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见她苏醒,笑:“休息够了,该走了。”
苏绣一惊:“去哪儿?”
毒蛇走到她跟前,一把攥住她手腕,道:“你现在是我手里的人质,没有权利问这些。”
苏绣讨厌他的触碰,不停挣扎:“你放开我!你也没有权利带我走!你现在已经家破人亡了,你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根本就不能逃脱我爹的追捕!你现在带我出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你就会被抓住,打入天牢!”
“哦?是吗?”毒蛇冷笑出声,“我想,你爹现在应该没有功夫来抓我罢。”
苏绣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毒蛇但笑不语,趁她出神的功夫,用一条绳子将两人的手腕捆在了一起,使她不得不跟着自己前行。
苏绣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背后,回想起他方才的话语,心底升起阵阵凉意。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爹……该不会出事罢?
第51章
宣政殿的火张牙舞爪了一夜,直到天将明时,才被前仆后继的宫人们用水扑灭。
被火舌舔舐的宫殿已化作一片废墟,冒起的黑烟像是火苗不死的魂魄,觊觎这华丽的宫闱。
宫人从废墟里挖出了几具被烧焦的尸体,根据尸体上所剩无几的配饰,宫人们认出了皇帝。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位皇帝没被乱臣贼子夺了国,却被一场火夺了命。
天子驾崩于一国而言,是大不幸。
虽然这位天子在世时暴戾恣睢,但他身处皇位,好歹能稳住一些人的心,防止他们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来。
可如今他这一走,更让这混乱一片的王朝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
国不能一日无君,朝中的肱股之臣商议之后,决定拥立宁王为帝。
天子尚还年轻,膝下无子,无立储之选。
而多年之前的权位相争中,与天子同胞的王爷们流放的流放,没命的没命,就只剩了一个尚还年幼的宁王。
这么多年过去了,宁王也已长大成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坐上皇位的不二之选。
宁王尚还年少,在接过传位玉玺时,略带了几分怯怯:“本王……必不负诸位的信任。”
先帝的葬礼要办,新帝的登基典礼也要办,丞相留的烂摊子也要收拾。
一时间,宫里宫外都忙活了起来。
等苏绣失踪的消息传到郭伯言的耳中时,已经是翌日午时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郭伯言听后,焦急问道。
好不容易进宫报信的人气还没喘平,又得赶紧向他说明具体情况:“夫人昨晚等了一宿,都、都没等到小姐回来,于是、于是就让家丁们出去找寻,结果在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找、找到了车夫的尸体,而小姐、小姐不见踪迹……”
郭伯言听着,眉间的褶子愈深。
若苏绣是在往日失踪,那可能是有人与他们郭家不对付。
但如今,左相的事情刚刚结束,朝中的人都自顾不暇,又有谁能分出余力来对付他们郭家呢?
想必夫人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放心苏绣的情况,着急地将这个消息传达到他这里。
宫里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郭伯言虽然着急,但他实在也没办法脱身。
思来想去,郭伯言决定将此事交给他信任的人去办。
“郭伯父——!”郭伯言刚一转身,就听到了身后的一阵呼声。
他愣了愣,循声回首,再看清来人后,眉间蹙起的褶子愈深。
来人正是裴叙。
他拦住郭伯言,亟亟道:“我们中计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我们放的烟雾弹。”
郭伯言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只疑惑看他。
裴叙也没有耽搁,将今晨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与他:“仵作验过身份了,有人瞒天过海,在我们面前演了一场假死的戏码,金蝉脱壳。”
丞相年事已高,已经没有多少的时间再折腾了,大败之后,没必要再使出这么一招。
所以金蝉脱壳的人,只有毒蛇。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毒蛇会出人意料地在关键时刻给他的父亲致命一击。
郭伯言虽然能猜到苏绣的失踪可能会与毒蛇有关,但他不知道苏绣与毒蛇在此前的纠葛,愣了愣之后,仍带了几分疑惑。
裴叙对上他略带困惑的眼神,轻吐一口气,道:“那人可能会对苏……郭小姐不利。”
郭伯言对毒蛇的为人略有了解,想过来之后,他情绪激动地抓住裴叙的手腕,问:“裴公子,你有办法……帮我找回筱筱吗?”
抓住裴叙胳膊的手愈发用力,像是铁丝一般越箍越紧,带起阵阵痛意。
可裴叙就像是毫无察觉般,只愣愣地看着郭伯言的眼睛,一颗心像是沉进了无敌深渊。
苏绣……竟然真的出事了。
从得知毒蛇未死的那一刻起,裴叙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今预感被证实,他还是缓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郭伯言到底是过来人,看得出裴叙对苏绣的在意,所以毫无芥蒂地将苏绣失踪的事情告知与他,并委托他务必找回苏绣。
裴叙听后,将手覆在郭伯言的手背,郑重承诺:“小生定不负伯父所托,将郭小姐安然无恙地带回。”
离苏绣失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想把人找回来绝不是易事。
天下何其之大,四面八方皆有道路,如果毒蛇带着苏绣快马加鞭离开,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追的上。
但出乎意料的是,毒蛇像是有意挑衅般,一路都留了踪迹。
裴叙带着人一路追寻,终于在三天之后赶上。
裴叙带了大队人马,而毒蛇势单力薄,被逼到了山崖边上。
毒蛇将苏绣挟持在身前,威胁裴叙:“叫你的人把弓箭给我放下。”
阳光照在齐齐的冰冷箭镞之上,却使得兵器的寒光越发渗人。
同样渗人的,还有不远处的毒蛇。
明明是被逼到了绝境,他却像是疯了一般,露出了倨傲疯狂的笑意,仿佛一个胜利者。
裴叙联想到这一路遇到的异常,心里越发不安。
毒蛇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绝不可能单枪匹马地做出这样莽撞的事,他一定是有他的计划。
没日没夜地追了这么久,裴叙的眼睛有些发红,他紧盯着被毒蛇挟持的苏绣,眼底波涛暗涌,一点也没犹豫地抬起手,示意手下收手。
兵器的冷冽之光藏匿。
裴叙扬声道:“你放了她。”
没待毒蛇反应,苏绣已经反抗了起来:“他没有带人,你别怕他!”
裴叙怎么可能不怕?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紧握,指甲都快嵌进了皮肉。
毒蛇虽然没有带人威胁,但他却将刀尖指着他的命脉。
毒蛇见苏绣这样挣扎,手上的力又加了几分,紧紧箍住了她的脖颈。
他笑:“裴叙,你胆子挺大啊,还真敢一路跟上来。”
裴叙紧抿了唇线,只重复道:“你要怎样才能放了她?”
毒蛇笑笑:“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明显不带好意。
明知是个陷阱,裴叙还是毫不犹豫地从队列中走出,一步一步地向他们靠近。
站在他身边的侍卫想要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拨开。
“我已经过来了,该放了她罢?”离他们仅有几步之遥时,裴叙停下,再次出声。
所有人都以为毒蛇会让裴叙做出一些更过分的事情,但令所有人意外的事,毒蛇并没有。
见裴叙走近,毒蛇勾死了唇角笑意,下一刻,就带着苏绣倒退半步,往后一仰。
他们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看着风扬起他们的衣袂,裴叙睖睁了双眼,下意识地向他们扑去,想要拦住毒蛇的行为。
他趴在悬崖边上,抓住了苏绣的手腕。
可毒蛇还抱着苏绣,他救到苏绣的时候,也相当于是救到了毒蛇。
毒蛇抬头对上裴叙的眼睛,下一刻,高高地抬起了手,狠狠地将手中利器扎向了裴叙的手。
锐利刀锋入体的瞬间,殷红的鲜血也从伤口流出,顺着裴叙和苏绣掌握的手,蜿蜒滑进了苏绣的袖间,像是一条虫子般,啃噬着她皮肉。
裴叙的手臂青筋暴起,似撑到了极致。
苏绣绝望地出声:“……你放开吧。”
裴叙咬紧了牙关,不肯松懈半分气力。
他身后的侍卫们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异样,也亟亟地赶来,想要帮他一把。
但裴叙却没有撑到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像是他的血液般,从他的伤口处一点一点溢出,带着他的意识一道消失。
在他陷入一片黑暗时,他仿佛看到了苏绣惊慌的面容,还有……毒蛇那得逞的笑容。
不……
裴叙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意识却带他到了另外一个漆黑世界。
第52章
“公子所中的毒……怕是有些棘手……”
“那……这毒能解吗?”
“老夫只能尽力而为。”
意识混沌的时候,入耳的声音都像是从远方传来似的,若有似无。
裴叙只感觉眼皮上像是压了千钧重的巨石,无论他有多想醒来,都不能睁眼。
唯有去努力捕捉耳畔的零碎声响。
在断断续续的对话中,他得出了自己不能醒来的缘由——
他中毒了。
发作的毒性织了一张网,将他束缚其中,让他不能动弹。
不能去找苏绣。
似梦非梦之中,苏绣和毒蛇坠崖的情形又再现。
他想去救她,身体却僵成了石雕,没有意识,更不能有动作。
到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绣从崖上坠。落,如凋零的渺小落叶般,消失在崖下的茫茫云雾之中。
苏绣隐没在他眼底的同时,无能为力的绝望铺天盖地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要溺亡在这悲恸的情绪里。
可这样的情绪却变成了一块磁石,将他残存的意识一点点聚集,支撑他掀起沉重眼皮,睁开了眼。
天光刺入了他眼底,灼得他眼睫微颤。
身形纤细的妇人背对他站在床前,被光线描出了几分佝偻。
他半睁眼眸,看着她转过身来对上他视线,面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化,最后,抬手捂唇,含着泪光笑了声:“你个臭小子,可算睡够了。”
裴叙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想勾出一个笑来安抚她,但终究是病色更浓,这一点笑意根本就不能让他看起来好一些。
他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低弱且嘶哑:“娘……”
见他挣扎着要坐起,昌平忙按住他肩膀,担忧道:“你病还没好,就先躺着罢。”
裴叙没有听她的话,仍旧是强撑着坐了起来。
他靠在床檐,抬眼对上昌平视线,低哑着声线问道:“苏绣……找到了吗?”
他身上余毒未清,憔悴且颓靡。
明明唇色苍白如纸,明明声音低沉暗哑,但眼神却璀璨明亮若天上寒星,带着迫人的光亮。
昌平别开眼,避开了他视线,她说:“你现在,得先养病。”
只字不提苏绣的事情。
裴叙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愣了愣之后,到底没再开口。
昌平担忧他的身体状况,又令婢子去将王太医给请了回来,让王太医给裴叙重新看诊。
得出的结论一如之前:“二公子虽然醒了,但体内的毒性却并未减弱。若要控制体内的毒素,就需要二公子好生休养,莫要忧心,也不能动武。若毒素不能控制,就算华佗在世,怕也无能无力。老夫会竭尽所能,为二公子找到解药。”
王太医在说这番话时,昌平一直紧盯裴叙双眸。
待王太医走后,昌平开口:“阿叙,郭姑娘那边,我会派人去找。你现在的身体,可不容你放肆。”
裴叙抿紧了唇线,许久都未曾出声。
他眼睫微垂,覆了眼底的情绪万千。
知子莫若母,昌平知道裴叙是对郭家的那位姑娘动了真心,如今苏绣落难,他不可能会安分地在府内静养,所以不得不又劳烦王太医过来,好让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静默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最终还是昌平打破沉寂,轻叹了一声:“阿叙,你想做的事情,娘不可能拦得住你。所以你决定之前,一定要想清楚。”
说完,她起身,背对着他迎向天光,轻飘飘的影子沉重地覆在裴叙眼底。
“记得好好休息。”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子被天光压得佝偻,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一步步走远。
最后,房门阖上,将他们隔绝在了两个地方。
一瞬间,裴叙像被卸掉了所有气力,瘫软地倒回枕上。
方才的片刻清醒,都是他用意识在强撑,如今毒性再发,他的意识一点点被撕咬吞噬,又被拉回了那似梦非梦的幻境,被铺天盖地的迷茫和绝望覆盖。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悬崖之上,眼睁睁看着苏绣被拽下无底之渊。
她翩飞的衣袂就像是唯一的希望,引他前往,他伸手,想要抓住那角衣袂。
但就像水一般,无声无息地从他指间流逝。
他抓不住。
顷刻间,天昏地暗,魑魅魍魉出行,铺天盖地地迫来,如野兽般啃噬他躯体。
而黑暗,又将这种疼痛无限放大。
裴叙感觉自己就像是溺水的人,被疼痛迫得不能呼吸。
就快要溺亡其中。
濒临崩溃时,他死死捂住了心口,低哑着声音,唤出了那个在脑海里百转千回的名字:“苏绣……”
*
城外的路坎坷不平,马车一路颠簸,震得人意识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