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里饲养杀手——遮雨木桃
时间:2020-08-07 09:25:45

  梅姑顿了片刻,长叹一口气,“还是要说回你师父这个人,他心气高,一心只顾钻研他的医术,而白族人蛊术顶好,却不擅医道,他当然不甘心被拘在这小小的谷底。”
  “他追求更上层的医术,更高的境界,所以……他逃离了。”她犹记得当初她帮他偷跑出的那个晚上,他眼中的雄心壮志,以及他向她伸过来的手。
  她拒绝了。
  他可以为了他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抛下整个白族,但她不行,她是白族人,就该担下责任,就该遵循祖训守在这片山谷里。
  他走后,自己终于能寻个理由搬到了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独自守在这里,也从“白梅”变成了“梅姑”。
  再次见到他时,两人也已是不惑之龄,他抱着一个小娃娃,偷偷摸进了白族。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才几个月大。”梅姑看着周清妩,悠悠说道。
  周清妩张了张嘴,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只记得四五岁时才来过这里。
  “我当时还吓了一跳,心想已经是那么个糟老头子了,何故还多出个小娃娃来?”她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是他捡来的。
  “你说好不好笑,他一个医术极好的大夫,还专门跑来问我小娃娃该怎么养。”她夸张地笑起来,“我说‘我一个未出阁的老姑娘怎么知道?’。”
  “当时你连一口粥汤也不肯喝,最后还是族里一头刚产下崽子的母鹿救了你。”
  周清妩听得一愣一愣的,许是婴儿的记忆有限,自己根本就没印象,她确实没想到师父当初还对她这般上心。
  “他好赖来一趟,也不肯走,吹嘘了自己名声在外,做过江湖神医,也当过宫里一等御医,最最自豪的是他用医道击败了白族人引以为傲的蛊术。”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紧闭的竹门,嘴唇轻挑,心想也许这就是缘分罢?
  “还说如今他功成名就,也要卸甲归田了。”她听了自是不信的,他这样一个较劲的人,定是在外头惹了什么祸端。
  “问他他也不说,后来一别,再见就是四年后了。”梅姑想着当初他们吵架的由头,深深叹了口气,没想到别扭一闹就是十几年。
  “如今这人都入土了……”她望着自己满是褶皱的手皮,悠悠地想,自己也快了罢?
  周清妩纺着线,听着她的叹气声心中不是滋味。
  “梅姑,我……”她刚开口,就被她制止了。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罢。”她放下纺锤,慢悠悠走到摇椅边。
  周清妩见她疲惫的模样,犹豫了几下还是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你们要的东西,明日来拿罢。”手刚触到竹门,就听见身后的人慢腾腾道。
  “嗯。”压下激动的心情,周清妩推开门,日光瞬间洒了进来。
  外头,蓝桉玉一直念叨着“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不出来……”
  念得阿竹也坐立难安,他几次想推门进去,却又忍住了。
  周清妩一开门,就看见他微怔的神情。
  “傻瓜。”她笑着扑进了他的怀中,阿竹下意识地接住了。
  日光正好。
  *
  白梨从梅姑那儿离开,念着最后一只王虫,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去了那个她所不喜的地方。
  屋子一如既往的奢华富贵,她正欲敲门,却忽闻里头传来一阵调笑声。
  “问尘,我这身衣裳真如你所说这般好看吗?”女子放下琵琶,在中央旋了一圈。
  “好看,鲜花儿都不及你好看。”他依旧懒散地躺在竹榻上,嘴上与那女子嬉戏着。
  风情眸,杨柳腰,一颦一笑兼具韵味,确实是白族难得的美人。
  那女子嬉笑着靠过去,揽着他的手问:“那你说白族里我是不是最美的?”
  莫问尘不为所动,他百无聊赖地搭着眼皮,也没回答她。
  “你说呀,说呀!”她撒娇地晃着他的手。
  莫问尘有些不耐烦,却突然瞥见门口那道熟悉的倩影,他勾了勾唇,吐出一个字——“是。”
  正当女子高兴时,她身旁的男人突然又懒懒开了口,“外头什么人,站在门外做什么?”
  那女子一怔,视线转到门口。
  白梨顿了片刻,平静地推开了屋门。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她波澜不惊道。
  那女子还黏在莫问尘身边,她皱眉看向白梨,“是你?”那个讨人厌的罪人之女。
  “如果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我晚些再过来。”她平静地看着两人。
  莫问尘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他推开身旁的女子,“你走罢。”
  然后独自一人走到另一处睡榻,坐下,躺平。
  那女子看了看男人的背影,再看看白梨,用力跺了一脚,抱着她的琵琶怒气冲冲地走了。
  走之前还想撞白梨一下,却被她闪身躲过。
  “扰我兴致,说吧,来我这儿想知道什么?”榻上的男人问。
  “王虫在禁林的具体位置。”白梨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人生信条截然不同,一生只追求享乐的男人,不冷不热道。
  “呵。”他只觉得今日格外烦躁,“具体位置?算得还不清楚吗,说了在禁林。”
  “近日禁林的虫骚动频繁。”白梨看向他,“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莫问尘顿了片刻,只觉心中更烦躁了,他突然坐起,撩开下摆衣袍,“想知道?”
  他勾起嘴角,“那就过来。”
  白梨看着他一副不知害臊的嘴脸,握紧了拳头。
  “这可是你上次欠下的。”他舔了舔唇。
  拳头松懈,她沉默地看向他,最终提步上前……
  
 
第55章 
 
  息木碎就在梅姑手中, 实在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并且她还无条件送出来,更是让阿竹和蓝桉玉大为不解。
  “秘密。”周清妩弯着眼睛朝两人道。
  “何故不与我们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蓝桉玉不满。
  日光透过稀薄的云从天上照射下来,透过层层树叶漏到这间竹屋上, 金色顿时铺洒弥漫。
  周清妩转头望着这间独屋,似乎也找到了这间独屋阴森背后的可爱之处。
  她想起梅姑说的话, 又回想起记忆中在粉尘飞扬中埋头制药的师父,心中莫名怅然。
  她能想象到曾经的岁月中,一对少年人坐于潺潺溪边, 少年恃才自傲侃侃而谈, 少女抱膝在一旁静静聆听,从万物复苏到蝉鸣嘒嘒,从黄叶秋风到漫天飞雪……
  后来, 少年渴望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她了解他的才气, 理解他的傲气与追求, 也明白他的野心和理想,所有别人不理解的她都理解,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帮助他逃离这座对他而言的“困兽牢笼”。
  只是,离开前, 她是否想过自己的处境?离开时, 在他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又是否犹豫过?
  周清妩想,可能都有过吧,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成全。
  人生难得一知己,师父他……是否也曾后悔过?
  他那样没心没肺只求所谓的医道的人,会心甘情愿放弃自己毕生的追求吗?
  她蓦然一笑, 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两次冒险回来到底是为的什么罢……
  转头,笑嘻嘻地抱住阿竹的胳膊,另一只手推着不情不愿的蓝桉玉,“走吧,回去了,这太阳怪晒人的。”
  ……
  她和阿竹回到了暂住之处,而蓝桉玉却是半路与他们分开了,说是有事要忙。
  “不行,他们都把梅姑说动了,我这边也要加快进展了!”他暗暗下定决心。
  走进外公的大竹宅,他笑呵呵地同新表姐夫打了声招呼,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溜进了白族二长老的卧房。
  蓝桉玉能想得到他外公藏东西的地方只有他的卧房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等,今日他终于不在了。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刚被接来这儿,想念家中的姐姐们与父亲,哭闹不停,于是那个板着脸的固执老头将他抱进来。
  但因为他笑得太怪异,年幼的自己被吓得到处乱跑乱碰,在这过程中,仿佛触到了什么机关……
  想到这里,他双手敲拳,在屋子的角落里细细摩挲起来。
  从桌角边缘到床榻底下……突然,不知按到了何处,他动作一顿,往下探头一看——
  一个锁孔。
  他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觉得这锁眼似乎挺普通的,他努力开动脑筋,随即将目光放到了床榻的被褥和枕头间。
  白二长老心事重重地回到住处,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真叫是个祸端!
  眉头的褶皱也似乎和脸上的褶子混为一体,思索间,他推开了自己的屋门……
  两双眼睛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他问:“你在老夫这里做什么?”
  蓝桉玉直起腰板,手中的抹布动了几下,尴尬一笑,“帮您擦灰呢!”
  说着,又抹起了桌腿。
  二长老胡子一翘,把这个越长大越糟心眼儿的外孙赶了出去。
  蓝桉玉摸摸鼻子,想起刚才错身而过时他腰间晃荡的一串钥匙,口哨一吹,甩着抹布得意地出了门。
  抹布一个飞旋,落在了他屋里的方桌上,他拿起昨夜刚誊写好的新稿子,步履轻快地往外走去。
  心里想着,梨梨这次一定会喜欢他新写的故事的。
  正走着,他就瞧见了那道熟悉又笔挺的倩影,他抑制不住刚想远远打声招呼,却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头。
  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正立在她对面大声嚷嚷着什么。
  他几步上前,果不其然又是那些难听的冷言冷语。
  心中气不过,真是的,从小到大这些话他都听烦了,这些人怎么还没说烦?
  他一个箭步挡在了两人中间,挺起胸膛俯视着这个他二叔表弟的妻子的外甥女,“吵什么吵,叽叽喳喳的像只鸟,白族不要秩序吗?”
  那女子颤着手沾着脸上的飞沫,潮润的触感让她手一抖,她仰头看着眼前这个有点身份的亲戚,敢怒不敢言。
  刮了一眼表情冷淡的女人,她愤恨地剁了一脚,擦着脸跑开了。
  蓝桉玉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转过身,觉得她今日格外妩媚动人,他管住自己的眼睛,还是像从前一样安慰她。
  “梨梨,那些难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们的眼睛耳朵都是长歪了的。”
  道听途说,只为了发泄心中的不痛快,便把别人的罪责怪在无辜之人的头上。
  他知道虽然她面上一副不在意的表情,但心底一定又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这里,然后转头又拼了命地冒险去找王虫。
  她还年轻,他一直不希望她被白族所束缚,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梨梨,这个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耐心一些,总会找到一件是你喜欢的。”
  他希望她可以挣脱束缚,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事,而非被陈年旧事所累。
  这本就不是她的错。
  他眼神真诚,白梨知道这些话是发自他内心的。
  喜欢?真是个陌生的词,她想。
  或许年幼时自己也能像他一样肆意追寻,只可惜,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长年累月中,她的理想已经和白族紧密相连。
  “这是我誊好了的稿子,很有趣的,你一定记得要看啊!”视线相交,在某一刻,白梨突然明白了他眼中所盛光芒的含义。
  “阿玉……我……”一向冷硬的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颦眉,在他殷勤的催促中,缓缓抬起手接过稿纸。
  她抬起手,领口衣衫皱起空隙,不经意地一瞥,蓝桉玉的笑容蓦地僵住了。
  “阿玉?”手中柔软的纸抽不动,白梨不解地抬头。
  察觉到什么后,她用力一抽,不自在地拽紧了领口。
  “梨梨,这……这些是什么?”他声音僵硬,微微颤抖。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可是随着她抓领口的动作,手腕上的袖子也撸了上来,痕迹遍布,蓝桉玉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就算再不知事,也懂这些是什么。
  白梨顺着他的目光,猛地放下了手,撇过头将手藏在了身后。
  在沉默中,白梨开了口,“阿玉,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会记得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就算达不到他所说的那样,自己也会记住这些美好的期待。
  她绕过他,想起他方才的眼神,脚步一顿,“阿玉,我和你不一样,你的人生是肆意的,去寻一个能和你一起快乐地游历世间的女子罢。”
  残忍,无情,又温柔。
  蓝桉玉背着身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仿佛已经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
  夜色临近,幕布上撒上了点点星子。
  周清妩和阿竹坐在竹屋最高处的台阶上,笑语晏晏地聊着从前的趣事,大黄摇着尾巴,慢慢从屋子里踱步到两人身旁。
  周清妩看着它吭哧吭哧的模样,好笑道:“你整日跑来跑去的,如今终于不忙啦?”
  有了白二长老外孙的保驾护航,它也算在白族玩了个尽兴。
  大黄偏过头,将脑袋架在了阿竹大腿上。
  阿竹伸过手,浅笑着揉了揉它毛糙的狗脑袋。
  正在两人一狗嬉闹之际,林里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影。
  原先还警惕着,可定睛一瞧,却发现来人竟是蓝桉玉。
  他提着一大坛酒,醉意趔趄地走一步,晃一步。
  “这是怎么了?”阿竹和她对视了一眼,赶紧下楼去搀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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