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怕她逃不了,狠狠心地将她推远。
她绝望地看着最后一个保护她的护卫倒在血泊,痛苦地大叫一声,终于在林间奔跑起来。
身后的杀手穷追不舍,她被逼到了山顶的悬崖上。
不是从崖上坠。落摔得粉身碎骨,就是被他们乱刀砍死。
她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似要她死个明白,为首的黑衣人答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小姐要怪,就怪自己身上流着郭家人的血罢。”
她不懂杀手的意思,被他眼底的杀气吓得步步后退。
没有注意身后的悬崖,竟一脚踩空,从崖上坠。落了下去。
那种身体腾空的失重感太过真实,拽着苏绣的心脏往下沉,吓得她立马苏醒了过来。
身上搭着一层薄毯,小哑巴已经不在她身旁服侍了,坐在她对面的,是支颌看书的毒蛇。
说起来,自入了郾城,她就没再与毒蛇见过面。
现在突然见到,苏绣不免有些意外,她冷嘲热讽地出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毒蛇平静地翻过一页书,丝毫没被她的话影响,他勾了勾唇角,道:“你还在这里,我怎么敢死呢?”
苏绣一阵冷笑:“我走了你就去死,对吗?”
听到她的这句话,毒蛇终是冷静不下来了,他“啪”地一下合上书,冷冷地转头看她,流露了几分杀意:“我劝你最好不要太过放肆。”
“那你杀了我啊。”苏绣懒洋洋地往椅背靠去,激他。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但你再这样下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毒蛇道。
苏绣笑:“你费尽心思把我带到这里来,就为了这样折磨我吗?”
毒蛇对上她的视线,嘴唇翕动,声音像是被卡在了喉咙似的,半晌说不出话。
沉默片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苏绣冷哼了一声,将薄毯拉过了头顶,挡住脸,闷声闷气地说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薄毯遮住了视线,她看不清毒蛇此刻的表情和反应,就只有静静地听着外边的声音。
但毒蛇像是在原地定住了似的,半天都没有动作。
苏绣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小心翼翼露出一双眼睛时,他却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恨我,也很陆家,但你再怎么恨,也割舍不了你与陆家的关系。”
说完,他不再停留,起身走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苏绣终于敢从薄毯里露出一张脸来,透透气。
她的耳畔一直回响着毒蛇临走前的那番话,一声接一声,像一个棒槌似的,把一颗钉子敲进她的心口,刺得她发疼,卡得她难受。
苏绣憋了一会儿的气,到底没承受得住窒息的感觉,大口呼吸起来。
但钉在她心口的那根钉子还在,每次呼吸的动作都能将其拨动,带出一阵阵难耐的锐痛来。
苏绣太讨厌这种感觉了。
她嘟囔一声,又将脸埋进薄毯里,细嗅那上边的暗香。
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等她从难言的情绪里抽身出来时,竟已是酉时。
天边的夕阳沉入山峦,暮色像是一层薄纱盖下,很快就将天光拢尽。
苏绣趴在桌前,拿了簪子去拨跳动的火苗,任身后的小哑巴忙前忙后地在那儿给她打热水。
小哑巴和她交流的方式很奇怪,不像是主仆,更不像是朋友。
热水换好以后,小哑巴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吸引来她的注意后,伸手往后指了指。
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苏绣对她的行为很是不解,现在相处的时间久了些,便也慢慢明白了过来。
她冲小哑巴说了声谢谢,就转到了屏风后,褪了衣衫洗澡。
苏绣现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被暖意层层包裹,险些在里边熟睡了过去。
后来还是水凉了,激得她醒了过来。
害怕由此患了风寒,苏绣连忙从木桶里起来,换好衣裳。
大抵是白日睡得太久,她现在精神得很,没有半点倦意。
小哑巴在为她盛好热水后,就悄悄走了。
偌大的厢房里又只剩了她一人,这么多天过去了,苏绣也慢慢习惯一个人待着。
她推开窗扉,趴在菱窗前,单手支颔,忧愁地看着另一头的院墙。
那堵墙一直都挡在那儿,不仅挡住了院外的风景,也挡住了她出去的路。
苏绣望着墙外的明月,没忍住轻叹出声。
这样的日子,到底怎样才能是个头呢。
夜风裹挟凉意袭来,她被冻得倒抽一口冷气,打了个寒颤。
苏绣缓了缓,正要关窗回屋时,她却突然看见有人踏着月色而来。
不止一人,是好几人,皆着黑色劲装,手持陌刀。
不知道来人是善是恶,苏绣急的要出声叫人。
为首的黑衣人见她动作,忙揭下了蒙脸的黑纱,道:“小姐莫怕,我是郭家的人。”
苏绣保持着张嘴欲呼的动作,乍然听到他这番话,险些惊得收不回下颌。
她惊喜问道:“是阿爹派你们过来的吗?”
黑衣人轻轻颔首,回答:“我们一路追着陆邕的车,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进到郾城以后,我们更是没办法出手,才让小姐在这里委屈了这么久。”
苏绣曾经见过眼前的人,自然对他的话没有怀疑。
没有任何犹豫地,她从窗口翻出,催促道:“那快走罢!免得被陆邕的人发现。”
一直都称呼他为毒蛇,苏绣都险些忘了他真名。
黑衣人他们是趁机溜进来的,自然知道时间宝贵。
怕被毒蛇的人发现,他们也没有多耽搁,接到苏绣之后,就准备探路离开。
但毒蛇实在是不好对付的,放他们进来,根本就只是一个局。
还没有踏出这个院落,周遭突然亮起盏盏灯火。
暖黄的光明明灭灭,将院中院外的情景映得清晰。
他们已经被包围了,院墙上趴着弓箭手,院落里是手持陌刀的护卫。
毒蛇从护卫让出的路缓缓走出,嘴角的笑意带了几分凉薄几分讥嘲:“等了这么久,你们总算来了。”
为首的黑衣人下意识地将苏绣护在身后。
这个动作太过熟悉,恍惚间,苏绣想起了五年前。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群人,以性命护她。
苏绣愣愣地站在原地,瞬间被这熟悉画面拉进回忆旋涡。
她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眼睁睁看着那些护卫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以换取她的安全。
在她出神的片刻,毒蛇轻轻挥手,下达了命令。
几乎是一瞬间,他身边的士兵开始动作,往黑衣人冲来。
黑衣人头领扬声道:“保护好小姐!”
不顾乱舞的利刃,黑衣人得了命令之后,将呆愣的苏绣护在了包围圈里。
但寡不敌众,他们很快就落了下风。
苏绣又看着当年事重演,看着保护自己的人接连倒下,鲜血染红了整个视界。
血腥气扑鼻,令人作呕,苏绣被那片殷红刺痛了眼,指甲紧掐掌心,感受到隐隐的疼痛,总算回过神来。
黑衣人已经倒下了大半,只剩黑衣人头领和几个部下。
他们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头领腹部中箭,步履略有些踉跄。
苏绣知道,他们走不了了。
对面的毒蛇冷眼看着,眼底尽是无情。
苏绣对上他的视线,绝望地闭了闭眼。
她抬手,轻轻推开护在身前的黑衣人,不顾他们惊诧的目光和出声的阻拦,往毒蛇走去。
“我不走了,你放过他们罢。”
毒蛇站在暗处,面容被阴晦光影切割得模糊不清,教人看不清他神色。
苏绣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视线没有焦距。
她说:“求你了……阿兄。”
第55章
郭家的人走了,苏绣又开始了之前的生活。
整日都无所事事地待在屋内,不是睡觉就是吃饭。
非要挑出个不同,那大概是她身边多了几个小哑巴,把她伺候得更好了。
这些小哑巴整天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插上翅膀飞走了。
可能是怕她一个人无趣,陆邕来找她的次数多了些。
但苏绣不开口,他也不会说话,那个人就这样静默相对,尴尬得令人窒息。
连续好几天都这样,苏绣有些受不了了,她“啪”地一下把书卷打在书案上,欲开口打破这沉寂。
却不料陆邕先她一步出声:“明日,你同我出去一趟。”
苏绣自然不会以为他要放自己离开,但没有想清楚出行的目的,她还是疑惑地问出了声:“去哪儿?”
陆邕坐在桌案的另一边,轻轻揭过一篇书页,答:“一个宴会。”
可到底是什么宴会呢?
苏绣抬眸看他,见他神色淡淡,愣了愣之后,到底没再开口。
不管什么宴会,不会要她的命就行。
想透了这一点,苏绣不再纠结,继续捞了医书看。
这个时候,也就只能看看医书解闷。
陆邕留在她这里用了晚膳。
苏绣手执竹筷,看着对面的人,欲言又止。
大抵看出了她的犹豫,陆邕抬眸瞥了她一眼,率先打破了沉寂:“你是想问郭家的事吗?”
他开了个头,苏绣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我希望你不要出尔反尔。”
陆邕唇角微勾,笑了笑:“你放心,我会留他们性命。”
见识过他的手段,苏绣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接下来又是沉默。
陆邕走后,苏绣和衣卧到榻上,愣愣地看着绣在帐顶的团花,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世间的缘分可真是奇怪,莫名其妙地,就将两个人联系起来。
她实在想不明白,陆邕之前那么讨厌她,恨不得要将她碎尸万段,现在得知了二人的关系后,却转了性地要对她好。
她可一点都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薄得像纸。
苏绣懒懒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她盯着锦被上的精致绣花,烦躁无聊地用指甲去扣了扣。
她和陆邕,就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说得再具体点儿,她是陆家遗弃的孩子,是陆邕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根本就不是郭伯言和郭林氏的孩子,她的父亲是左相,母亲是郭家的二小姐,郭府那个疯掉的二小姐。
郭家二小姐错付了真心,没了清白,没名没分地带个孩子,实在不妥。
郭伯言怕苏绣跟在郭二小姐的身边会受外人非议,便对外称苏绣是他的女儿。
郭伯言虽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却待她极好,视若己出,她在舅舅的疼爱下长大,没有发现一点端倪。
若不是她在五年前撞见了郭伯言和郭林氏的对话,恐怕她这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
孩子总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得知真相后,她不管不顾地要去找陆相。
但陆相却将她视作过往耻辱的见证,得知她的存在后,铁了心地要杀她。
幸好她命大,被那些杀手逼到跳崖后,被上山采药的穆青救了下来。
“唉。”想到这里,苏绣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陆家的人可真是奇怪,一个身为亲生父亲,却要杀了她,一个仅是交集甚浅的兄长,在得知她的身份后,竟然在逃难时冒着巨大的风险带她一起走。
虽然她并不想跟他来这郾城。
心里装着事,这天晚上她睡得并不太好,梦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些过往的不堪旧事,像深水里的水草,紧紧地将她缠绕,令她险些溺亡其中。
翌日醒来时,她抬手去挡窗外的天光,感受着那若有似无的暖意,总有一种不真切的感受。
陆邕所说的宴会是在夜里,苏绣浑浑噩噩过了一天,等陆邕过来接她时,她才突然想起这事儿来。
这是时隔半月后第一次出门,她好奇这郾城中的景象,也没有其他的心思去梳妆打扮,直接套了陆邕送的衣裳,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就心怀雀跃踏出了府门。
因为路程有些远,他们坐的是马车。
这些天和陆邕相处久了,此刻再共处一室,苏绣也没了之前的防备厌恶。
她挑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看着郾城之内的繁华景象。
与燕朝的没什么不同,粗布衣衫的百姓三三两两行走街头,偶尔有一两个小孩儿手持风车,为了躲避身后伙伴的追打,笑着从他们的车前走过。
车外的欢声笑语愈衬得车内沉寂。
苏绣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复又放下车帘,呆愣地靠在车壁上,一声不吭。
“你觉得这郾城如何?”陆邕出声打破了这沉寂,问她。
听到他的声音,苏绣颤了颤眼睫,缓缓掀眸。
她死气沉沉地回答道:“没有什么特别的。”
陆邕垂首拨转扳指,笑了一声:“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早些适应一下罢。”
苏绣愣了愣,略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他:“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要一直在这里吗?”
“也不算一直,只是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度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勾起嘴角笑了。“但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去。”
陆相存了谋反的心思,临门一脚却舍了命。
听陆邕这话的意思,恐怕他也是念着那个位置的罢。
苏绣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陆邕和陆相本是一路人,有着一样的目的,可他却亲手找了人解决陆相,解决了有可能是自己帮手的人。
现在陆邕都被逼退到他国异乡了,竟然还做着从头再来的梦。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能力。
在心底冷笑一声后,苏绣又闭上了眼睛补觉。
车轱辘碾过青石铺就的道路,颠簸了快有半柱香的时间,才终于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