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兽——温昶
时间:2020-05-06 09:31:09

  晏风一顿。
  “这二者,如何等同?”
  晏风抿唇,“所以你放下了吗?”
  空中静了半晌。
  晏沉垂眼:“还没有,但也不必灭其一族。”
  晏风知道晏沉曾经有多恶情兽一族,得到此回答,意料之外。
  下雪了。
  晏沉咳了咳。
  晏风将雪貉披晏沉身上,给他一伞,离开。
  鄢枝极速穿于山间,她一边跑,一边引颈长呜。
  没过一会儿,三三两两人影从她身旁掠过。
  远处有回应她的呜声。
  靠近她的人影主动化作兽形,跟随她一起往山上飞掠。
  鄢枝虽是兽形,但仍然能看清它们的中毒情况。
  有的已经完全好了,胸口没有一点儿黑线;有的正在恢复中,黑线若隐若现。
  熟悉的人一个一个出现,不认识的人亦朝她欢呼,黑白团子交错跳跃,人形兽形驳杂飞奔,雪虽然下了起来,但林间热闹非凡,一片生的喜悦。
  鄢枝长长哀鸣一声——真是太好了。
  此起彼伏的长呜紧随其后。
  远方,鄢勿站着,慈祥注视着她。
  鄢枝一个跳跃,直直冲到他面前,又哀呜两声。
  鄢勿道:“是,所有族人的毒都解了。”
  鄢枝没有变为人形,鄢勿一顿,手放上她脑袋,闭上眼。
  他看到她的心尖血只剩一颗。
  鄢勿收回手,挥退所有族人。
  下一瞬间,鄢勿变为兽形。
  鄢勿兽形体积魁梧,是正常狐狸的两倍大,远远望去,不像狐狸,倒像狼。
  二人两爪相抵。
  鄢勿道:“救我们的是暗部秘主。”他没有问,用的陈述语气。
  “发生了什么,你的心尖血?”
  “我以为他杀了你们。”
  鄢勿明白过来。“暗部一直在寻找阳城秘地,我猜大概已经发现,时间紧迫,他用蓝光迷雾包围了秘地,秘密动用军部力量将我们捉到这里,然后喂了解药。”
  “我们今日陆陆续续醒来,这才发现毒解了。”
  鄢枝不语。
  “山下的守卫已经撤了。”
  鄢枝一抖。
  他叹息一声,“他拿出了他的诚意。”
  鄢枝无助地看着鄢勿。
  鄢勿亦看着她:“一件事,有无数种解决办法,你有选择的权利。”
  鄢枝僵在那里没有动。
  鄢勿最终道:“你不为我们而生。”
  鄢枝瞳孔放大。
  “小枝,你不为我们而生。”鄢勿化作人形,摸了摸她的脑袋,“尽力就好,也要爱自己。”
  鄢枝站起来。
  鄢勿笑了笑,“去吧。”
  鄢枝长鸣一声,转身下山。
  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冷。晏沉面无血色,犹如雕塑立在山下。
  谢瞳第三次靠近他,“回吧。”山上的情兽已经四散,她已经走了。
  晏沉不语。
  谢瞳默默退下。
  过了很久很久,雪由大转小,雪花稀疏飘扬。山间已无叫声。
  晏沉眼睛无力眨了眨,呼吸粗重。他摇了摇。
  他正欲转身,一团白光似在雪地里闪了一下。
  他一顿。
  下一秒,一个白团扑进他怀中。
  他思绪空白几息,手一松,伞落;腿一软,人仰。
  白雪飘扬,一白衣一白狐扑进雪中。
  天地苍茫,万籁寂静。但他只觉世界清明,阳光灿烂。
  他呼出一口白气,“……”什么都没说。
  白狐突然化作白衣女子,鄢枝抱着他,“对不起。”
  她声音颤抖,“对不起……”
  不管沇国、暗部、情兽一族种种恩怨纠葛,不管身份和立场,单单就是在一段关系中,她是任性妄为的那个,他是包容退让的那个。
  她表面上与他决裂,实际上仗着他爱她,横冲直撞,冲动易怒,她困兽自搏,怯懦胆小,将他的真心踏得稀碎,没有勇气回应。
  一双手抱住她。
  晏沉闭着眼,呼吸滚烫,他的手紧紧按着她的脑袋,腮帮子紧了紧,“夫妇之间不说‘对不起……’”他声音沉沉,“说‘我爱你’……”
  鄢枝睫毛微颤,她张了张口。
  晏沉嘴角微勾,一吻落在她发顶,“我爱你。”
  我认输。
  “我爱你。”他又说了一遍,似叹息,似坦白,似自首,似放下所执一切。
  从抱住人的那一刻,他知道,即便假意放开,他也做不到了。
 
 
第五二章 红渊之谜
  眼泪滑落, 她紧紧闭眼。
  她嘴唇嚅嗫半晌,最终抖着声线颤道:“……我想你。”
  她也认输。
  我想你, 是后悔、示弱、撒娇, 是放下骄傲,是婉转的“我爱你”。
  晏沉懂。他眉目如春雪消融, 天地一片花开,他笑了一下,轻“嗯”一声。
  下一瞬间, 他难忍喉中腥痒,剧烈咳嗽。
  强行化形的鄢枝亦难抗能量枯竭,转瞬退回兽形。
  狐狸一跃而起,直冲至谢瞳,冲她呜了两声。
  谢瞳迅速跑到晏沉身边, 一把扛起人, 两人一狐消失在雪山下。
  晏沉发起高烧, 谢瞳给他喂了药,狐狸安静守在他手边。
  半夜,晏沉烧稍退。
  谢瞳突然道:“太子小时候不亲母亲, 尤为喜爱熹帝宠妃莲妃娘娘。”
  狐狸抬眼看了她一下。
  “五岁那年,太子失踪一晚上。宫里找了一夜, 快天亮的时候熹帝从后山抱回太子。”
  “然, 从那一天起,一直对太子宠爱有加的熹帝态度突然冷下来,长达五年不闻不问。”
  “太子也从那一夜后性情大变, 不喜声音,极爱独处,且再也不许人提莲妃娘娘,宫内有关‘莲’的东西一律销毁。”
  “我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宫里知道的人全都死了。”她顿了顿,“但我知道莲妃娘娘是情兽。”
  狐狸愣了。
  “太子五岁到十岁这五年过得极艰难,庄贤皇后离奇身死,莲妃圣宠不衰,熹帝着重培养逸王……”谢瞳像想到什么,道,“他几次差点儿死于冬天没有取暖的东西。”
  谢瞳告诉了她晏沉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后半夜,狐狸趴在他手边,做了一个梦。
  梦里,年轻的熹帝大婚,对皇后态度极其冷淡。大婚后,除了必要日子,熹帝从不涉足未央宫。
  莲妃十六岁,天真无邪,倾国绝色,熹帝爱极。
  后嫡长子晏沉出生,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性格活泼可爱,熹帝爱之。小晏沉亦甚敬其父。
  庄贤皇后对子甚严,小晏沉不亲。
  莲妃对小晏沉极好,又常伴熹帝左右,二人感情甚笃,琴瑟和鸣,小晏沉待莲妃亲如生母。
  五岁那年,莲妃将其引入后山,欲用血雾杀之,未曾料到血雾不伤晏沉。她愣了一瞬,假意装作被血雾所伤,哄骗其爬上四身饕餮中央,替她取丢失莲簪。
  小晏沉极其信任她,便真的爬上石壁,钻入血洞。
  梦里的鄢枝心一紧,伸手欲将其拉回,然只能从他身体穿过。
  小晏沉一进入血洞就传出渗骨惨叫,莲妃扭曲一笑,一闪消失。
  鄢枝趴去洞口,急声叫唤,血洞处一团深红,什么都看不见,唯小晏沉的惨叫片刻未停,鄢枝听得心窒。
  她原本以为小晏沉叫得如此惨烈,一定会很快引来侍卫。但是那洞口诡异非常,鄢枝一离开洞口便一点儿听不见他的声音。
  皇宫里的人确实很快就发现大皇子不见了,他们在皇宫里四处搜寻,但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后山寻找。
  小晏沉叫了一夜。
  后来,是皇后极力主张去后山查看,一帝一后奔至后山,皇后发现了血洞里被裹成血茧的小晏沉。
  熹帝惊恐欲逃,皇后抓住他袍子,跪下:“你救他,是死是活我都认了,从此绝不争任何。皇后之位我也可以给她。”
  熹帝不为所动。
  皇后死死抓着龙袍,指甲劈裂,鲜血殷殷,“我刚才写了一封家书,已托付给某一人,若我今晚未能平安回到未央宫,他就会带信出宫。”
  熹帝回身,狠狠盯着她:“你写了什么?”
  “后山。”
  熹帝恨极,目光似要生剥其骨。
  最终,熹帝将血茧吸出,死死盯着他。
  小晏沉在血茧中沉睡,皇后泣不成声。一刻钟后,血茧破裂,小晏沉呆滞睁眼,他双眼血红,不见瞳孔。
  熹帝大骇,欲一掌拍死。皇后挡在他面前。
  小晏沉只睁眼了两息,随后晕倒在地。
  三天后,小晏沉醒来,身体一切如常。然他性情大变,沉默冷凝,讨厌一切声响。
  太医说这是惊恐过度的后遗症,随时间或可改善。
  小晏沉渐渐缓过来,性格稍微回转,然依旧讨厌声响,随年岁渐增越来越严重。
  皇帝下令让大皇子“养伤”一月,不许见任何人。
  一月后,皇后“病死”未央宫,一母一子未见最后一面。
  半年后,莲妃破格入住未央宫。
  鄢枝站在小晏沉身后,未央宫内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他笑了一下,笑不及眼。
  梦里走马观花般闪过他最艰辛的五年,他每夜被噩梦惊醒,他被刁奴欺辱,他一边要防范莲妃,一边还要保护比他小四岁的晏风,他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艰险。
  五年后,红雾爆发,后山侍卫十之死九,连被四身饕餮认可的熹帝亦没有办法。
  熹帝能靠近红雾,但是他消灭不了它。
  皇帝焦头烂额。
  十岁的晏沉声音冷淡,面容虽仍稚气但一双眼睛已情绪莫辨,他道:“儿臣愿以身饲之。”
  熹帝死马当活马医,让他去。
  没有人想到,暴躁的红雾靠近他一下就温顺起来,丝丝缕缕的红雾在他身边缓缓流动,随后没于其身。
  熹帝松了一口气,命道:“把红雾都吸干净。”
  晏沉没有动。
  熹帝瞪了他半晌,明白过来,“你想要什么?”
  小晏沉薄唇微启:“莲妃。”
  “绝不可能!”
  一父一子对峙间,四身饕餮突然动了一下,一颗血珠没入晏沉额间。
  熹帝愣住。
  下一瞬间,熹帝额间和晏沉额间同现一红点,闪烁两下消失不见。
  熹帝突然颓下去,他苦笑一下,“好。”
  晏沉平复后山血雾,熹帝“赐死”莲妃,同年,封大皇子为太子,入住东宫。
  东宫华丽宽敞,金雕银饰,数十宫女太监长长相跪。
  他目不斜视,缓缓走向大殿。大殿门槛甚高,十岁的晏沉穿着冗重的太子服,倾斜着身体,高抬腿脚,跨过门槛。
  他面色略显阴沉,薄唇紧抿,挥手让所有人离开。
  大殿空旷,他立于中央,小小一个,锦衣华服,明明是极喜庆的日子,却让人感到难过。
  鄢枝看到这里就醒了过来。
  晏沉同时睁眼。
  他目光沉沉,眼里阴晴难定,心情似乎不好。
  鄢枝将爪子搭去他胸口,拍了拍。
  晏沉一愣,看向狐狸,随即回过神,又恍惚一瞬。
  他和她眼睛对上,晏沉意识到什么,“你看到我的梦了,是吗?”
  狐狸偏了偏头。
  “我小时候。”
  狐狸眼睛睁了睁,点头。
  晏沉闭眼,摸了摸她。
  狐狸呜了一声,顿了顿,最终靠向他胸口,小幅度蹭了两下。
  晏沉停了一下。
  “莲妃没有死。”他垂眼,“她被关在金銮殿下。”
  狐狸的脑袋瞬间蹭起来。
  “皇帝立我为太子,不是他能决定的。”他神色难辨,“每一任太子,是由红渊选定的。”
  鄢枝想到两个人额心的红点。梦里熹帝竟封他为太子,她是不解的。
  果然另有隐情。
  “有关红渊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晏沉看着她,“我们两个的立场亦可先暂放。”
  狐狸坐起来。
  “我们先回去。”他咳了咳,“要先解决琉尾洲。”
  狐狸看着他。
  晏沉抿抿唇,“信我吗?”
  狐狸缓缓点头。
  重归于好第一件事,学着彼此信任。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除去他们相爱这一点,他们立场不同,阵营对立,有理不清的旧仇,有举步维艰的未来。
  鄢枝绝对不会放弃情兽一族。
  晏沉亦有他的重任。
  乍一想,似乎毫无出路。
  重归于好,仿佛依旧结局注定。
  他们试着放弃过,但放弃失败。
  鄢枝跳进他怀里,晏沉抱着狐狸出门。
  谁叫他们相爱。
  那就再试一次,好好试一次,在拔刀相向的前一秒,绝不放弃相爱的可能。
  鄢枝闭上眼。你可以。去信他。
  先信任,才有可能。
  另一边。冬猎场。
  皇帝去莺妃帐中第一天,莺妃就发现了皇帝腰后的银鳞。她迅速告知鄢宝。
  鄢宝既是鄢枝派来接应鄢莺,监视琉尾洲的,也是晏沉派来替谢瞳打掩护、暂时调遣暗部、阻止情兽族琉尾洲获取情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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