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好了,今日之事若外传,估计她那神秘的未婚夫再不会上门求娶。
缘也好,孽也罢,秦茉如今看淡了。
反正她与容非之间清清白白……除了她曾经趴在他半裸的躯体上、两手相牵而行、还喂他吃了半颗莲子……苍天!哪里清白了?这分明像勾搭上了……是不对不对,紧急特殊情况,不得已而为之,绝非有别的想法!
收敛心神,秦茉问及周边情况,打点园内事务。忙碌半日,她记起此行另有目的——赔容非一笔洗。进了地下库房,她手持灯盏入内,于众多藏品中挑了个汝窑三足洗,把玩片刻,决意忍痛割爱。
一则,她资金周转出了点小问题,舍不得额外花大钱另购;二则,容非前后三次帮了她的忙,还他一件前朝珍品也值。
从库房出来,秦茉让丫鬟觅一锦盒装好,带上容非的随身物件,深吸了口气,挪步至小客院。
午后日光微移,栀子花香味融入南风,摇曳着婆娑竹影,滑过她明媚的容颜,落在她烟灰紫色的拖裙上,为她轻盈的体态添了温婉之色。
刚跨入垂花门,却听得内里小厮以艰涩的语调,苦口婆心劝道:“容公子,您这是何苦呢?”
秦茉大感突兀:这人又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小非:手受伤了!没法吃饭、没法穿裤子!茉茉帮我~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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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东侧卧房大门敞开,秦茉行至门槛前,轻声唤道:“容公子。”
“姑娘来了?请进。”容非嗓音如常。
秦茉提裙跨槛,绕过檀木屏风,忽觉内里诸物摆设,似与上午临走时不太一样,变得极为整齐,处处透露庄肃规严的意味。
容非披了件窄小的墨灰外袍,端坐于嵌螺方桌旁,右边袖子卷高。而身旁的小厮向秦茉打招呼后,低头为他缠上纱布。
“公子右臂受伤了?为何没早说?”秦茉眸底闪掠惊色。
容非薄唇翕动,半晌后方道:“姑娘放心,无碍。”
“可否容我瞧一眼?”秦茉自知公然觑探男子的手臂不合礼法,但她真怕容非隐瞒伤情,以致落下病根。
容非笑得尴尬:“不必看,真没事。”
他越推拒,秦茉越疑心,转头盯着那名小厮,语带审问:“什么情况?”
小厮愁眉苦脸:“没、没什么。”
秦茉蛾眉不经意一蹙:“当真?”
容非耳尖微红,低声道:“你别管了,我就是……”
吞吞吐吐,必定有诈!
秦茉挥手示意让小厮退开,亲手去掀纱布,纤指既轻且柔,生怕不慎触碰容非的痛处,但见层层白纱褪却,前臂并无瘀伤。
秦茉好奇,以食指指腹缓缓在他的肌肤上轻摁了两下,悄声问:“疼不?”
“姑娘,”容非难堪地压低声音,“我、我这手没受伤,只是……左手缠了绷带,就觉得……右臂也缠上,会舒服些。”
……?什么理由!
秦茉自是不信他的鬼话,一手将锦盒与杂物搁在案上,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来回捏了几下,细看他眉宇间除了无法言说的赧然,没半分痛楚之色,才徐徐放回原位。
对上小厮瞠目结舌的神情,秦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手上残余温度提醒她,方才的举动意味何事。
她当着下人的面,强行非礼自家租客?疯了!脸往哪儿搁?
浅霞糊了双颊,她犹自强笑:“我、我以为你故意隐瞒伤势,才……”
“姑娘如此关心,容某受宠若惊。”容非抬眸,报以明净笑容。
秦茉几乎要炸开——这人!存心让她下不了台?什么癖好!右臂没毛病,干嘛故弄玄虚?
小厮在这微妙气氛中匆忙替容非“包扎”了右臂,借口把药箱放回原位,一溜烟儿跑出房间,再不见踪影。
容非仍沉迷于她的轻捏慢揉中,唇角无可抑制的笑意蔓延至眉梢,见秦茉涨红了脸一直杵着,咧嘴笑道:“姑娘到此,并非单纯为我验伤的吧?”
秦茉闷哼一声:“赔你一个笔洗,喏。”她打开锦盒,平推向容非。
“早说了不用放心上……”右臂包裹纱布的他,动作迟缓,小心翼翼捧起三足洗,眼看薄胎青白釉,质地细密均匀,釉色如潮水碧天,有着“蓝而不艳,灰而不暗,青而不翠”的温润玉感。
“此乃稀罕之物,非当朝仿品可比,姑娘从何得来?”翻来覆去,他眸光一凝,随即记起旧事,了然一笑。
秦茉暗暗心惊——糟糕!只顾节省开支,竟全忘了近日传闻!该不会把旧案牵出来吧?此人有时傻兮兮的,实则心细如发,不好蒙混过关!
如被凉水从头淋下,她倏然一哆嗦。
容非觉察她的震悚与惊骇,温言道:“姑娘勿慌,我随口一问。”
“谁慌了?”秦茉咬了咬唇,“此为祖辈偶然所得,流传数代到我手里,想着无所用,不如借花献佛。”
“姑娘何须瞒我?真见外……”容非眯眼一笑,“我私以为,咱们已经很熟了。”
“谁、谁谁跟你很熟了!”秦茉难免回想他们之间不合常理的亲密,绯色渗入面庞。
容非眼角缱绻出一抹得意与欢畅,噙笑道:“姑娘且坐下,喝口茶。”他左手动弹不得,以右手笨拙地替她沏了一碗热茶。
秦茉负气而坐,气鼓鼓地抓过莲蓬,自剥自吃。眼尾余光扫向容非,却见他浅淡一笑,分明的轮廓融和于逆光之中,增添了几分朦胧。
笑什么笑!就算笑得好看也别老冲人笑啊!秦茉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容非心知她处于炸毛边缘,安抚道:“姑娘,我若有恶意,早就散布不利于你的传言,何必巴巴跟那帮狂徒来寻你?你连半分信任也不肯施予?”
秦茉分辨不清他猜出了多少内情,这半日堆叠的好感,如被火烤过,随时如水雾蒸发。
哼,人心难测,说不定是苦肉计!
见她抿唇,容非低叹了一口气。
他来长宁镇原是无心之举,既然来了,又因执念而入住秦家老宅,免不了生出追根溯源的奢望。
他早该对上号——秦家与“风影手”密切相关,可惜父亲临终前留下的片言只语过于含糊,兼之过后为躲避朝廷追查,母亲逼迫他抹掉身份、改名换姓,与往昔一刀两断,导致他忽略了细节。
而秦茉的父亲极有可能对家人隐瞒一切,因而秦家人对容氏毫无印象。
容非踌躇,要如何掩饰他所了解的内情,又能获取秦茉信赖?毕竟有关旧案的牵扯,他们属于同一阵线。
目下风波再起,他恰恰来到了长宁镇,隐藏多年的小秘密,岌岌可危。
正因容非垂下眉眼,秦茉看不清其眸底遮掩的,是遗憾还是无奈,更觉此人深不可测。
良久,他嘴边勾笑:“姑娘这汝窑三足洗,想要糊弄旁人不难。不巧容某对此道颇感兴趣,又曾亲眼目睹姑娘身怀殊能,怕是没那么轻易被唬住。”
秦茉从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中感受到了危机,眸色一冷:“容公子此话何意?”
“我来此前,曾听到过一传闻——长宁镇长宁,”容非眼眸深深,似要直透她心底,“意指长宁镇上,无人敢行窃。”
秦茉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樱唇轻启:“那又如何?”
“只因各村落的村长,自前年起时常收到匿名线报,清楚标记所辖村落中何人盗窃,若不管不顾,将被捅到县衙,严重损害当地名声,因此每回皆遵照提示,惩戒盗贼,肃清法纪,是以过去一年,镇上鲜少出现偷窃之行,即便偶有外来暂居者为非作歹,也因遭到举报而被赶出长宁镇。”
容非复述听来之言,双目自始至终未离开秦茉妍丽的容颜:“外界相传,长宁镇上有一位神秘守护者,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有谁想到,竟是位韬光晦迹的小姑娘?”
“你、你胡说什么?”她回避他的直视。
“秦姑娘,若非你所为,如何解释,初见之时,你三更半夜躲进自家小院落,宁愿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也不愿被人发现?又如何解释,你拥有空中拈蝶的神技?且姑娘慧眼如炬、认穴精准、身法轻灵、步伐敏捷、投掷巧妙、胆识过人,哪一项是寻常商户之家会具备的能力?”
容非字字清晰,语气不容置疑,像是硬生生撕开了她的衣衫,教她袒露人前,无所遁形。
“容非,”她脸色惨白,连名带姓直呼,清冽嗓音夹带微不可察的颤栗,“你到底要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某非扒的是茉茉的小马甲。
不久的将来,他想扒的是……?嘘!【捂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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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午后艳阳漏入窗格,空中微尘被染成了万千碎金,翻飞于光影间,忽明忽昧。
屋内二人静默无声,四目相对,眼里均蕴藏复杂情绪。
事实上,面对秦茉那句质问,容非心中并无答案。
到底要怎样?他想更近一步接近她。可这想法,是源自找寻父亲失落的遗物,还是梦中旖旎所致?
持续缄默后,他缓缓开口,嗓音如甘醇浓酒:“姑娘,或许你已惯于时刻防范,但对容某,你大可放心,此秘密,我定会为你守住。”
“为何?”秦茉眼波漾起极隐约的惊讶,瞬间平复,心头似静水下的汹涌澎湃——他必定推断出她是神偷“风影手”的女儿。
眼下各方云集,搜寻所谓的藏宝图,如盲头苍蝇乱撞。此人已发觉端倪,竟守得住秘密?
非亲非故,他何不加以利用?
难道……他企图独占?
自得知父亲隐藏往事的那日起,秦茉的心上不着天,下不临地,时时审慎,对任何来历不明、来意难测的陌生人皆怀有戒备之心,习惯先以恶度人,生怕无意之言折射内心所想,更怕无心之举成为有迹可循的依据。
见容非迟迟没回答,秦茉手里捏了把汗,喉底压着一道气,难吞难吐,半晌后,再度重复了疑问:“为何替我守密?”
容非柔柔抬目,温和得如掺了水,并非男女之情的缠绵温柔,倒像是……兄长看待小妹的诚挚关怀。在她错愕的瞬息间,他有种离经叛道的冲动——想拥她入怀。不涉情爱,只为共同坚守的尘封过往。
他们何其相似!然而他无从坦白。
咬了咬牙,容非将悬在半空的一颗心逐寸拉回实处,唇畔淡笑扬起:“不为别的,姑娘闻名遐迩,容某慕名已久,如今有幸相识,只想交个朋友,姑娘切莫多心。”
他选择了最虚妄的理由,偏生语气透着浓烈诚意。秦茉凝望这双清如明镜的瞳仁,映出她微光勾勒下的素颜,略显怔忪。
他的话有几分真?她要不要赌上一回?又或是,先缓一缓,留意其动向再作决定?
容非无惧她的谛视,尽管他深刻明白,交心的机会,仅有一次,错过便无法重来。
这一刻,他决定,抹掉不为人知的往昔,舍弃渊源,以租客身份,与她和平共处。
受他的泰然自若所感染,秦茉敌意悄然敛起,明眸蒙上了薄薄水雾,清嗓恢复平素的温软:“公子谬赞,我不过一村野孤女,谈何‘闻名’?”
不露锋芒的一句自嘲,隐隐藏匿了心事,寥落之意稍纵即逝,唯有那烟笼水眸,残存三分薄凉。
容非胸腔内泛起酸意,软言道:“我先失怙,再失恃,很能体会姑娘的苦处。”
“容公子,”她睫羽轻颤,悠然凝眸,“你来长宁镇,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二十年前,先父曾在镇上小住。我闲来循迹一游,未作他想。”容非流露神往之色。
这话,确是发自内心。至少在遇上秦茉之前,其目的很单纯。
日影倾斜,院落鸟鸣婉转,声声入耳,秦茉蓦然回想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从何时干涉镇上事务?大抵始于某一回在酒馆中辨识出小偷行迹?
传闻一如既往失实,什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不过学到点皮毛,揭发了十余人罢了,“守护者”三字未免太过夸大……
沉思之际,纤纤玉指无意识地抠出一颗颗莲子,不多时,莲蓬只剩小洞。
容非猜不透她的心思,横竖无聊,以帕子拭净浅口碟,忍下伤痛,一丝不苟剥着莲子,将莲心呈花开状放在碟子正中,莲子肉则首尾相接,围了一圈又一圈。
秦茉回过神来,发现莲子全都“趴”着,整整齐齐排成队,没忍住笑了:“容公子,你是要布阵?”
容非骤然见到她笑靥舒展,心已宽了一半,讪笑道:“我这人……有点小癖好,净是爱把诸物摆规整,难以自持。”
经他这么一提,秦茉后知后觉——他居住的环境,不论秦家东苑,还是现下的房间,总给人一种异样的对称感,成双成对的装饰品往往分布在两侧,独一无二之物均置于中央,且大小高矮十分讲究。
对应他伤了左臂,却连右臂也缠上纱布绷带的诡异行为,秦茉啐道:“怪不得,我老觉着你奇奇怪怪的……”
容非正要申辩,被她话中那句“老觉着”而甜到了——她经常想起他?还琢磨他的言行?
先前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缓和,他轻挪碟子,送至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