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里饲养杀手——遮雨木桃
时间:2020-08-07 09:25:45

  那是父亲死后的第五年, 母亲刚下葬,她浑浑噩噩不知要去往何处,族人的指指点点与冷眼指责都无法击碎此刻心中的迷惘。
  她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一遍又一遍练习着从前父亲教给她的曲目,可是手抖得厉害, 她连笛子都拿不稳,更不说从这根笛子里断断续续传出来的曲调了。
  从不知忧愁的族长之女, 到人人唾弃的罪人之后,想起母亲死前愧疚而痛苦的眼神,她紧紧攥住了胸口的长命锁。
  就这样活着吗?像只老鼠一样?
  不, 她不信命!
  胸腔涌起了一股气, 她分不清这份热意是不甘还是愤怒,她扶起墙慢慢站起来,眼神逐渐坚定。
  从暗处往回走, 天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林中寂静, 她顺着小道往那片灯火通明处走去, 只是行到半路,忽闻前方茂密的草丛里发出细细声响。
  她凝神细听,似是有人在啜泣,又好似还有一道更粗的喘息, 她举着笛子, 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待拨开草丛, 她就被满目雪白纠缠的景象惊到了,满脸赤红地后退,却不小心踩碎了一根树枝。
  就在这时,她突然被一个黑影捂着嘴带到了树上。
  “谁啊?”粗犷的男声从草丛中传来。
  他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要不……我们回去罢……”一道娇弱的女声响起。
  “怕个屁,别瞎想了,这里除了你我二人,难道还有第三个人!”他拉着嗓子,又急不可耐地俯身下去。
  站在高处,地下纠缠的肢体愈发清晰入目,她满脸通红,撇开眼睛故作镇定地看着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表演”的少年。
  “莫问尘?”她认得他,族里唯一一支异姓的血脉。
  莫家往上数,也出过一任杰出的族长,她听父亲说过,这位族长的手段果决功利心也极强,有一日,他从外面带来一名神秘的女子,并不顾众人反对迎娶了她。
  这名女子柔弱胆小,事事依赖她的新婚丈夫,但在一件事上却极为坚持,那便是他们的后代一律姓莫。
  没想到的是,那位族长竟然妥协了。
  后来族人才知道,她身上有着他们白族人没有的异禀天赋,族长想将其据为己有。只是他没想到的,被上天宠爱,是要付出惨痛的。
  他的后代确实是全部继承他所期望的天赋,只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活不长……
  莫家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孩子,莫问尘是这代最后一根独苗。
  草丛里的斗争愈发激烈,白梨赤红着脸强迫自己不要去听。
  就在这时,蹲在树杈上的少年开口了,“白梨。”
  白梨奇怪地着莫问尘,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过交集,不知他为何会认得自己。
  “你看这些大人,玩得多开心。”他懒懒地抖了抖腿,站起来暧昧地贴近她。
  “我们也来试一下,好不好?”热气喷洒在她脸上,她满目震惊地看着这个像得了重病一般的瘦削少年。
  他的手抚上了少女纤细的腰肢,陌生而滚烫的热度让她猛地一颤,她抗拒地推开他。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十只畜生的下落吗?”他又贴近她,在她耳边继续轻道,“你难道不想得到他们的认同吗?”
  漆黑的眼眸仿佛能直击她严防的内心,被不甘和愤恨包裹着的迷路者,最容易被糖果引诱。
  “你想要知道的,我都知道……”
  “你答应了我,我就告诉你第一只王虫在哪里。”
  是的,知道了所有王虫的位置,将它们都抓回来,父亲犯下的错就会被抹去,自己也会像以前一样自如地走在阳光下。
  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是诱惑,她开始沉默,渐渐地,她放下了抵抗的双手……
  她永远记得那一晚撕裂的疼痛,以及身上少年猩红的双眸。
  后来……后来他们的关系一直维持到现在……
  “阿梨?”梅姑在前面挥了挥手,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白梨扯了扯嘴角,“梅姑,我还有事,就不继续待着了,最后一只虫我会尽快找回来的。”
  “别太累着自己了。”梅姑叹气。
  “嗯。”白梨起身,但想到外头的几人,她还是犹豫道,“梅姑,他们二人……”
  “这事儿你也知道?”梅姑蹙眉,不悦地打断她,“我自有分寸。”
  周清妩正眼巴巴地看着那扇门,她喝了口水,正准备放下的那一刻,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梅姑,梅姑——”慌张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跑来,她身后还跟着条跌撞的小尾巴。
  她人还没到,就急冲冲地喊:“梅姑,小云又发了哮症”
  “梅姑,我妹妹又喘上了!”身后的豆丁扶着树,跑得满头大汗。
  也得亏他跟上了娘的脚步。
  屋里的两个女人听到叫喊,都步履匆匆地下来了。
  周清妩放下水囊,仰着脖子看着妇人怀里的孩子。
  孩子唇色苍白,不间断地咳嗽和气喘,面色痛苦地窝在母亲怀里,呼吸的声音似在拉风箱一般。
  梅姑快步上前,接过孩子查看,“怎么又这样了?”
  “都怪我没看好她。”女人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今早去了河边,闻到了别人烤鱼的烟熏味,小风给她塞药,慌慌忙忙的药全撒进了河里。”
  “梅姑,你救救我妹妹。”小风摇着她的腿,神色凄惨。
  妹妹已经好久没发哮症了,他都差不多快忘记了,直到忽然见她呼吸困难这才想起来。他急忙在妹妹的衣兜里找药,但只塞了一点他就被石头绊了一跤。
  药全没了。
  他急忙背着妹妹回家找娘。
  “哎呀,你们怎么做父母的。”梅姑抱起孩子,“药怎的不多配一些,我这里可没现成的药。”
  白族虫多,人人都会点医术,只是他们的点都在毒虫咬伤的治理上,对这些稀少的病反而不擅长。
  而梅姑却因为一些原因多学了些,是以遇上这类病白族人大多会来找她看。
  “那怎么办呀!”女人急得团团转。
  蓝桉玉送饭来时,就看见这吵闹的一幕,他放下食盒,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竹抿唇,“似乎是个孩子发病了。”
  周清妩扶着阿竹的肩膀站起来,她认出这是哮喘发作了,脚步一步步加快,走上前道:“她哮喘发作了,我有法子治。”
  “你认得这病?”梅姑狐疑道,却侧身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我是大夫,我知道怎么治。”她放下手,从随身挎包里掏出吃饭的家伙。
  蓝桉玉也上前帮腔,“我这朋友医术杠杠的,前不久渝州的瘟疫,哦,这你们不知道。”
  他拍了拍脑袋,急中生智道:“反正别人都叫她‘神医’,这什么疑难杂症她都会治。”
  周清妩看了他一眼,这算是虚假广告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一致的。
  她对这急得满头大汗的母亲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接触医理十几年了,也治好过很多人,这孩子的喘鸣我虽不能马上根治,但压制住是可以的。”
  梅姑将信将疑,但小云喘地越来越厉害,她除了赶紧去制药也没别的好办法,再瞧小风娘已经频频点头了,于是让她赶紧跟上来,自己快速把孩子往屋里抱。
  周清妩没有退避这几个女人,只见她掏出针灸针,极快而又熟练地插入她身上的穴位上,几人只觉眼花缭乱,再一看,她已然收手。
  片刻后,孩子的呼吸渐渐稳了下来,白梨松了一口气,小风娘自然是抹着泪给孩子擦汗。
  周清妩收针,她瞧着这个眼熟的小女孩,发现这个孩子有些轻微的兔唇。
  再联想到她的哮喘,猜测可能是遗传病。
  而一旁的梅姑自从看到她的针法后,就直接愣住了。
  小风从门外的两个男人腿间挤过来,警惕地看了眼阿竹,他转过头扒着门框,偷偷叫道:“娘。”
  小风娘没顾着他,她收拾好女儿,听完周清妩的叮嘱后又朝她再次道谢,在小云完全稳定下来后,这才抱着熟睡的孩子离开了。
  她走后,梅姑一把抓住了周清妩收拾针包的手,眯着眼睛道:“你是白穆的徒弟?”
  周清妩乍听“白穆”两个字,一时有些晃神,自从虞山镇那场悬赏寻人的风波过去后,她就再也没从别人口中听过她师父的名字了。
  如今再次听人提起,确是在这苗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忙否定道:“不是,我没听过这个人。”
  师父还欠着债呢!
  正说着,她突然灵光闪现,师父他姓“白”,这里又是白族,再联想起蓝桉玉说起的这梅姑年轻时的经历,难不成……她瞳孔放大。
  师父欠的是情债?
  “别想糊弄我,我还没老到这地步。”梅姑冷哼一声。
  “你这针法,这世间除了他,也就只有他徒弟会了。”
  周清妩蓦地想起先前的那股熟悉感。
  “你是当年……当年那个……”奇怪的吊脚楼,天上的飘雪,风韵犹存的帷帽女子……脑海中的场景渐渐重合……
  周清妩僵着手中的针包,一下子呆住了。
  外头。
  小风娘还在想那两个生面孔,为何自己没见过他们。
  小风看了眼平静下来的妹妹,偷偷扯了扯娘亲的衣角,“娘,我认得他们,他们就是爹他们上次抓了又逃走的两个外人。”
  小风娘睁大了眼睛,她顿了片刻,又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最后蹲下来抽出一只手摸着儿子的脑袋,“小风乖,别出去乱说,梅姑她自有分寸。”                        
 
 
第54章 
 
  周清妩的背影一动不动。
  门外, 蓝桉玉躲在阿竹身后,推搡着他让他快进去,阿竹刚想跨进来, 就见梅姑眼睛转过来朝他们一瞪。
  蓝桉玉眼看着她向他们走来,连忙缩手背过身去,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 这天气不错。”
  这话听在梅姑耳里就像夏夜的蚊子叫,她没有任何反应,欲伸手合上门, “你们先给我出去。”
  阿竹“咚”地一声抵住了竹门。
  周清妩听到声音连忙转身, 她扒着椅背,两眼水汪汪地看向他。
  阿竹心里一揪,他看了眼面色淡然的梅姑, 欲言又止道:“她……”
  “她什么她, 老身又不会吃了她。”梅姑侧身, 耸起眉头,挡住两人隔空黏在一起的视线,向阿竹道,“不用太久, 就借一会儿子。”
  小儿女就是小儿女, 尽道些儿女情长。
  不过这个年龄……唔……也情有可原……
  阿竹还欲说什么, 眼前的竹门就不留情面“砰”地合上了。
  周清妩着急地伸长脖子,眼看门关了,那道身影也欲转过身来,她立马回头端坐,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
  脚步声很轻, 只能从衣料摩擦的声响判断她已经从门口走到了她那台老旧的织布机旁。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我捻线。”沙哑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周清妩下意识挺直了背。
  “好,好的。”
  周清妩也讲不清自己为何怕她,也许是她和师父的那层关系,又或许是她身上那股子师父撑不起的长辈的威严?
  她磨蹭地过去,笨手笨脚地拿起纺锤,偷瞄着她的动作,生疏地捻起了线。
  梅姑也没说她手脚不灵活,她自顾自沉默地捻着手中的线,纺锤一圈圈转着,蓬松的棉絮在她手中就被拧成了一股线。
  在她惴惴不安中,梅姑开口了。
  “长大了。”梅姑在纺锤转动的间隙,抽空打量着她的模样,咕哝道。
  周清妩也不知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她说话,是以也不敢乱说,她就怕她把师父干的混蛋事一并算到了自己头上了。
  “你师父他怎么样了?”她突然问道。
  周清妩听着她平和的语调,心中怪异,婚前被未婚夫抛弃因情生怨的人还会自若如常地问候?并且还是这种语气?
  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她迟疑道:“几年前病故了……”
  梅姑听完怔住了,随后迟缓地点了点头,怅然道:“也是,我们都这把岁数,老骨头了……”
  想不到他最终也会病死。
  周清妩越听越感到奇怪,她小心翼翼道:“您,不怨他?”
  “怨?”梅姑喃喃,倒是说了很长一段话,这是周清妩自从看到她以来见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你师父这个人,最是心高气傲,从小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嗤地一笑,也是,他连白族最宝贵的蛊术都看不上眼。
  周清妩一听,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自顾自回忆道:“我们十五岁那年定亲,但与其说是未婚夫妻,倒不如说是知己,他万般瞧不上蛊术,我也不耐与人多说几句话。”
  她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回忆里,“外人都说我性子好,其实我最是不耐与人说话,这样的两个人接触起来倒是挺合拍,他侃侃而谈他研究的医术,我在旁边哑巴一样只管点头便好。”
  讲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却也能感受到她舒愉的心情。
  “我想着,也许日子这般过下去倒也不错……”
  听上去两人感情不错,周清妩不觉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为什么师父会离开白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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