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弥漫间,犹如一支笔在缓慢勾勒,现出了某位女人清晰的半身轮廓。
……如果那位也能被称为“女人”的话。
傅蓝屿下意识抿紧唇角,神情凝重。
镜中的女人穿着黑色罩袍,将全身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
她的脸色惨白可怖,一双眼睛却黑漆漆的,像是墨汁滴在雪地里,对比鲜明;
她的嘴唇涂得鲜红,说是血盆大口也不为过。
她看着坐在镜前的乔云铮,忽然笑了。
她这一笑,血盆大口朝两侧咧开,嘴角就像被谁撕裂了似的,如果没有耳朵的阻挡,甚至要在脑后交汇。
她口中的牙齿细密尖锐,酷似食人花密集的锯齿,单是看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她抬起手来,朝着乔云铮挥舞了一下。
她的指甲黝黑发亮,也如十根利刃,轻而易举就能割断人的喉咙。
……但她没有。
她的手伸到半截就停下了,仿佛只是为了吓唬,并没想取乔云铮性命。
至少今晚没想取。
良久,听得沙发上的白笙,小心翼翼地开口:“蓝蓝,乔先生,你们那里还好吗?”
傅蓝屿扶着乔云铮的肩膀,看到白雾散去,镜中的女人也渐渐消失不见了,总算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什么事。”
结果话音刚落,忽听乔云铮沉声唤她。
“蓝妹。”
这一次,镜中同时映出了他与她的影像。
恐怖的是,两人均满脸是血,连衣服也沾满了血迹,形容狰狞骇人。
傅蓝屿蹙眉,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她又摸了一下乔云铮的脸。
而后下一秒,镜中两人就像两根融化的红蜡烛,缓慢塌陷在了流淌的暗红色光芒里。
有血,正在溢出镜面。
……那不是幻觉。
镜子真的在流血。
鲜血完全充斥了镜中画面,且汇聚成河,突破了这层镜子的阻碍,转瞬间已蔓延到了桌面。
眼看着就要流到乔云铮的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傅蓝屿反应极快,她娇喝一声,使尽全身力气将乔云铮连人带椅子,硬生生拖离了桌前。
“笙笙!到床上去!”
白笙一惊,顿时弹跳起来,跌跌撞撞往床的方向一扑。
傅蓝屿以一人之力拖着乔云铮的椅子,将椅子一路从书桌拖到床前,她双手果断抓住椅子的两条腿,跟撬动杠杆那样抬起半边椅子,把乔云铮掀翻到了床上。
在她也跳上床的刹那间,镜中血河汹涌成了血浪,源源不断朝地面倾洒,好似下了场瓢泼大雨。
一时间,除了床上这方寸之地,房间里均被血色覆盖,再也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可想而知,方才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乔云铮会分分钟被淋成血人,即使今晚不死,也算违反了游戏里“不要沾染污秽之物”的规则,迟早大祸临头。
黄金局和白金局里的陷阱,比比皆是,有时候甚至会随机挑选目标,被选中的人只能算运气不好。
所以走到这一步,能找到个可靠的队友,相互扶持,才显得格外重要。
乔云铮远离镜子之后,在床上躺了会儿,僵硬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他坐起身来,看着傅蓝屿出了半天的神。
“蓝妹。”他低声道,“你刚刚救了我的命。”
“是啊,椅子很沉,你也很沉。”傅蓝屿揉着发酸发疼的胳膊,懒洋洋地回答,“你记住这个人情,以后要还的。”
“你想让我怎么还?”
白笙盘着腿坐在床头,闻言非常八卦地接茬:“一般
这种情况,都是要以身相许的,乔先生,不如你考虑考虑?”
乔云铮笑吟吟:“真以身相许了,占便宜的是我,这得看蓝妹意见。”
“你们俩无不无聊?”傅蓝屿瞥了白笙一眼,“还不赶紧睡觉去。”
白笙奇道:“咱们仨在一张床上,我怎么睡?我睡觉不老实,万一半夜把你俩踹下去了,沾一身血……”
“我不睡,我在这给你守夜。”
乔云铮点头:“我也不睡,我也给你守夜。”
白笙神色复杂:“你们俩坐着,我躺着,这叫守夜吗?这叫守灵。”
但作为一名被保护对象,她并没有来得及再多吐槽两句,就被傅蓝屿不由分说按倒在床上,用被子裹成了一只蚕蛹。
“你跟你哥穿越时,废话也这么多吗?”
“……”
白笙拗不过傅蓝屿,况且今天演了一天的戏,提心吊胆的,她也的确累了。
有大佬帮忙守夜,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抱着被子闭了会儿眼睛,很快就传来了小猫似的轻微鼾声。
乔云铮正在替傅蓝屿按摩手臂,力道不轻不重,令傅蓝屿很满意,仿佛叫了个专业技师。
两人给白笙留出了足够休息的空间,只并排坐在床边,垂眸盯着脚下流淌着血液的地面。
傅蓝屿似乎能听到,有女人细细的笑声若隐若现,时而盘旋在窗外,时而回荡在房间各个角落,由远及近,犹如杜比环绕音效。
她说:“今晚怕是要死不少玩家。”
“很正常。”乔云铮道,“这个世界匹配到的玩家这么多,系统不狠一点,难道全靠大家自相残杀吗?”
那未免也太残酷了。
尽管这种逃生游戏,本就毫无仁慈可言。
傅蓝屿凝神想了想:“我突然记起,其实关于血腥玛丽的传说,还有个流传较广的版本——当有人对着镜子进行召唤仪式时,会在镜子里看见女巫的影像,如果仪式不正确,就会遭到女巫的杀害。”
“看来系统是个融梗王,把传说都杂糅到一起了。”
“那是不是就说明,我们所看到的伯爵夫人,其实也并不一定是真正的伯爵夫人?”
乔云铮陷入了沉思。
“在没找到更多的线索之前,我们没法草率下结论,不过
……”他低笑了一声,“我们不是拿到通往五楼的钥匙了吗?”
傅蓝屿立即会意:“明晚去一趟?”
“好啊,一起去。”
两人击了下掌。
话题谈到这里便终止了,他与她再度陷入了各自沉默的状态,很安静,但并不会显得过分尴尬。
傅蓝屿单手托腮,闭目养神,直到又听见乔云铮在唤自己。
“蓝妹。”
“嗯?”
他轻声询问:“当年你才十五岁,年纪那么小,怎么会被拉进这个系统里?”
“这是幸存者逃亡系统,还会管我年纪小不小么?符合标准了,自然就会被拉进来。”
“那你是怎么符合的标准?”
“我父亲是个瘾.君子,那天吸食过量出现幻觉,把我当成了早已改嫁的母亲,一刀扎在我胸口上。”傅蓝屿轻描淡写地叙述,“后来抢救过来了,连医生也说我命硬,说我这种情况,原本是活不了的。”
“那你父亲他……”
“当晚就死了,尸体被社区拉走火化了,都没人愿意给他办场丧事。”
乔云铮闻言,眼神微黯:“抱歉。”
“也没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早看开了。”傅蓝屿侧眸瞥向他,“那你呢?你总不能也被扎过一刀吧?”
他坦然反问:“你听说过西城区七年前,发生过一起酒吧爆炸事件吗?”
“好像有点印象,当时上过新闻的。”
“对。”他平静颔首,“那时候我在酒吧兼职驻唱,舞台上的六个人全死了,就活了我一个。”
正因如此,他也被系统判定为“本就该死的人”,卷入了这场游戏。
多讽刺,那些数不清的像他一样的幸存者,所谓幸免于难的运气和福气,最后都只成为了系统用于计算概率的数据,揭开了另一场悲剧的序幕。
他们甚至都没机会问一句,凭什么。
“蓝妹,你说,有多少人能真正撑到白金通关的那一天呢?”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傅蓝屿的语气很从容,“所以我能活一天就高兴一天,能活一年就高兴一年,权当是赚来的,别太怀有期望,也就罢了。”
墙壁上那盏油灯,在乔云铮的眼底投下细碎光影,他注视她良久,
神色温柔而困惑。
“很奇怪,这番话我好像在哪听过。”他意味难明地叹息一声,“可我们以前从没见过,对吧?”
“我没有过记忆缺失的情况,只要是游戏中见过的,我应该都有印象。”
他笑了笑:“穿越太久,偶尔产生一点错觉,也情有可原——好在不管以前见没见过,至少我们现在是认识了。”
傅蓝屿迎视着他的目光,无言半晌,终是点头。
“确实。”
有缘分的话,无论什么时候认识,都不算迟。
*
清晨,天际刚刚显出一丝熹微的日光。
傅蓝屿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昨晚居然又靠在乔云铮身上睡着了,就跟上次在整容医院的杂物间时一样。
她只动了一下,乔云铮就开了口,声音很清醒。
“蓝妹,时间不早,你得叫上**回房了。”
他将手覆在她额头,很轻地揉了揉,像在替她祛除睡意。
“……好。”
傅蓝屿直起腰来,见昨晚流过地面的暗红血液,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单手掀开白笙的被子,在白笙的肚子上拍了拍,犹如在叫家里犯懒的猫。
“笙笙,起床。”
白笙猛地一激灵,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怎么了?出事了?”
“警惕性不错,有进步。”傅蓝屿道,“但也没出什么事,就是咱们得回房间了。”
“哦……”白笙顺手划拉了一把乱糟糟的长发,一面活动筋骨,一面下床穿鞋,“咱们还要用绳子爬上去吗?”
“对,这次你先爬,我在下面托着你。”
乔云铮看了傅蓝屿一眼:“你自己也当心点。”
“我知道。”
白笙系着外套的扣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自己在这有点多余。
度过了昨天那难熬的一夜,这二位的暧昧关系,似乎又有了新的进展啊。
……
至于白笙小姐是怎么从三楼爬到了四楼窗口,过程之艰难,在此就不多赘述了。
反正她脚滑了好几次,其中一次还差点踩在傅蓝屿脸上。
当古堡的钟声敲了七下,早餐时间又到了。
傅蓝屿站在门口,听到二楼和三楼的方向,此起彼伏传来惊叫声,夹杂着男玩家们因慌张而爆出的脏话。
看来她猜得没错,昨晚真是死了不少人。
不一会儿,斜对面房间的门也开了,阿绿摇曳生姿地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儿了?这么吵。”
傅蓝屿一指楼下:“有人死了,不知道是谁。”
“是谁不重要,死了就好。”阿绿的声音特别悦耳,不过讲出的话就很直白残忍了,“每多死一个,我们的胜算就又多一分。”
“也对。”傅蓝屿淡定点头,“很有道理。”
“那走吧,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万一有意外收获呢。”
恰好这时白笙也开了门,故作迷茫探出了脑袋:“你们要下楼了吗?一起啊。”
然后三人就并肩下楼,先去了三楼打探情况。
三楼昨晚,死了三个人。
从这一侧楼梯下来的时候,距离最近的就是秃头程序员的房间——按照大家的预想,他最先违反规则,沾上了洗不干净的血迹,那么是肯定活不过昨晚的。
程序员房间的门是虚掩的,仿佛是系统为了把他的惨状,故意展示给所有玩家看。
门口的好几名男玩家,额上都沁了汗,还有人刚从厕所吐完出来,一边擦嘴一边骂。
“艹,真是再穿越多少次也受不了这个。”
傅蓝屿推开门,往里面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她反应迅速,立刻把凑上来的白笙挡在了身后。
“你别看了。”
“……”白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小小声问,“怎么了?是死了吗?”
“嗯,死得很透了。”
程序员就躺在自己床上,床边还搭着那件标志性的格子衬衫。
他的脑袋是完好的,一双眼睛圆睁着,嘴巴也张着,定格在无比惊恐狰狞的表情上。
而他的脖子以下,一直到脚,骨肉都已经被完全剥离刮净,只剩下了一张血涔涔的**,摊在被褥间。
紧随而至的阿绿,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不禁蹙眉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真是恶趣味的死法。”
傅蓝屿问她:“你看到还有谁死了吗?”
“就那边,两扇没锁的门。”阿绿朝走廊尽头指了指,“一个是烫着锡纸烫的男玩家,之前没什么存在感,还有一个是小金原先的目标对象。”
小金的目标对象,那个黑黑瘦瘦的男人,
看上去运气很糟糕,也没能活过昨晚。
傅蓝屿为了求证,亲自去溜达了一圈,来到黑瘦男的房间门口时,见乔云铮也正站在那。
“这两人的死法是一致的。”乔云铮低声道,“是在祈愿仪式过程中,被女巫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