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济王便道:“你们既商定好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待会便去吧,我一会还有事,便不去二哥家中凑这个热闹了。”
宋炀再次对济王拜谢,眼见济王心满意足地走了,他才看向元孟,道:“殿下。”
元孟的神色仍是郁郁,对宋炀道:“走吧。”
他自是明白,宋炀是有话同他说,他只是不喜欢宋炀的借口罢了。
第53章 意难通
进了元孟的书房, 宋炀方才放松些,不再刻意做出陌生疏离模样。
元孟道:“你今日这番,是想寻我?”
宋炀道:“殿下, 微臣已收到吴郎中带来的三幅画卷,只是天资驽钝, 实在猜不透殿下真意, 方才出此下策。”
真意, 他能有什么真意,不过是见定海侯府大张旗鼓地将纳采之礼送进忠勇侯府, 心中躁郁难耐,一时冲动,想将她喜欢的东西都送到她跟前罢了。
元孟沉默半晌,道:“令妹如何作想?”
宋炀知道,若论谋略与对元孟的揣摩,宋灯与他不相上下,甚至有时更胜一筹, 元孟此刻问及宋灯并不奇怪。因此, 他只在最初感到些许微妙,尔后便抛在脑后,道:“回殿下, 此次借画作寻你, 便是舍妹出的主意。”
元孟在心中苦笑。
原来宋灯不信,这只是他给她的礼物。
元孟有些意兴阑珊,道:“妙丹青的画作, 说是价值万金,可在不懂欣赏它的人眼里,不过旧绢一幅, 只有在真正喜爱它的人眼里才能同万金比拟。我想要的名声已有,如今这画留在我手中,也不过充作库房生灰,倒不如送到真正喜爱它的人手里。”
元孟如今时时分裂,有时想着自己本就自私冷血,罔顾她的意愿强取豪夺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罪名,他可以用一生来赎罪。有时却又想着,不愿在她心中沦落至这地步,哪怕她不再爱他,也不要叫她恨他。
他的心想向前,却又不敢向前,于是到了最后,只能从指缝露出零星讨好,试探性地等待宋灯的反应。
倘若她能回头看他一眼,对他笑一笑,像从前一样,流露出一丁点的欢喜。他都会伸出手,不顾一切阻拦,将她夺回来。
可她没有。
能阻止他的,只有她。
元孟不愿在宋炀跟前露出形迹,省得最后叫她为难,看了眼他神情,继续道:“妙丹青的画,我府中已留了一二幅,以便不时之需,剩下那些送到府上也算物得其所。况且你今日使了这么一招,日后府上也该有妙丹青的画,我这里便是少了几幅,旁人问起也算有个因由,倒是正好。”
这样想来,宋灯倒是又为他解了后顾之忧,就像从前一样。他们惯来是配合极好的,许多事不用他说,宋灯便已想到,从来都是他最好的左膀右臂。
元孟从前这样想,心中是淡淡的欣慰,知道她心意后再思及此处,变作了深深的怅然,现如今,却是隐隐的作痛。
昨日之日,几多眷恋,却仍不可留,多思伤神。
面前的宋炀却仍有些犹豫,若是这几幅画卷价值再轻些,兴许他便收下,只当是殿下顺手的体恤。可价值斐然到了这地步,他难免要三思。
元孟最后道:“你兄妹二人此次在青州建功良多,又有许多事情隐于暗中,我不好明赏。”
元孟这么一说,宋炀倒是明白过来了,殿下是借这三幅画为他二人酬功呢。若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当收不当收,他这才放心地受了下来,向元孟行了一礼。
元孟见宋炀终于受了,心中却无波无澜,到头来,这三幅画能代表的,还是君臣之义。
见元孟提及青州之事,宋炀刚好开口道:“殿下,不知此次考评过后,我是否能留任京中?”
元孟道:“此事你不必担心,留任京中已成定局,唯一存在变数的,不过是你的去向,我有心将你推至兵部,心中也有八/九分把握,但不敢将话说死,你且稍安勿躁。”
如今,济王与四皇子间派系之争愈发明朗,天子身体日渐衰弱,眼见一切争斗都要摆到台面上来,元孟自然要提早做好准备。
像曹将军与燕虞这般,在边关立了大功,又看似孤臣的,回京后自不可能让他们赋闲家中,多半要分管东西两郊大营,对元孟来说已是一重保障。
可前世,济王能那样猝不及防地杀进皇宫,元孟便绝不会再小看他一次,还要在京中再多布几道防线方才万无一失。
他能绝对信任的人并不多,宋炀算是其中一个,所以他有心让他进兵部。若济王真的再度起兵,事到临头宋炀也有兵马可以调度,不至于坐以待毙。
宋炀虽不知济王可能起兵造反之事,却也知晓兵部几为六部之首,手握实权,实属中枢。同元孟有心助他进兵部相比,三幅妙丹青之画竟也不算什么了。
宋炀压下心中喜意,再三谢过元孟。
临别时,宋炀听见元孟问他:“那几幅画,宋姑娘可喜欢?”
宋炀想了想道:“确是比臣欢喜。”
好歹宋灯一眼便看出那画来历,知晓它贵重,也比他多露出几分喜爱。可再多的,他也不好开口,毕竟宋灯绝非真正喜爱妙丹青的文人墨客,愿以万金只换一画。归根到底,她是同他一样的俗人,宋炀怕元孟听了失望。
却不知晓,听到这话时元孟便明白了,想着宋灯从前模样,微微笑了。
他知道,若是换做她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收藏一幅妙丹青的画,可既然她是有几分欢喜的,他便想送到她手中。
宋炀归家时,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疑惑,元孟是如何得知宋灯喜欢妙丹青的?须知这借口,他是今日方才用出,元孟这画却送得那样早。
可当他见到宋灯,却立时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忘却了。
宋灯见他回来时满脸喜意,道:“看来殿下为你留了个好差事。”
宋炀按捺不住笑意,将方才元孟所说一一复述,道:“你不知晓,当年我曾想到五城兵马司任职,可连个机会都钻营不来。要知道,那时的五城兵马司之权便已被兵部蚕食得所剩无几,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才让我盯上,谁知事有不成。现下好了,我竟有机会进兵部,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心中实在大为快意。”
他这么一说,宋灯也想起当年步履维艰,再同如今平步青云相比,难怪他这般扬眉吐气,就连已经历过一遍的她也颇为欢喜。
可提及兵部,宋灯难免想到另一件事,对宋炀道:“哥哥,近来京中形势如何?”
回京不过两月,她便已经开始怀念青州。人在京城,出门行事皆有不便,许多时候为了避免卷入斗争,更是得特意避着人走。这一来二去,她已经许久没有特意打听外边形势,每每都得事到临头再行询问宋炀。宋灯意识到,她有些懈怠了,现下可还远远不是她懈怠的时候,她得提起精神来。
宋炀回想了一番,将近日济王与四皇子之间的争斗尽数告诉宋灯,还不忘添上元孟的应对。
宋灯听后,心中隐隐浮现一个猜测,对宋炀道:“哥哥,你若真进了兵部,未来这一两年内可都警醒些,京城兴许就要乱了。”
宋炀道:“怎么个乱法?”
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宋灯道:“兴许会像成王之乱一般。”
成王可是谋逆了。
宋炀顿时一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许多,问道:“怎么说?”
宋灯道:“陛下春秋鼎盛,身体却如风中残烛,自然心思多变,日渐多疑。近来想立四皇子为储的呼声渐高,不管是四皇子一派在以势相逼,还是济王有心试探,都说明陛下确实曾经流露出这个意图,几位殿下才会顺杆而上。若如我所想,济王近日便会出招,让陛下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坚持到四皇子长成,为了防止兄强弟弱之下,宝座变作催命符,陛下兴许会改变立储的人选。”
宋炀明悟:“而殿下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不管济王此前出了什么招,殿下既早有准备,必然会派人盯着,到时在陛下跟前揭露一二,济王便失了机会。”
宋灯颔首:“而且立储之后,陛下的身体未必能坚持太久,留给济王的时间愈少,他便被逼得越急,我怕届时济王背水一战,出了同成王一样的招数。”
还有一点却是宋灯不能同宋炀说的,那便是济王前世便逼宫了,整个京城差点被他烧去一半。虽说如今形势同前世已大有不同,可济王此人被逼到绝处,说不定会出一样的手段,还是该多加防范。
宋炀沉思片刻,道:“想来殿下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不会想方设法地试图将我调进兵部。”
宋灯见宋炀明显将这事重视起来了,便不再赘言,转而问道:“对了,那几幅妙丹青的画可有什么说法?”
宋炀道:“是殿下见我们在青州辛苦,赏我们的,你既喜欢他的画作,这几幅便都放到你的嫁妆里去。”
宋灯愣了愣,却觉得不该。
若真是宋炀说的那样,元孟让人送来时尽可大大方方地说出此事,那吴郎中又何必遮遮掩掩。看着倒像元孟什么都没有交代,吴郎中不敢妄自擅专,这才吞吞吐吐,却又说不出分明。
宋灯想着那几幅画,眉头渐皱。
若收到这幅画的人不是她,兴许她此刻心中已有些猜测,可正因为收到画的是她自己,她才如此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了下要不要说,有些怕大家看了觉得没指望就跑光了,但想想还是提前告诉大家
本文没有if线,也不会以巧妙的方式和两个男人HE,如有的话一开始会备注在文案上的
我所能保证的是,两条线都合情合理地落幕,就算有一些伤感,也绝不会让谁悲惨
第54章 八字合
慧献回到房中时, 发现桌前已经坐了一个人,让他吓了一大跳。
那人听到他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才发现,竟又是元孟。
慧献抱怨道:“你好歹也是一个王爷, 平常就这么无所事事吗?怎么成日里来我这鸠占鹊巢, 扰我清闲。”
元孟道:“这不是想着如今见你一面就少一面, 这才来得勤快些吗?”
两人嘴上都颇不客气。
到底是慧献输了一筹,嘟囔道:“对老人家也不知道客气些。”
元孟没说话, 只自顾自地摆着棋盘。
慧献上前,看了眼这棋局,惊叹道:“这局倒有意思,你自己跟自己下的?”
元孟摇头,道:“这是一位故人同我下的棋,只是这最后一盘我们没有下完,如今她也不会陪我再下, 我便摆出来自娱自乐罢了。”
元孟发现前世最后的那一段记忆变得十分模糊, 好像某一日他睡过去后,便重新回到了这世间,一切得以重来, 让他寻不到关窍所在。
慧献虽说棋下得不好, 眼力却相当不错,认真钻研了一会儿元孟此刻已经摆出的棋局,道:“你这位故人棋力不错呀, 看起来竟与你旗鼓相当。”
说到这儿,元孟便笑了笑,道:“她的棋力确实不错, 已胜过身边许多人。”
要知道,宋灯最初并不会奕棋,是有时见元孟想念慧献,怕他太过伤情,才想着与他对弈,最后被他慢慢教会。
她的棋路其实与他有些相似,但她内里性格与他不同,更坚毅的同时又更宽厚,于是最后又走出不同的棋风。
他们一同奕棋时,宋灯是输多赢少,胜率不过三七,她三他七。只不过,他手中摆出的这局,宋灯倒是下得极妙,若是能一路下完,兴许该是她赢。
元孟的笑突然僵在脸上,他发现,他竟想不起来这一局棋为何没有下完。
元孟看向只摆了半满的棋局,试图回想宋灯当时的神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依稀凭着感觉,她当时似乎并未露出笑颜。她不开心,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慧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若是要同自己下这旧棋局,在你府中就好了,为什么跑我这来?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来等人的?”
慧献早发现了,元孟每回来他这儿,都要去后山佛堂的暗阁里坐上一会儿。那暗阁逼仄不透风,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元孟却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几乎将他能挤出的时间都耗在这了。
没有人会在佛前说出真正阴私的事,就算念出心中所愿,也多半有所矫饰。慧献不觉得元孟是为了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来,那便只剩下那些跪在佛前的人了。
是什么样的人,让元孟不能直接去见,而只能默默窥视?慧献想到了那些已有家室的女眷,连忙在心中直呼阿弥陀佛,有些发愁,想再劝上一劝。
元孟身子一僵。
他不是没想到慧献会看出这点,毕竟他的所作所为,在他跟前也没有多少掩饰,可当他叫破此事,他还是觉得有些窘迫难堪。
慧献见他如此,便知道自己是说中了,一时愁眉苦脸,还不待开口,便见元孟抬头,对他道:“镇国公府和忠勇侯府的八字,是不是拿到普照寺来合了?”
慧献点了头,尔后琢磨过味来,惊讶地看向他。
元孟想开口,却又顿住,最后不知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天人交战,只是对他道:“他们的八字,合出来是什么结果?”
元孟突然想听一听天意。
慧献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道:“是天作之合。”
元孟心想,是啊,他们确确实实是天作之合。若是他与宋灯未曾重生,如今这个时节,燕虞应当已经死了,更不用说与宋灯相知相恋。这一段姻缘可不就是上天撮合与他的吗?
慧献的话却还没完:“从八字来看,是燕将军缺不得宋姑娘。燕将军的命格威煞太重,他上头又失父母,加之祖父年迈,只能独自承担此命,若是未遇到宋姑娘,瞧着像是英年早夭之相。宋姑娘的命脉却显得润极生辉,洗净了燕将军的煞气,只留下他的锋芒毕露,是以如今出人头地,将来兴许位极人臣。”
他停下,看了眼元孟神情,继续道:“这般看,像是燕将军占了宋姑娘便宜,毕竟就宋姑娘的命格来看,应是嫁到哪家都能和顺一生。可这和顺与和美到底不同,宋姑娘得了燕将军,便从和顺变作了和美,可见这二人是难得的良缘。”
元孟沉默许久,直到喉中都莫名干渴,方才开口:“若将我的八字与宋姑娘相合呢?”
慧献不赞同地看向他,显然觉得这太过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