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他从自我陶醉中惊醒,而大黄“汪汪汪”地从他手中挣脱,摇着尾巴扑到两人跟前。
蓝桉玉震惊地张大了嘴,不可置信道:“车,车友?大兄弟!你们……”
“你们是专程追我过来的吗!”他长了张嘴巴,异常惊喜。
周清妩看着他全身上下朴素的打扮,不见一丝金缕,几乎和这里的人融为了一体。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道。
“啊?”他歪头乐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回老家看表姐成亲去了吗?”周清妩联想到方才轿辇上的女子,恍然大悟,“哦,刚才那就是你表姐?这是你老家?”
蓝桉玉终于被拍醒,他就像一条被海浪拍上岸的鱼,还在尝试挣扎,“你们,不是追着我过来的?”
“为什么要追你?”周清妩一脸莫名,“我们是来给阿竹治病的。”
本情绪低落的蓝桉玉猛地仰头,“大兄弟你生病了?”
又转念一想,要是普通的病,车友一根小拇指就能治好,既然来了这里……
“你中了蛊毒?”他皱起眉,站起来翻看阿竹。
“干什么呢!”周清妩一把拍掉他上下折腾的手,护着阿竹,“别人都有那什么小笛子小腰鼓,你查看怎么不吹一吹敲一敲呢,反倒动起手来?”
蓝桉玉一听,颇为郁闷地蹲了下来,拨着大黄的耳朵,“我哪会……”
“这些恶心的虫我躲还来不及呢。”他嘀咕。
“这里连小孩子都在玩虫,你怎么……”周清妩欲言又止,她的脑中已经补起了一出大戏。
一个生在异族的少年,他从出生起天赋就比同龄人差,无论怎么刻苦他都不及他人,长辈的叹息,路人的冷眼,让他自暴自弃并另辟他路,于是成年后,他只身离开家族,誓要在外头闯出一番天地,他要向所有人证明:即使天赋不好,他也同样能获取成功……
“收!”蓝桉玉在她跟前手掌一收,“收住你那眼神,看得我瘆得慌。”
“我问你,如果一个家族全姓白,如果出现一个姓蓝,那这个姓蓝的是什么人?”
“外姓人?”阿竹出声。
蓝桉玉给了他一个“废话”的眼神,揪了一颗小草,“这是我外祖家。”
“这里是白族,是我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低头抠了会儿草,似乎不太想提及他的母亲。
“就如你们听到传言那样,苗疆盛行蛊术,这‘苗疆’指的就是白族,而不是外头整一个区域。”
“但是白族人盘踞谷底,鲜少与外界联系。”
“你们寻了很久罢,这里可不好找。”他看向他们。
“是不好找。”虽然周清妩对他的身份较为好奇,可是显然目前阿竹更重要,“既然你不会看,那我们先走一步了,我们要去找你们那个‘三叔’。”
“三叔?”蓝桉玉思忖,“他的蛊术确实厉害,可是他总偷溜出去……算了,我带你们一起去找他罢。”
朋友有难,他当是要两肋插刀。
他站起来,拍了拍土,但随后又提醒,“你们可别大摇大摆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会被人抓起来的。”
周清妩和阿竹相视一眼,可不是,早就被抓了。
“我们来时……”
“你们这身衣服可不行,跟我来,我先带你们换套衣服去。”他捏着下巴,满脸不赞同地看着这两抹青色和黑色。
“其实……我们来时就被抓了,现在逃出来了。”周清妩尴尬道。
“被谁?”他猛地提高声音,神色紧张。
“两个小孩,好像是对双胞胎,他们带来的几个人。”周清妩回忆。
蓝桉玉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小风小云,那就是梅姑那边的人,不是他外祖就好。
“那就必须得赶紧换了。”
说着,偷偷带他们抄着小道来到中央的一间大竹屋。
竹屋里摆满了奇奇怪怪的物件,各式各样的陶制器皿与吹啦弹奏的乐器陈列其间,有大有小,形态不一,靠窗这边还挂着一排红蓝成衣。
“我表姐结婚,都去凑热闹去了。”蓝桉玉压低声音,“你们动作快一些,我给你们外头把风。”
一切收拾妥当,蓝桉玉瞧着看起来还真像这么回事儿的两人,点点头,往柜子上丢了两颗萤山石。
周清妩摸着胸口只有一半大的那颗,指着它问:“这是这里的钱财?”
“对,就同银子一个用法。”蓝桉玉关上竹门,“三叔的话,他住在南边。”
几人一路赶去,蓝桉玉几次偷偷朝阿竹看去。
最后一次,被阿竹抓了个正着,“怎么了?”
“大兄弟,你这脸色……确实不大对头啊。”才半个月不见,他就消瘦了一大圈,面色苍白得跟涂了姑娘的粉一样。
“你也觉得这样,对不对!”阿竹总说是她多心了,让她不要想太多,可是他这幅面貌叫她如何不多想!
蓝桉玉也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于是加紧步伐,将人领到水榭,自己跑去不远处敲竹屋的门。
“三叔——”他锤了几下,“三叔,你在不在?”
锤了好一通,也没听到动静,周清妩也上前去敲,可空屋就是空屋。
“他可能又去外面溜达了。”蓝桉玉皱眉道。
“别急,我再想想,还可以去找谁。”坐在水榭,他突然想起一关键问题,“谁让你们来找他的?”
“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绞着一根及腰的麻花辫,有根笛子。”周清妩跟他形容着她的模样,“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做事很利索。”
周清妩跟他说清楚来龙去脉,其实这位姑娘给她最直感的是她身上的飒气,不像她以往认识的那些柔弱姑娘。
“我们之间有误会,昨夜我们误闯了一片树林,和她产生了一点摩擦,最后她让我们来这儿寻的。”
蓝桉玉听完睁大了眼睛,“梨梨?”
第48章
三叔那儿找不到人, 于是三人又转移阵地,往那名叫白梨的姑娘住处赶去。
“你跟她认识?”
“怎么不认识,我跟她关系好着呢!”
闻言, 周清妩多瞧了他两眼,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条银色的长命锁, 在他跟前一晃。
“那你见过这条链子吗?昨夜在林子里捡到的,我觉得可能是她丢的。”
蓝桉玉定睛一看, 立马就想扑过去抢,可是周清妩眼疾手快迅速缩回了手。
“欸,你想干什么?”她跑到了阿竹左手边, 抱着他的手臂警惕地看着他。
“没什么, 就想看看。”他尴尬地缩回手,而后补充了一句,“是她的。”
那是梨梨最宝贵的项链。
走了会儿, 他又转过头道:“你给我, 我去还给她。”
眼里充满了殷切之色。
“反正我们都是要去的, 我去还也一样。”周清妩微微眯起了眼,“还是你想……”
“没有没有,我没有。”他连忙否认。
连阿竹也察觉到他的心虚,他狐疑地看着前头背着手疾走的人影, 这可不像那根老油条。
夫妻俩在他的带领下, 来到一处幽静之地。
“梨梨, 梨梨——”还没走到跟前,他就大声嚷嚷起来。
嘴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开心。
周清妩碰了碰阿竹的手臂,小声道:“有猫腻。”
阿竹微微低头,不解地压声道:“有何猫腻?”
“你瞧他那样儿。”周清妩仰着下巴抱着手臂, 复而转头,看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觉得他应当也想到了。
“你也这样觉得罢?”也许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嗯,他们朋友间关系应当很要好。”阿竹总结。
周清妩一拐,她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是不是过来人?”
“你,我,过来人。”她点点自己,又点点他。
“你追我的时候心里难道不开心?”越想越闷。
“还是你那时没全心全意?”
“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就把当初的点滴忘光了?”
一连三问让阿竹一窒,他好像知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连忙顺着背,安抚道,“别气,别生气,是我不好,是我过于木讷。”
周清妩靠在他胸口,感受着他一下又一下的安抚,情绪也渐渐消了下来,回过神后也发觉刚才的情绪太过激动了。
“对不起。”她垂头闷声道,“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最近她很疲惫,阿竹的身体让她绷着的那根弦好像随时都会断裂一般,再加上怀有身孕,整个人都很烦躁。
“是我没照顾好你。”阿竹自责道。
周清妩轻轻摇头,“我往后会好好控制情绪的。”她不想让他担心。
阿竹没说话,她抬头,可是日光正盛,自己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
门开了。
白梨的动作似乎有些着急,匆匆说了声“阿玉”后,就打算下楼,可是一抬头,就看见楼下的两个人。
脚步一顿,扶手上的手也拿了下来。
“梨梨。”蓝桉玉追了上来,“你着急去哪儿?对了,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周清妩和阿竹。”
白梨没回答他,而是望着他们道:“去了吗?”
“去了去了。”蓝桉玉抢着说道,“就是三叔又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呢,你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我东西丢了。”说着,她又疾步下楼。
“是这个吗?”周清妩走上前,手掌一张,一根长命锁挂了下来。
链子在半空中左右摇摆,白梨愣怔,伸手去接。
“昨夜我在林子里捡到的。”
“谢谢。”指尖触到熟悉的冰凉,空荡的内心又被这失而复得的锁链填满。
嘴角闪过转瞬即逝的柔和。
这次,她郑重地看着周清妩,正式道:“你好,我叫白梨。”
“我叫周清妩。”
“这位叫阿竹。”蓝桉玉几步下了台阶,接话道,“这些都是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梨梨,他们都是好人。”
“嗯。”白梨点点头,复而看向阿竹,“才过了一晚,你的脸色就变成了这样,说明你体内的畜生已经移位了,你们要尽快找到三叔。”
“这么严重?”蓝桉玉诧异,即使他不了解蛊术,但也知道蛊虫移位是件危险且几率极小的事。
白梨看了他们一眼,“一般来讲,种蛊人在将蛊引进宿主身体里时,会通过秘法禁锢蛊虫,让其永不移位,一旦蛊虫脱离种蛊人的掌控在宿主体内肆意啃食血肉,不出一个月此人也只剩个空壳子了,到时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周清妩面色煞白,“你是说……”
“这种情况鲜少发生,我也不知道如何解决,但是三叔喜欢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他也许有办法。”
“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周清妩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在发抖。
白梨瞧着两人,垂下眼睑,“你们帮了我两次,我就再帮你们一次。”
“你们随我来。”她淡淡道。
蓝桉玉如梦初醒,他才刚消耗掉朋友得了绝症这个噩耗,此时迷糊道:“三叔不是不在吗?”
突然,灵光乍现,他想起了一个人来。
“不会吧……”他拉长了一张脸。
“你走不走?”白梨没有回答他,但是从这句话里,蓝桉玉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我,我就不去了。”他苦着一张脸,一想起那个阴恻恻像条蛇一样的贪婪的男人,他就寒毛直竖。
连那个他在虞山镇上碰到的那个杀人少年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那个男人……他就是个怪物!
往事历历在目,他打了个哆嗦,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你们去吧,我,我还要陪我表姐哭嫁呢。”
“家里缺不了我。”他表情仿佛很为难。
见三人都不说话,他摇着头走了。
路过他们身边时,他悄声道:“那个男人能占卜预料到所有事,你们放心,他肯定知道三叔在哪里。”
*
“进来罢。”白梨道,率先进了这座风格迥异的吊脚楼。
要说白族里大部分的竹屋都是规整有秩风格相似的,按屋主喜好有细微差别,如中央的商铺是大而精致的,又如白梨的屋子,是简约明了的,就像她的利索坦荡。
而眼前的这间屋子,却能给人以直接的矛盾冲击。
古朴低调,却又处处奢华富贵。
屋顶歇山,起翘欲飞,雕栏处处刻着图纹奇异的草木鸟兽,连最细微的底面也一并雕刻,所有纹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五柱八挂,大气沉稳。
但屋主人显然更喜爱奢靡,金红大色一路铺盖到外头的楼梯上,窗牖随处镶嵌各色珍稀玉石,宝镜高挂,直逼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