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艰辛路(科举)——卷六一
时间:2020-07-14 10:59:43

  他定定神,隐晦的提醒道,“趁罗家还未出事,趁老侯爷还没有发觉,你赶紧将田狄送出京城吧,一但田狄被老侯爷发现,我敢保证,老侯爷一定会亲自将田狄压到刑部,说不定当场杀了他也未可知。”
  要知道孙之江生前跟他岳父是纠缠了大半辈子的宿敌,此刻有孙之江旧部田家之子站在面前,钢铁雄心的老侯爷岂能轻易放过?
  “田狄出京的事我正在安排。”林邵白嘴唇翳动,扫视了下左右,见四下无人,方才低声道:“我担心田狄突然离开京城,他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他,到时候……”
  林邵白话没说完,竖起手照着自己脖子一划拉,谢行俭心领神会。
  谢行俭盖上茶盏,白玉瓷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沉吟片刻,道,“田狄出城刻不容缓,这事你尽快安排,杂耍团还要田狄出面,一时半伙背后之人不会杀田狄的,田狄他性子大咧,在背后之人身边待久了容易漏马脚,我得必须快些换一个人替他。”
  “林大山?”林邵白脱口而出。
  “大山兄弟除了会缩骨,可还会其他功夫?”谢行俭问。
  “大山会些少林棍法,”林邵白摇摇扇子,悄声道,“众人只知林教谕棍棒耍的好,却忽略了林大山青出如蓝而胜于蓝。”
  “如此甚好。”谢行俭笑道,“等晚间他上我家,我再与他说这事。”
  林邵白哈哈大笑,话音里藏着丝丝调侃,“之前大山兄弟不愿意缩骨成绿容这样的小姑娘,如今到底是逃脱不开缩骨的事,只不过田狄所处的境界稍微危险些,你可要好生嘱咐他。”
  “这个自然。”谢行俭愁思上头,“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手上的大理寺文书务必要在明日之前上交给木大人,倘若田狄没拿到文书,背后之人会不会对田狄起疑心…”
  “应该无碍。”林邵白笃定道,“如今咱们已经知道田狄不是主事之人,想必那人的最终目标并不是你手头上的文书,绿容不是说了吗,她接到偷文书的任务是最近才下达的,且与她碰头的人是田狄,可想而知,想偷你文书毁你仕途的只会是田狄,背后那人怕是还不知情。”
  林邵白说的头头是道,且语气坚定,谢行俭似笑非笑的觑过来,林邵白顿时噎住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谢行俭双手环胸,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脸色不对劲的林邵白,眼中带了几抹怒气。
  “你之前还说我不顾与田狄幼时的同窗之情,哼,他倒好,不顾身上的罪名跑回京城陷害我,我招他惹他了?”
  谢行俭越说越气愤,扒拉开往事,忿忿道,“当年在韩夫子的私塾,他才多大啊,就整天摆着一副瞧不起我和赵广慎这样寒门子的脸色,骂我们是土包子不认识京城的簇生椒,好在厨娘站出来做了解释,说那不是簇生椒,而是胡人为了御寒种出的断魂椒,哈哈哈,你是没看到田狄当时的脸色,臭的好比茅坑……”
  回想起幼年往事,谢行俭忍俊不禁的放声大笑,当年他端着二十来岁的灵魂掺和在这帮小孩子里头,虽彼此之间有些小摩擦,却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林邵白侧眼望去,见谢行俭神色愉悦,忍不住笑道,“当年田狄被韩夫子教训后,私底下跟我抱怨过,说那年韩夫子招进来的学生本来就少,你们一个个的还不乐意与田狄玩耍,田狄小孩子心性嘛,所以才会对你出言不讳,以为这样你和赵广慎以及叶礼承就会跟他说话,不成想你们四个当场差点打了起来,不过结局是好的,虽吵闹有之,但终究有人愿意跟田狄玩了。”
  亭子里笑声阵阵,忽而想起当下的事,谢行俭脸上的笑容渐止,目光略过林邵白眼神闪躲的脸。
  他微微颔首,轻声道:“你莫要打岔转移话题,我且问你,我到底哪里得罪他田狄了,至于他买通绿容偷我的文书?”
  林邵白坐立不安的挪开身子,暗自叹气道,“田狄不过是被猪油蒙了心罢了,他和你哪有什么大仇恨,之所以偷你的文书,不过是背后那人言及你是武英侯的女婿,加之小时候几个同窗,唯独你对田狄不冷不热,田狄性格傲气,以为你看不上他,所以平日对你总是多加针对。”
  谢行俭赌气得将脑袋瞥向院内,林邵白见谢行俭还在生气,不免喋喋不休的笑说,“田狄从小就生活在雁平,也没人用心的教过他正确的为人处事,如今虽年岁不小,但到底还像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别人一鼓动他,他就想岔了心思。”
  “他让绿容偷你的文书,不过是想跟你闹个玩笑,以为无伤大雅,我昨晚已经跟他说了这件事的厉害性,他已经知道错了,他……”
  “别说话——”谢行俭突然弯身“嘘”了声,“你看那边。”
  顺着谢行俭的手指,林邵白茫然的望过去。
  翰林院的内间院子里种有一团团绿竹,此刻正是七月大热天,院内鲜少有树木翠绿如竹,半下午的日头,随着夏风吹散过来的热气,耳畔还有隐隐的说话声。
  上个月谢行俭初来翰林院之时,就已经四处走动过,摸清了翰林院院内的布局。
  他们所在亭子的正西方那块竹林后有一个凹洞,位置很隐蔽,洞口隐在竹林里面,谢行俭曾经误入进去过,里面面积虽小,却别有洞天。
  人一旦钻进洞里,外面人很难注意到,今天出了意外,主要进洞的人刚进去就闹出了动静,这才引起了谢行俭的注意。
  林邵白眼神示意谢行俭,问他要不要跟上去,谢行俭猫下腰,脚步轻移得往竹林边走。
 
  ☆、【一更】
 
  七月初的日头颇为火辣,谢行俭带着林邵白窝身蹲在竹林外, 热成火球的暑气肆无忌惮得包围着两人, 两人才在外边侯了一会,后背就湿的往下趟水。
  林邵白出来前拿了把扇子, 此刻正使劲得噗嗤着摇扇, 然而扇出的风热气腾腾, 丝毫带不来一丁点凉爽。
  谢行俭从袖袋起取出几颗果子塞进林邵白嘴里,自己也快速的含了两枚,果子外皮包裹着一层酸涩糖粉, 入口后酸涩顿时席卷舌苔, 两人禁不住打冷颤。
  “你给我吃的什么?”林邵白低声问。
  谢行俭眉头一挑, 从怀里又拿出几颗交到林邵白手里, 凑近小声道, “家里做的糖腌酸梅,酸爽可口,吃起来凉快的很。”
  林邵白眼睛都瞪直了, 心道这吃食玩意果真了得,抿几颗在嘴里放着, 胸口立马涨起嗖嗖的凉爽, 酸涩中夹杂着甜腻滋味,只吃这一口, 身体就惬意舒服很多,燥热的心缓缓的平静下来。
  老古话说的果然没错——心静自然凉。
  两人吃下几颗糖腌梅后,许是糖蜜勾人心窝的缘故, 两人烦躁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找了个背阴的地方蹲下,似乎觉得眼下也没怎么热了。
  茂密竹林的另一头连接着洞口,婆娑摇曳的竹叶下,谢行俭眯着眼隐约瞧见有人站在洞口东张西望,此人背对着他,他一时认不出是谁。
  “走快点,磨磨蹭蹭干什么?!”那人一说话,谢行俭诧异的看向林邵白。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谁也没想到说话的人竟然是朱庶常。
  朱庶常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一个傻乎乎的直愣子,什么时候有说话这么硬气的一面?
  两人大气不敢出,总感觉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唯恐正对着竹林的朱庶常发现他俩,两人不约而同的往旁边更浓密的竹竿下躲,只留眼睛在外盯着绿竹中间的缝隙。
  朱庶常察觉四周无人后,对着身后的人瞪眼,暗暗用力扯出角落的人,朱庶常手肘力度极大,后边的人一不小心往前一栽,巧在有密麻的绿竹竿子拦住了那人,才使得那人免遭摔倒的横祸。
  那人整个身子挂在竹竿上,翰林院特意发放给庶常的褐色官服被竹子上的倒钩拉出破洞,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亵衣。
  朱庶常见状嗤笑,那人愈加惴惴不安的不敢抬头,一双手紧紧的握紧垂在身子两侧。
  “让你做点事怎么那么不中用?”朱庶常咬牙切齿的骂道,边说边用脚踢对面的人,对面那人微微侧身,躲了开去。
  “敢躲?”朱庶常粗眉一立,举起手掌照着那人的面,当即就是一个大耳巴子,随后拎起身上稍长的衣摆,抬起腿使劲得踹向对面那人的心窝。
  对面那人这回没敢躲开,被踹得连翻往后趔趄,皮肉相撞带出的闷哼声听得谢行俭心里发麻。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会是……
  朱庶常踢几脚撒了气后就收手,谢行俭偷瞄向朱庶常,只见朱庶常叉腰冷笑道,“谅你也不敢再躲,你躲了,你娘的赌银谁出?就凭你这个穷翰林每月八吊银子的俸禄?啊?”
  朱庶常一改人前的软弱,趾高气扬的冲对面那人呸了一声。
  对面那人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庶常出言不逊的辱骂自己。
  朱庶常见对面那人被骂的一句话都不还嘴,顿时没了兴致,一双肥胖的手拎着对面那人的领口,将其瘦弱的身子往前一拉。
  两人脸抵着脸,只见朱庶常脸色忽变,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低声道,“让你将毁文书的事怪到谢行俭头上,怎么你就那么没用?你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谁借你的胆子!”
  此言一出,蹲在竹林外的谢行俭犹如一记五雷轰顶,击得他头脑发懵,之前听张检讨的意思,翰林院的文书妥妥的就是李通许故意丢进水缸的啊,怎么瞧着现在的情况,想害他的竟然是平时憨憨的朱庶常?
  谢行俭猛的抬头看向身旁的林邵白,眼眶中惧是惊恐和担忧,似乎在无声的质问林邵白,他这是走了什么霉运,田狄让绿容偷文书坑他,朱庶常也让别人毁文书坑他。
  他这是触犯了谁的利益,怎么总有人跟他过意不去呢?
  谢行俭抚摸着跳得贼快的小心脏,呼呼的喘气,就他这种“受害”的体质,他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他有点主角的感觉了,狗血剧中不就主角经常莫名其妙的被害吗?
  竹林洞口的朱庶常还揪着那人不放,那人恍如一根无表情的木棍杵在那一动不动,直到朱庶常说了一句话后,那人神色骤变。
  竹林地上长了不少冒出尖头的竹刺和竹鞭,那人此刻也不管地上的荆棘,“砰”的一声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
  竹刺和竹鞭上矗立生长着的小荆棘猛的扎进那人的膝盖上,好在有衣服的遮挡,腿上并没有冒出血水,只不过听那人一声闷哼,谢行俭看在眼里都感觉到疼,想来那双腿不肿也要红紫。
  谢行俭默默的将头探出一些,努力的往竹林里头张望,侧着耳朵听到那人跪在朱庶常面前求饶,大意是说翰林院文书不能再出问题,再出问题这届翰林班子真的会被撤。
  朱庶常避开那人的哭求,阴森着目光,讽笑道:“你还想不想赎你娘出来?不想做就将我给的银子还回来,老子的银子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丢进水里还能荡个水花,给你?买肉包子给狗吃,狗还能摇尾巴,你呢?你能干什么!”
  谢行俭和林邵白闻言,皆冷了面容,朱庶常好歹是读圣贤书出来的书生,怎么说话这么龌龊,还带有一股江湖痞气?
  林邵白看不惯同僚这般欺辱人,“蹭”的想站起身,谢行俭手拽住人,摇头叫林邵白切勿轻举妄动。
  朱庶常长得人模人样,却对着同僚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可这终究是朱庶常他们的事,林邵白出手阻拦有什么用,没听到朱庶常说了吗?跪在地上的那人拿了朱庶常的银子。
  说到底那人若不贪朱庶常的银子,怎么可能会被朱庶常按在地上摩擦。
  何况,谢行俭心里有气。
  谁叫那人想要坑他,虽不知为何文书被毁的事没有落到他头上,但这人和朱庶常沆瀣一气害他是事实。
  如果这人当初拒绝毁文书,他哪里还需要晚上回去熬夜写文书的前半章,其他的翰林同僚也就不用唉声叹气的赶下半章的内容。
  说到底,跪地那人对不起的不仅仅是他一人,还对不起整个翰林院的人,文书是大家近半个月的心血,这人怎么忍心说毁就毁?
  还有朱庶常,谢行俭望着竹叶遮挡住的那道略显肥胖的身影,内心烦躁不堪。
  上午的时候,他还告诫李通许注意朱庶常,小心朱庶常大大咧咧的出卖了朋友,没想到打脸打的那么快,确实要“小心”朱庶常,瞧瞧朱庶常满脸狞笑的样子,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绝对做不到将上午那个没心眼的朱庶常和眼前这个随意辱骂同僚,满嘴脏话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右手扣住林邵白的手腕,为防止林邵白出声,他另外一只手牢牢得捂住林邵白的嘴巴,林邵白眼睛瞪着谢行俭,状似不解还带着恼怒。
  竹林里头,朱庶常对着跪在地上的那人还在拳脚相加,言语间吐尽污秽,谢行俭则闭上眼,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待两人离开好半天后,林邵白挣脱开谢行俭双手的桎梏,长时间的蹲躲,加之外头烈日的灼晒,两人站起来时都发觉身子有些不爽,慢吞吞的挪到亭子休息好一会,眼前才恢复清亮。
  谢行俭给的糖腌酸梅,林邵白早就已经吃完,他又摸出一把递给林邵白,林邵白这回没接手,撇开脸拒绝,手一个劲的摇着扇子。
  谢行俭一点都不生气,丢了一颗梅子进嘴,自顾自的转头和林邵白说话:“你别怪我不让你多管闲事,朱庶常这种能将你我都瞒住的人,可见心思有多深,你若贸然得罪他,谁知道他这条毒蛇什么时候冲你吐芯子?”
  林邵白不由得一阵暗生闷气,扇子也不摇了,眉头一皱,“话虽如此,可他也太无法无天了,好歹都是翰林同僚,指不定三年后谁的官阶高,他怎敢这般欺辱打骂他人,就不担心告到杜大人和程大人跟前去?”
  “那人不敢跟两位院士大人说的。”谢行俭又丢了一颗酸梅进嘴,“你没听朱庶常说吗,朱庶常出了银子,银货两讫的事,向来讲究公平,倘若那人不接朱庶常的银子,倘若他不毁文书……”
  “给我一点,热死我了。”林邵白踢了踢谢行俭,摇头感慨,“说来说去,你不让我去阻拦朱庶常打人,就是记仇!”
  谢行俭扔了几个酸梅给林邵白,不怒反笑的呵一声,“我记什么仇?”
  林邵白磕了一口酸梅,酸的眉头拧在一块,“朱庶常让那人毁文书害你,那人收了银子,想必当初是认同了朱庶常的做法要害你,只不过不知为何文书的灾害没落到你头上,即便如此,你还是恨上了那人以及朱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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