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蓝屿看向屋内,见黑瘦男还坐在书桌的镜子前面,上半身软塌塌地后仰,有五道清晰的、被利刃割裂的伤口,将他的脸部划烂,从他头顶一路贯穿到腹部,皮肉豁开,露出了森森白骨。
血流了一地。
毋庸置疑,那些伤口,是女巫尖利的指甲造成的,她昨晚亲眼见识过了。
“我去楼下看看。”
她没久留,沿路返回与白笙和阿绿会合,又下了二楼。
二楼昨晚,死了两个人。
其中一名玩家没什么记忆点,傅蓝屿顶多对他有点模糊的印象,他的死法没什么特别的,也是被女巫的爪子挠死的。
而另一名玩家,是阿粉的目标对象。
他也同样坐在镜子前面,可全身上下完完整整的,并不见伤口。
直至傅蓝屿走到近前,这才看清,原来他脖子上有一道黑紫的淤痕,深深勒进了颈骨里。
他是被人勒死的。
……或者说,大概率是被阿粉勒死的。
这人运气终究是不太好,逃过了女巫的惩罚,却没逃过假队友的暗杀。
*
伯爵夫人今早也没有来,她来不来貌似是凭心情决定的。
照目前的形势来算,玩家还剩下十位。
但当傅蓝屿她们来到礼堂时,却发现餐桌上的餐具,只摆了九套。
阿粉到得很早,已经坐在座位上等着了。
阿绿径直走过去,坐在了阿粉旁边,两人似乎很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
当第九人也进入了礼堂之后,威廉管家照例在外面关上了门。
傅蓝屿迅速环视全场,最终得出结论:除了几位死者,阿绿的目标对象,那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也不见了。
她低头喝着牛奶熬的粥,很专心致志的样子,其实耳力敏锐,听到相邻而坐的阿粉和阿绿,轻声交流了两句。
阿粉:“怎么处理的?”
阿绿:“我没动手,他自己头朝下跳的楼。”
阿粉:“那你的猜测正确,仪式必须在自己房间进行。
”
阿绿:“待会儿记得带一把刀走。”
阿粉:“知道。”
这段对话实在太自然了,默契得完全不像是刚刚结识的盟友。
傅蓝屿想到了什么,她面无表情又舀了一勺粥,顺便咬了一口甜馅的酥饼。
这地方的伙食,真是不错啊。
然后她就觉得衣角被白笙扯了一下。
白笙小心翼翼,示意她往餐桌的最角落里看。
她抬眸只看了一眼,就淡定移开了视线。
“嗯。”
其实她刚才就注意到那名男玩家了,且不仅是她,在场不少人都注意到了。
那名男玩家的外套系得严严实实,连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也扣上了,很明显是在故意遮挡什么;
他的运动裤和运动鞋都是黑色的,乍一看不显眼,但利用反光,仔细看就可以发现,面料上沾满了凝结的血迹。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大面积的血迹是从哪来的,但她很清楚。
男玩家昨晚,遭遇了和乔云铮一样的状况。
进行祈愿仪式,会出现三种结果:1.平安无事;2.当场被女巫杀死;3.沾了镜子里流出的血,缓一天再死。
三种结果是随机触发的,也就是说到了双数夜,进行仪式的男玩家们,只能寄希望于运气。
谁也不晓得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要打破这种僵局,完全杜绝死亡的可能性,只有唯一的办法。
在下个双数夜到来之前,将游戏通关。
傅蓝屿伸出手去,将面前用来切面包的锋利餐刀,很隐蔽地藏到了外套的衣袖里。
她平静抬眸。
果然,对面的乔云铮,正在做与她同样的事。
接下来,恐怕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
早餐结束,大家照旧各回各屋,傅蓝屿故意走慢了一会儿,而后直接去了三楼。
乔云铮给她留了门。
“你就这么进来了,也不怕被别人发现?”
“统共就剩下九个人了,阿粉阿绿默认你是我目标对象,小金又见过咱俩一起行动,发现就发现吧。”
乔云铮微笑:“现在就只剩八个人了。”
“怎么?”
“我刚从窗户看到,那个全身都沾了血的男玩家,从二楼用绳子爬下去了,想要逃出庄园。”
“然后呢?”
“然后……”乔云铮不疾不徐地回答,“他很快就被管家逮住了,被缠进了庄园外围的荆棘丛里,消失了。”
傅蓝屿沉默半晌,点了点头:“他也的确没得选。”
那名男玩家,方才吃饭时就魂不守舍,脸色灰暗,显然已经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
要么留到今晚等死,要么试着逃出去,他只能孤注一掷。
尽管所谓的孤注一掷,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鉴于昨晚淘汰了太多人,到目前为止,活着的玩家还有:阿绿、阿粉、小金、刀疤男、傅乔白三人组,以及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乔云铮说:“刀疤男和那个男玩家搭上线了,也许是想在最后关头结个盟,又或者是……”
傅蓝屿会意:“想在晚上绑个票?”
“很有可能。”
毕竟晚上又到了献祭女玩家的单数夜,如果刀疤男有了确定的目标,肯定会找人绑票,合力把目标投出去。
“统共就三名男玩家了,他为什么没有连你一起拉拢?”
“大概他觉得我不好搞定。”
“但我们现在八个人,就算他俩结盟,两票也是不够的。”
“大家各怀心思,要是票数分散,结果就说不准了。”乔云铮想了想,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他想投谁?”
“很难说,我没跟他打过交道。”傅蓝屿摇头,“我只知道他第一晚被阿粉骂过,也许想先除掉阿粉——但阿粉和阿绿一定会绑票,他未必能如愿。”
“你也认为阿粉和阿绿是一伙的?”
“先前我还不确定,但刚才在礼堂里,我发现她俩完全清楚对方的行动轨迹,很有默契,应该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能一上来就迅速结盟、互相信任、形影不离,行事作风相似,还能一起把其他女玩家当枪使……可以想象,这两人必然做过很久的搭档了。
都到黄金局了,起始十六个人,怎么会没有绑定进入的玩家呢?
无非是隐藏得好罢了。
乔云铮若有所思:“她们俩今晚会投谁,你有头绪吗?”
“照目前而言,也许会投小金,但这种事谁敢肯定,并不能排除她俩临阵倒戈的可能性,反正她俩只需要保证自己不被献祭就好了。”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其中还要包括你或者白小姐被投出局的计划。”
“对。”傅蓝屿叹了口气,“我们得把一切事都考虑周全了,最好今晚就能找到通关办法,否则再拖到明晚,如果女巫选中了你……”
“不会的。”乔云铮温声安慰她,“我这人一向命硬,不然也升不上白金,你不用担心我,到时保护好自己就行。”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如同闲话家常,就好像面临这种风险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傅蓝屿看着他,很难得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穿越七年,你有没有害怕的时候?”
乔云铮似也有些惊讶,不禁失笑:“为什么问这个?”
她严肃脸:“我好奇。”
“要说害怕啊……那当然也害怕过,最开始穿越时,我每晚一闭上眼睛,就梦见无数鬼影在我面前晃,醒来就浑身冷汗,衣服都湿透了。”
“不过慢慢也就习惯了,被这种狗系统选中,如果不能自己看开,即使能通关,在现实中也是活不下去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穿越的世界,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坟墓。”
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能最终逃出生天的幸存者少之又少,越是如此,等待就越显漫长煎熬。
没有谁能望得见黑暗前的曙光。
要么选择接受,要么自我毁灭。
无论是哪一种,都残酷无比。
傅蓝屿完全能够理解,所以这些年,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活一天就开心一天,在悲剧到来之前,别留遗憾。
“跟许多人比,我们已经算幸运了。”
“我也这样想。”乔云铮笑了,“其实蓝妹,在今晚行动之前,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你说,我听着。”
他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认认真真地开口:“关于长期绑定穿越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
*
这一天的白昼,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格外不寒而栗。
晚餐时分,餐桌上就只剩下八套餐具了,伯爵夫人仍旧坐在尽头,一边优雅地品着红酒,一边用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端详着余下的幸存者们。
那并非看客人的眼神,那是看猎物的眼神。
她终于起身离席,半晌,威廉管家走进礼堂,手里拿着一沓羊皮纸,还有八根羽毛笔。
他脸上挂着惯常的客套笑意,鞠躬开口。
“为了答谢伯爵夫人的盛情款待,请诸位投票选择一位美丽的女性客人,她将有幸在午夜时分,与伯爵夫人共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得,还是那句台词。
只不过今晚更贴心,连投票的纸笔都给准备好了,生怕他们不够公平公正公开似的。
待礼堂的门被重新关上,桌上的沙漏开始计时,八位玩家面面相觑,彼此眼底均带着算计和考量。
“今晚男玩家们明显劣势啊,就剩咱们仨了。”刀疤男低沉地笑,“我看咱们多少得团结一点,优先把威胁性最强的投出去。”
被他拉拢的胡子男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乔云铮不理睬似乎不太给面子,于是也敷衍地点了点头。
“那兄弟你有何高见?”
刀疤男说:“粉头发的和黑衣服的,二选一吧。”
阿粉低头切着面前的猪排,闻言没说话,但看得出已经磨了好几回牙了。
傅蓝屿转着手里的红酒杯,也没接茬。
乔云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刀疤男一眼。
“有道理,不过我觉得那个戴眼镜的也危险,以前穿越时,这种看似文静老实的,都最擅长背后捅人一刀。”
刀疤男瞥向戴眼镜的小金,不悦皱眉:“她可以稍微延后一点,下次再投。”
“为什么要延后再投?”傅蓝屿淡然反问,“你究竟是客观认为她没威胁,还是主观想要护住她?”
“……”
刀疤男的脸色有点难看。
“你说他想护住我?其实这位才想护住你吧?”小金放下手中的叉子,细长手指果断指向乔云铮,“你们俩单独行动出过古堡,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事,可惜没人信我——阿粉阿绿,我最后表一次态,如果你们够聪明的话,就必须把她先投出去。那根骨头根本不是线索,是她用来栽赃我的障眼法,你们难道要放任她拿着真线索去通关吗?”
“我手里没有线索,你空口无凭,总得拿出证据。”
“谁说我没有证据?”小金怒道,“先把你投出去,今晚再去你房间里一搜就知道了——要是你房间里没有,那就是在他房间里!”
傅蓝屿了然点头:“看来进出别人房间,对你来讲不是难事。怎么,你还有撬门锁的好本事呢?”
“……”
“她不会撬,可我会。”刀疤男一见这形势,索性爽快承认了,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没错,昨天他房间的门锁是我撬的,绳子也是我收回去的,你们俩以为这事儿能瞒得住?”
所以昨天上午,其实是三人合作。
小金哄骗黑瘦男去向管家告密,让刀疤男撬开乔云铮的房间,进去收了绳子,她则躲在窗后暗中观察。
黑瘦男只是她利用的工具,她真正的搭档是刀疤男,看起来,八成也是绑定穿越的。
忽听阿粉冷笑一声:“噢,原来如此,合着咱们这里,全是一对一对绑定进来的,先前演戏演得都挺好啊?”
事已至此,该摊牌的都摊牌,傅蓝屿也就没必要遮掩了,她环着手臂,向后往椅子上一靠。
“是,都是绑定进来的,就像你和阿绿一样。”
阿粉冷冷看向她,阿绿也随即投来一瞥,风情万种地笑。
“眼光不错啊,姐,我早就说过,这姑娘一看就是个狠角色,气质骗不了人的。”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反正该死的都要死,时间早晚罢了。”
阿粉拿起面前的羽毛笔,果断开始投票。
显而易见,她这次把矛头对准了傅蓝屿。
旁边的白笙急得不行,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相比之下,傅蓝屿和乔云铮倒是平静得很,两人各自垂眸投票,不紧不慢的,就仿佛完全料到了这结果似的。
她愣了片刻,无奈叹息,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个字:小金。
……
用于计时的沙漏,已漏完了最后一粒沙。
八张选票整整齐齐码在桌上,由于大家互相不清楚名字,故而写的都是代号。
其中小金挂了三票,而傅蓝屿挂了五票,高票当选。
小金镜片背后那双眼睛隐约露出得意之色,连原本唯唯诺诺的嗓音,此时也变得清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