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进,腥味越是浓烈,她摸着肚子,正犹豫着是否回退的时候,前方黄色的瘴气忽裹挟了层粉红色,气味也略有改变,而先前林间的兽道也换了个方向。
她微睁眼睛,试探地又走了两步,没想到前边的林子恍惚中又有了变换。
她拧眉,是阵法无疑了,变换的原理似乎还和不虞山中师父布下的有些相似。
水中月,镜中镜,只要掌握镜折的角度去计算,就不难找出正确的路了。
出了粉色瘴气还没高兴上多久,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一颗颗巨大的参天古木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大的小的花色斑斓乌漆嘛黑的放眼望去仿佛走近了一座虫窟。
全身寒毛竖起,她慢慢退到青年的身边,轻轻摇了摇他的手,“阿竹,我,我有点害怕……”
可是伏在马背上的黑衣青年没有分毫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昏睡着。
她缓缓放下手,深呼吸了几下,“我要勇敢。”
对,不就是虫子,数、数量多了一点而已,但还是虫子。
她镇定下来,掏出一个瓷瓶,一路走一路撒,那些体格小的虫物纷纷四散而开,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但也许驱虫粉只对这些小虫有用,一些在上方的个头稍大、花色鲜艳的却岿然不动,仿佛长在了树上般。
她安慰自己,挂着又不会掉下来……
正想着,一物体从头顶毫无预兆地吊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红蓝人脸纹路足有碗口大小的蜘蛛!
周清妩吓得尖叫起来,一把打掉,然后迅速骑上马飞奔而去。
“她好没用。”树上一个头上戴满了银饰的小女孩道。
“好没用。”与女孩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同意。
“我们要去告诉族长吗?”
“二长老还不是族长,你要叫他二长老。”
“好吧,我们要去告诉二长老吗?”小女孩拍着手中的泥,蹭了蹭印花裙摆。
“为何不告诉,族规说了,外人闯入时我们要一律御敌。”
“那谁去?”这个问题一出,两人皆眨巴着眼睛,陷入了沉默。
“……”
“咱们剪刀石头布吧,谁输了谁去。”小女孩提议,然后伸出戴着银铃的小胖手。
“好。”
*
一路疾驰,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了起来,马蹄从浅草上纵然一跃,眼前豁然开朗。
周清妩拉着缰绳,愣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土地辽阔,山青水明,一座座奇形怪状的竹屋散落在各处,规整有律,依山傍水,或用木柱支撑着,与方才那片阴森的虫林完全处于两个极端。
这处山谷仿佛与外界隔绝,无论是从屋舍的样式还是排列方式,仿佛都有一套自己的体系。
谷中没有见到一个人,但晾晒在外头红蓝相间的印花衣衫却让她确定了,这正是她要寻找的族落。
古怪而神秘,就像那晚骑着白鹿的怪人。
她骑着马,沿着边缘下坡,就在这时,阿竹的手指动了一下……
许多她从未见过的艳丽花开在路边,三片花瓣的边缘皆长满利刺,一开一合里面似乎蓄着晶莹的粘液。
大黄在一旁低头刨土,吭哧吭哧咬着什么,没过一会儿,肿着个狗脸叼了一条木棍一般粗的蜈蚣回来。
周清妩呵斥了一句,翻身下马跑过去让它松嘴,然后提着它的头检查。
那蜈蚣还没死全,蜷缩着一节节的身体,待落地后,突然散开几十对足钻进草里不见了。
大黄被蛰了,整个狗头极肿无比,原本就小的眼睛更看不见了,周清妩糟心地给它涂着药膏,结果它还四处逃窜。
正预备去追的时候,一个孩子的声音忽然自前方响起——“就是她!”
“对,就是她!我一路跟着,看她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人!”
这时,身后也有一道童音传来。
一回头,发现一个身着对襟蓝衣的总角垂辫的小儿不知何时跟在了她身后。
手上还拿着一只人脸蜘蛛,她突然顿悟,原来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发现了。
还来不及辩解什么,几个面上刺着走兽图腾的男人就从坡下挂角处出现,紧接着眼前一黑,她就再无知觉了。
第45章
漆黑的竹屋里, 一双眼眸缓缓睁开,阿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缓慢摸上昏沉的脑袋, 思绪有些杂乱。
四周黑暗,地上冷硬, 一节节像是排编的竹子,他敏锐地察觉到, 这里不是客栈!
一下子坐起,阿妩呢?
心中有一丝慌乱,突然, 手中摸到一根粗绳, 他低头看去,心中蓦地一松。
他的夜视能力很好,用牙齿将她手腕上的绳子解开后, 他轻摇, “阿妩, 阿妩?”
周清妩晃晃悠悠醒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唤声,她不确定地伸手摸上了肩膀上的手,“阿竹?”
“嗯, 是我。”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周清妩鼻子一酸, 她一下弹起, 激动地双手抱紧他,“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
“我好害怕你就这样一直睡过去了,阿竹,我真的好害怕像他们说的……”这两日, 她睡觉都是抓着他的手腕睡着的,就算梦醒时分,也会习惯性地为他把脉。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啊?”她突然松开他,紧张地摸着他的身体,“心脏还痛不痛呀,这里呢?”
“那这里呢?”
“阿妩,你莫要乱动了,这里不是好去处,再说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他隐忍地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有些恼怒,她抽出手锤了他胸膛一下,扭过身去。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阿妩。”他一声叹气,将她拥入怀中。
周清妩没有动,她不想听这些。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只想你好好的。”她的声音微颤,“阿竹,我没有你想的这般勇敢。”
这句话几乎没有起伏,声音很小,但进入耳中却让他心如刀绞。
“好,我不说。”他喉结滚动。
难得有片刻宁静,黑暗中,他的手轻抚她的小腹,“这两日它乖不乖?”
“还算乖。”许是知道爹娘都无暇顾及自己,一路上都没闹,“就是这里的吃食过于重口了。”
她抱怨着这里随处可见的虫子,阿竹也得知了此时他们身在何处了。
“既然来了,就先把你的病治好,之后你再走吧。”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道。
他缓缓点头,他想,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拿回被他们搜走的寒天。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阿竹眼神一厉,瞬间扑向她卧倒,两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竹门开了,火把上跳跃的红光漏了进来,只听门口放了个什么东西后,那人进都没进来,东西一放下就合上了门,紧接着就传来锁落下的声响。
周清妩见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慢慢起身,摸索着将那两只碗拿来,“什么东西?”
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她低头嗅了嗅,带着烤过的肉香味,她舔了舔唇,此时,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一定是好吃的食物!”她开心道。
“别吃了,说不定里头下了毒。”阿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黑乎乎的几条腿和触须,但怕她知道后又泛恶心,欲上前夺碗。
“要毒早毒了,还会等我们醒来?”周清妩避开他的手,“再说了,里头要是有毒我也能尝出来。”
“我尝尝,尝尝……”说着,手指捻了两块,二话不说塞进了嘴里,阿竹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如何?”他踌躇道。
“有点脆,还有点硬,切得太厚了。”她嚼了几口,怎么毛都没剃干净。
从嘴里扯出细长的一条,“这也忒马虎,怎么连草都参杂进去了。”她皱眉。
虐待犯人也不能是这种手段吧?
阿竹连忙拂去这根不知什么虫的触角,“许是风吹进去的。”
周清妩点头,她饿了,所以吃得急,三口两口就几乎扒拉完了。
边咽边道:“怎么不吃,我尝过了,食物没问题,你都饿了两天了,快些吃罢。”
阿竹瞧着碗里焦黑的虫,其实他对吃虫根本没有任何抵触,小时候,在那片不毛之地,饿了什么都得吃,吃虫子可比扒树皮吃有力气多了。
但愿她永远不知晓今日自己吃了什么。
一吃完,两人就开始计划着出去了。
竹屋的锁很容易破坏,这群人似乎过于自信,门口也没见一个守卫,就这么将两个入侵者扔在了这里。
两人探出头,只见不远处火光滔天,黑压压的一片影子在红光的映射下不断壮大、扭动。
同时念咒一般的声音从那方传来,周清妩心里毛毛的,怎么感觉像邪教一样……
本欲打算掳个人来问问明白,但一路走来四周阴森古怪的,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间竹屋是亮着灯的。
两人循着映着火光的方向走去,她紧紧攥着阿竹的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阿竹一点儿异样也没有,他对这些古怪的人和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握紧阿妩的手给她安慰,同时神情戒备地带着她朝那边走去……
是他们!
周清妩从树丛里探出脑袋,一眼望去那些紧闭眼睛的老老少少脸上画满的图腾可不就跟那夜他们遇到的那些骑鹿人脸上的一模一样吗!
她没敢出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古怪的仪式。
只见身着盛装的一男一女在熊熊火堆围着的圈子里尽情扭动热舞,火堆外的众人双手合并抵在眉中央,面目表情地念着经书一样听不懂的长文。
没有丝毫声乐,那一男一女却仿佛能找到节拍,不知疲惫地扭动着蛇一般的喜庆舞姿,头上的银饰随着他们的动作摇晃闪烁。
火光印在中间一男一女漆黑如洞的眼睛里,像是没有情感的空壳子,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向后退去。
“他们不会把那两个人烧了吧?”周清妩忍不住道。
“应当不会。”阿竹思索道,“相传西南这一带,有许多族落崇尚自然,无论是乞求丰收还是节气节日,他们都会通过向自然祷告来传达心中的愿望。”
“许多仪式,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向上天通话’。”如果要祭天,心思纯净的孩子或者猪羊牛这种牲畜将远胜两个心思已定型的成人。
“那还是等明天再找个人来问问吧。”这么一群围在那边,他们也不好下手。
“好。”
也不知这仪式要举行到什么时候,两人索性决定在树上窝一晚上。
只是越往林子里走,光线越亮,周清妩还生怕又是满树的虫子,但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眼前满树满枝桠发光的莹蓝颗粒晃得两人睁不开眼。
一粒粒蓝色的晶石挂在树干、树枝和树叶上,比米粒还小,却散发着比萤火虫还亮的盈盈蓝光。
“好漂亮……”周清妩惊呆了,伸手想去接一粒,却被阿竹拉住了。
他摇了摇头。
周清妩也不觉可惜,反而兴奋地穿梭在树与树之间,这莫不是片宝石林?
阿竹瞧着她的动作,有些无奈,但他的视线突然在一处顿住了。
“阿妩,回来。”
周清妩不明所以,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不再出声了。
洁白无暇的身体,威武健壮的鹿角,漆黑的眼眸仿佛蕴藏着人世间无数秘密,在一片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颗粒下,它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一头白鹿!
被它注视着,仿佛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周清妩有些迈不动步子。
阿竹却奇异地被它吸引住了,他一步步上前,两双同样清澈的眸子就这样在空中交汇……他受蛊惑般,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它的鹿角上。
“阿竹,你……”周清妩刚想提醒他小心点,但白鹿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大跌眼镜。
它踱步上前,亲昵用鹿角蹭了蹭阿竹。
“……”
她语塞,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符合情理,回想以前,阿竹总会得到更多小动物们的喜欢,像大黄和小花都特别爱粘着他。
他身上有一种干净温和的气质,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她一点儿也不妒忌,相反,她很自豪,因为这是她的阿竹,她孩子的父亲。
就在这时,阿竹耳尖一动,他迅速放下手,快步将周清妩拉到了一棵树后。
脚踩在落叶的沙沙声响起,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银色的大耳环轻摇,来人在这头白鹿旁边停了下来。
风渐起,她的发丝在空中飘扬,只见她提了一篮碧绿的叶子放在地上,边抚摸它的皮毛边喂给它。
“今日我又寻回了一只王虫。”清冷的声音响起,“它遁入地中八尺,也被我寻到了,如此狡猾,害我吃了不少苦头。”
“但好在它尚未被人利用……如今还差最后两只,那么多年了,也快结束了。”
她的目光飘远,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痛苦的记忆,但不过片刻,她就回过神来,只不过神情更冷厉了。
“他当年犯下的错误,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今也快替他偿还完了!”
“接下来,我只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走。”
“咔嚓”一声,树枝折断,白梨瞬间回头,“谁!”
只见眼前虚影一晃,她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掐着脖子抵到了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