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强忍住要吐的冲动,不适地闭了闭眼。
坐在她对面的,是紧盯着她的毒蛇。
现在,他们的马车正在往北疆而去。
毒蛇与敌国的人早有勾结,之所以在山间逗留那么久,就是因为他在等敌国的人接应。
好巧不巧,裴叙赶来的时候,正是他们会面的那天。
但裴叙并没有料到毒蛇还留了这么一招,大意之下,让毒蛇趁虚而逃。
苏绣的精神气被颠簸的马车抖落得所剩无几,蔫蔫地靠在车壁上,面色发白。
她现在落入毒蛇之手,马车里有毒蛇看着,马车外有毒蛇的人守着,她想做些什么也无从下手。
也只能这样干坐着养养神。
她想一直装死,但毒蛇却没那么好心为她保持静默。
车厢里就他们两人,对方的任何动静都清晰可闻。
所以当毒蛇从喉咙里轻嗤出声时,苏绣顿时僵住,心底泛起一丝丝难言的不适。
而贴在颊边的碎发则将她心底的那些不安与躁动勾了出来,挠的那片皮肤微微发痒。
使她不得不放弃装死,抬手将那缕发丝捋到耳后。
睁眼的同时,她也在半空中对上了毒蛇的视线。
“怎么,不装睡了?”毒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瞳里漾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怪瘆人的。
苏绣避开了他视线,挑起了车帘往外看去。
穿进来的风又将她的发丝撩得凌乱,可这次,她却没再去打理,就任碎发落到脸颊,扫过一片酥痒。
她勾起唇角,笑了一声:“这关你什么事?”
毒蛇倒也没被她的冷言冷语给噎到,依旧是阴恻恻地笑着:“看来是陆某待客不周,让郭小姐产生不满了。郭小姐就先忍耐几日,等到了郾城,陆某必好好款待。”
郾城……已经是敌国的地盘了。
等到了那个地方,她怕是插翅也难逃了。
与裴叙交手之后,毒蛇一直带他的人没日没夜地赶路,算算路程,最多四五日,他们就会越过北疆,进入敌人的区域。
苏绣紧阖了牙关,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
这一次,毒蛇为了防止她逃跑,派了不少人盯着她。
尤其是在赶路时,他特意与苏绣共乘一车,苏绣就算想耍什么花招,也能被他给识破制止。
她现在没办法从毒蛇的手里逃脱。
好像……就只能等着别人来救她。
……也不知道裴叙现在怎样了。
那天在悬崖上,他好像受伤了。
到现在也没看见裴叙的影子,难道伤的很严重吗?
苏绣外露的担忧悉数落入了毒蛇眼底。
毒蛇似乎猜透了苏绣的心思,笑道:“郭小姐难道还在等裴家的公子来救你吗?”
骤然从他口里听到裴叙的名字,苏绣一愣。
“如果是这样的话,郭小姐怕是要落空了。”毒蛇低头,闲适地拨动手上的玉扳指,笑,“裴家二公子,现在正在鬼门关徘徊,怕是无暇顾你了。”
苏绣睖睁双眸,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车帘,强压着心底惧怕看他:“你什么意思?”
毒蛇对上她视线,不紧不慢地勾起嘴角的一抹弧度:“只是送了裴二公子一些,罕见的毒。药罢了。”
毒。药……
毒蛇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一心想要归真,自然对这些药物有所涉猎,那他手里的毒。药……怕也不是什么平常的毒物。
恐怕裴叙所中的毒,不是一般人能解的。
苏绣想到这点,心底隐藏的担忧就像是泉水涌出,冰凉沉重地压在她心口,冲散了她的大半意识,让她喘不过气来。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她缓过神来,恨恨道:“陆公子杀父叛国,不忠不义不孝之事竟让你做了个遍,也不知道陆公子是要遗臭多少个万年,才能对得起你的所作所为。”
毒蛇也不恼,反倒是笑出了声:“郭小姐好像很喜欢逞口舌之快。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对你这种无情无义没有人性的人来说,当然没用。”苏绣紧盯他双眸,恨恨道。
毒蛇依旧笑着:“郭小姐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可郭小姐别忘了,现在得罪了我,对你可没什么好处。”说到最后,他眼底隐现了几分冷冽杀意。“裴二公子的解药,还在我的手里。”
苏绣愣怔的同时,马车也骤然停下。
像是受到什么冲击似的,车身一阵剧烈地摇晃。
苏绣在情急之下扶住了车壁,一抬头,终于瞥见了毒蛇崩裂的表情。
第53章
马车停得突然,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车外发生了什么意外。
车内安静得可怕,苏绣手扶车壁,心生了几分期待。
会不会……是阿爹的人赶过来了?
既然裴叙已经找过来了,那阿爹就不可能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
苏绣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
终于,在她一旁的毒蛇起身,挑帘下了车。
他走后,苏绣也轻轻撩起了车帘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瞥到前方的片面情景。
毒蛇站在她的这一面,负手而立,似在与什么人交涉。
看他淡然自若的模样,不像是遇到了敌手。
似察觉到了苏绣的目光,他侧眸,往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视线交汇时,毒蛇勾起嘴角,扯出一个笑来。
似是讥笑似是嘲讽。
苏绣一愣。
一时间,雀跃而起的心轰然落地,像是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气得把车帘给拍了下来,闷闷地用脑门去磕车壁,一下接一下,像是要用头去把这车给撞破,好冲破这禁锢逃离般。
毒蛇刚刚那个笑,得意又狂妄。
一定没发生什么好事。
但苏绣实在不愿轻易死心,半晌没听到车外的动静,又生了几分希冀,往车外看去。
还没等她看出个什么名堂,毒蛇就钻回了车厢。
对上她愠怒的视线,毒蛇讥嘲地笑了笑:“你莫不是以为,有人来救你了罢?”
被他戳破了心思,苏绣也没再忸怩,愤愤地对上他视线,回怼:“毕竟谁都不是你,无人关怀无人爱,还心狠手辣地对自己的父亲下了毒手。若你落得我这般境地,想必也没有人愿意对你伸出援手罢?恐怕你死了,都还有人称一句大快人心。”
似戳到了他痛处,毒蛇紧阖了齿关,许久都未曾言语。但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苏绣,他竟奇迹般地没有发火,沉默片刻后,反问道:“那又如何?终究不是我落得这般境地。”
“风水轮流转。”苏绣抱臂胸。前,冷冷笑出声。说完,她扭头往旁侧看去,不愿再与他交涉。
直到进了郾城,苏绣还是不知道他们在路上碰见的究竟是何人。
郾城终究不是燕朝的地方,风俗习惯与燕朝大不相同。
下车后,身着襦衫细褶裙的苏绣不免引来了各种各样的注视。
她无暇去探究那些眼神里的深意,目不斜视地跟在毒蛇身后,进了一座宅邸。
准确来说,是被毒蛇的人一左一右押进去的。
毒蛇将她关进了一间宽敞的厢房,找了一个小哑巴伺候她起居。
苏绣被好吃好喝地供着,除了不能四处走动,没人和她说话,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被紧闭的孤单日子像被无限拉长,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
苏绣没有骨头似的陷在藤椅里,懒洋洋地晒着柔和日光,有些困倦,又有些迷茫。
她微眯了眼眸,看小哑巴细心地将糕点一叠一叠放在她身旁的桌案上,奈不住静寂地开了口:“小哑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小哑巴不会说话,自然不会回答她。
于是苏绣只有自言自语地说下去:“我是被抓来的。我一点都不想来这里。”
“我离家了好久好久,我好想回家啊,想爹娘,想阿兄,想师父,想穆丞,想长公主,阿蔓,还有……裴叙。”
她诉说着藏在心底的思念,但从始至终,小哑巴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苏绣觉得无趣,笑着叹了一口气。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她闭眼感受那暖意渗入肌理,突然很想睡个觉。
也许在梦里,她能碰见想念的人。
-
穆青和穆丞闻讯赶到时,裴叙还在昏迷中。
迎他们入府的昌平险些落了泪:“言瑾身上的毒京中太医无人能解,这样拖着,他的状况越来越差,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无可奈何之下,才贸然请二位前来。”
穆青摆摆手,道:“还请殿下先带我们去见见三公子罢。”
裴叙中毒之后,昌平请来了不少的宫中太医和民间大夫,但换过的药是一批接一批,也没见裴叙有所好转。
踏进屋门的瞬间,沉闷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饶是闻惯了这股气味的穆青穆丞,也没忍住掩鼻皱了皱眉。
裴叙仍在昏睡之中,穆青察看了一下他的情况,眉间的褶子愈深。
虽然早知道裴叙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昌平在瞥到穆青脸上的凝重神色时,还是不忍地闭了眼,心口被名为绝望的情绪淹没。
行医时不便有外人在场,昌平神思恍惚地走到屋外的长廊上,抬头望着明媚的天,却有一种身坠冰窖的感觉。
触不到光亮,被彻骨的寒意包裹。
裴叙可真傻啊。
她怎么生了个这么傻的儿子,傻到为了别人,将自己逼到绝境。
早知道,当初她就不为裴叙定下这一门婚事了。
怕控制不了情况,昌平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深想。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仿佛是过了一刻钟,又仿佛是过了几个时辰,身后的房门终于再被启开。
出来的是徒弟穆丞。
面对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穆丞显然有些怯怯,他缩着脑袋,答得断断续续:“师、师父说,三公子的毒,他也无能无力……”
看到昌平脸上的神色瞬间冷了下去,他又连忙补充:“但师父说,他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缓解一下毒性!”
闻言,昌平的心里却并未燃起太大的希望。
这样的话她听过太多次了,哪个上门就诊的医者不是这样说的?
可最后呢?
裴叙还是躺在那儿,没有一点好转。
昌平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颔首道:“那就有劳了。”
裴叙身上的毒确实难解,穆青琢磨了好几日,也没有找出什么好的方法。
他就只能开一些药来延缓裴叙的痛苦。
吃过他的药之后,裴叙清醒的时间多了些,也不似最初的昏昏沉沉了。
昌平见状,很是高兴,她向穆青致谢:“真是多谢穆大夫了。不知我儿的现状如何?”
穆青回头看了看神情恍惚的裴叙,道:“老夫只能先压住三公子体内的毒性,三公子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但若要根治,还是需要找到解药。”
“解药……”昌平不免惆怅。
来给裴叙看诊的大夫都说这毒古怪,没有一个人能根治。
“若没有解药,我儿将会如何?”沉思片刻,昌平终是鼓起了所有勇气,开口问道。
穆青没有骗她:“若找不出解药,毒将渗入骨髓,无力回天。”
这些话,他们是避着裴叙说的。
但裴叙是习武之人,对声音异常敏。感。就算他现在身中奇毒,听力大不如以往,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也听见了七七八八。
待昌平走后,裴叙抬眼,直直对上穆青的视线。
他眼眸沉黑,表情凝重时更似翻腾的幽潭,显了几分迫人气势。
穆青被他盯得有些发慌,扭过头避开了他的探视。
“穆大夫,我还能活多久?”但裴叙却不容他躲闪,开口问道。
穆青避重就轻地回答:“生死由命。”
“我想去救她。”没给穆青半点反应时间,裴叙直接说,坚定且郑重。“我请你,帮帮我。”
穆青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她是谁。
“三公子,你现在连行动都困难,又怎能去救她?”顿了顿,穆青叹道,“郭家会有办法救她的。”
“那不一样。”裴叙扯了扯嘴角,悲凉一笑,说着,他往后仰去,靠在床榻的倚檐上,颓靡像是被雪压弯的青松,看不见半点生气。“我每日在这里想着她……一想到她有可能在受苦,我就无法原谅自己。我很想她,我想去见她,想带她回来。”
说到这里,他终是睁眼,漆瞳里泛着淡淡的光,那是深藏的祈求。
“你是她的师父,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找她。”裴叙静静看着穆青,声线低哑。
对上他的目光,穆青不忍地闭了闭眼,叹道:“我是有办法让你离开,但你能承受这可能的后果吗?若毒性蔓延,你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裴叙笑:“无能为力地在这里待着,我也会死。”
第54章
苏绣的这个午觉睡得极不安稳,她做了个很不好的梦。
她梦见了五年前的事情。
她和爹娘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途中却遭到了黑衣人的追杀。
身边的护卫都被那群黑衣人杀的差不多了,就只剩了一个武功稍强的。
隔得太久,苏绣都已经忘了他的模样和姓名。
那个护卫已经伤痕累累,但还是尽力将她护在身后,一人独挡气势汹汹的七八个杀手。
他对她说:“小姐,你先走。”
明明已经忍不住疼痛声线微颤,拿着刀的手也有些不稳了,可他还是佯作镇静,企图给她安定。
她不知道自己离了他会落得什么下场,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害怕得腿软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