而复生的父亲时,到底没控制住情绪,埋到父亲的怀里低声啜泣。
自裴叙记事起,这还是他第二次看到裴茵哭。
第一次见她哭,还是在两年前,她迫于无奈,进宫为妃时。
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终究不太好,裴茵缓了缓,又恢复了她高贵优雅的贵妃模样。
“是阿爹不对,让阿茵受委屈了。”裴令安轻叹一声,为她揩去眼角清泪。
裴茵轻轻摆首:“阿爹这样做,是有自己的缘由。我不怪阿爹。”
说着,她转头看见了裴叙和苏绣。
鲜少见到阿姊落泪,裴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干笑:“阿姊没事罢?”
裴茵吸了吸鼻子,道:“还活着。”
裴叙:……
他当然知道。
没有时间多耽搁,裴令安扭头问裴叙:“齐统领那边如何了?”
裴叙答:“已经控制住那边的禁卫军了。”
裴令安满意地点点头:“好,接下来就是宣政殿了。”
裴令安遣最得力的手下送裴茵和苏绣离开,然后带着裴叙,深入险境。
苏绣不放心,但她也不可能跟他们前往,去拖累他们。
在离开之前,她取下了常年带在身上的香囊,在擦身而过之际,将其塞到了裴叙手里:“护身符,保你百毒不侵、平安归来。”
那个香囊里边装的,并非是香料,而是一些药粉,能解百毒。
手心里突然被塞进一样物什,裴叙愣了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她。
看那窈窕的女子迎光走远,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直到她背影彻底湮没在光影之中,裴叙才收回了目光,摊开手看掌心物什。
是一个细小精致的香囊,散发着淡淡药香。
好像……他没有以前那样讨厌药味了。
“呵。”他勾起唇角,漆瞳里流转着零碎星光般的笑意。
片刻后,他郑重地将其放入怀中,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淡然自若地跟上了裴令安的队伍。
两人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苏绣和裴茵被裴令安的心腹送到了城外。
苏绣知道他们做的什么打算。
若成,则归;若败,则逃。
她挑起车帘,担忧往长安城的方向回望。
如果真的败了,她真要狠心地弃他们而去吗?
爹娘还在城里,昌平和阿蔓还在城里,还有……他也在城里,她怎能离开?
许是天光刺眼,苏绣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痛。
她揉了揉眼睛,心底的愁绪就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反倒是越磨越浓。
察觉到她异样,车内的裴茵静静出声:“我阿爹,从来没有败过。这次也不会。”
苏绣循声回首,对上她异常平静的视线,所有的情绪似也在此刻归于平静。
对啊,要相信他们。
相信他们一定能胜。
等待的时间总格外漫长,苏绣极有耐性地看着日落西斜,霞光褪尽。
直到夜幕降临,天空缀满繁星,城内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苏绣低垂了眼睫,脚尖轻提着车辕,一下接一下,极有节奏。
与她脚步声一道响起的,还有夏夜里的蛙鸣,静谧且美好。
可这静谧美好只维持了片刻。
下一刻,有一群人举着火把,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夜色太浓,苏绣看不清那些人是谁,紧张地绞紧了袖角。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快跑!”过去察看的人一边惊叫一边回跑,还没来得及到车前,就被那来路不明的一行人给抓住。
马夫看到这变故,当即扬起了手中长鞭,驱马离开:“驾!”
但这边的路坎坷不平,马车根本就行不快,须臾,便被对方的骑兵追上,包围了起来。
听到车外临近的马蹄声,苏绣胆战心惊地挑起车帘一角,往外边看去,不经意间,便对上了一道鹰隼般的视线。
那样的视线,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是毒蛇,陆家的第三子。
既然毒蛇在,左相也不会缺席。
下一刻,苏绣就听到了左相的声音:“郭小姐,你这样做,可就不对了。”
裴茵探出车帘,回道:“别人怎么做,干你何事?”
“哈哈哈,贵妃娘娘也在啊。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呢!”左相拊掌大笑。
“被逼到走投无路,落到挟持弱女子的惨景,你还真笑得出来。”裴茵冷声笑道。
裴茵没给他留半点面子,左相难免恼怒。
他紧阖了齿关,然后手一指,就示意手下拖她下来。
虽处在被动,但裴茵却没失半点气势,沉声喝止了那人:“住手!我会走。”
吓退那人后,她轻轻掸去肩上尘埃,步履从容地走近左相。
苏绣见状,忙出声叫住她:“娘娘,你不要过去!”
裴茵循声回首,看着她笑:“我不去你去?”
苏绣亟亟下车,赶到她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绣直迎左相视线,问。
左相说:“郭小姐应该知道。”
“长生不老永葆年轻,只是一个梦。就算你服下归真变成少年模样,你也终会老去死去。”苏绣静静陈述。
左相不信,气冲冲地翻身下马,将手中陌刀架在她的脖颈。
刀光划过她眼底时,裴令安的追兵也赶了过来,将左相的残兵团团围住。
“收手吧!”裴令安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扬声道。
左相见大势已去,忙将苏绣钳制在手里,要挟裴令安:“不可能。”
“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眼睁睁地看着苏绣落入险境,裴令安有些慌神,大声喝道。
左相笑:“当然是,带着你的女儿和儿媳,一起下地狱!”
裴令安紧握了手中刀柄,紧抿了唇线没有说话。
而被左相控制的苏绣,险些被他的钳制抽去了所有呼吸,虚弱地遥望裴令安。
她眼波流转,在人群之中找寻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可随着视线的模糊,她谁也看不清了。
裴叙……他在吗?
他有没有怎么样?
就在她快窒息时,左相的手却突然一松。
摆脱了钳制,苏绣无力地瘫倒在地,捂住脖颈猛咳。
旁边的人发出惊呼:“三公子!”
三公子……
是裴叙吗?
苏绣无力地回首,想去找寻那熟悉身影。
但她的视野一片模糊,人影幢幢晃眼,谁也看不清。
仿佛谁都是他,又仿佛谁都不是他。
“咳咳!”她又是一阵猛咳。
这次她抬头,视线终于清晰。
钳制她的左相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而在左相身后的男子,身形修长,面色冷凝。
逆着月光,他的眸底尽是杀意,像极了深夜里的孤狼,决然狠厉,令人后背发凉。
苏绣愣愣地看着,下意识地双眸睖睁。
第49章
是毒蛇。
亲手将长剑送入左相体内的,竟然是身为左相之子的毒蛇。
苏绣睁大了眼睛看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怯怯地往后挪了几分。
毒蛇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对自己的生父下手?
他疯狂到了如此境界,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她了?
“嗞——”
下一刻,毒蛇将长剑从左相体内拔出。
飞溅的鲜血沾染他脸颊,猩红的颜色将他的面容映衬的愈发可怖。
逆着月光,像极了炼狱而来的厉鬼。
一时间,苏绣失了所有动作和言语,恐惧地看着他。
她以为,毒蛇一定会杀了她的。
可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想象中的长剑落下。
“砰——”
伴随着重物闷声落地的响动,苏绣也愕然睁了眼。
落入眼底的,是毒蛇不甘的面容。
但他的不甘,却并非是对苏绣。
毒蛇的身体被长箭贯穿,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一片衣襟。
在朦胧的夜色之中,那刺目的颜色却暗沉无比,像极了凝聚的黑暗夜色,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悚感。
苏绣双眼睖睁。
为了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凝固了所有动作,像是一个木头人般,就算拼尽了全力,也动弹不得。
直到远处的一声呼唤,给予她力量。
“苏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夜色浓如墨,可却有点点火把点缀,映亮了周遭事物。
高踞在马背上的那人,手持弓箭,定定地看着她,漆瞳里点缀着火光,像极了坠落在他眼底的星子,明亮得耀目。
他像是急忙赶来,呼吸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
也难怪他方才的唤声里,夹带了几分轻颤。
在对上他视线的同时,苏绣悬起的一颗心,也平稳落地。
她闭了闭眼,紧绷的心弦断裂时,泪水也止不住地自眼角滑落。
是裴叙……
是裴叙来了。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死在左相的手里了。
差一点点……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因为左相和毒蛇的相继身亡,跟随左相反叛的禁卫军也失了主心骨,缴械投降。
裴叙担忧她情况,忙翻身下马,向她奔去。
在地上坐得太久,被他扶起时,苏绣没忍住腿一软,跌到他怀里。
偎在他胸前的女子纤弱娇小,裴叙的手抬起又放下,到底迟疑落在她肩背,轻拍。
“……别哭。”薄唇几番翕张,他终是犹疑开口,声音晦涩低沉。
苏绣没有应话。
她把仅有的哭腔也压在喉间,沉默着,没有任何的动作。
禁卫军正在清扫战场,喧嚣且嘈杂。
但裴叙紧拥怀中人,心底却是一片静谧,嘴角浮起浅浅笑意。
他终于见到她了。
终于可以,离她这么近了。
裴叙轻阖双眼,嘴角的笑意是如何也收不住。
他娘可真好,给他找了个这么称心的未婚妻,都省的他再去操心如何去登门求亲了。
就在裴叙开始思考他和苏绣的孩儿姓名时,一只手拍在他肩头,一掌拍碎了他的所有幻想。
紧接响在耳畔的,是中年男子藏怒的低沉嗓音:“你个登徒子,你这是在作甚?!”
话音落下的同时,裴叙的胳膊也被那人一拽,没忍住一个踉跄,往后退去,与苏绣拉开了距离。
顿时间,裴叙从思想上的仙境跌落到现实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