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彻就差没把矫情两个字说出口了。尤其是在前些日子听陈梁痛诉过简珩的“罪行”之后。
还好,赶上了洛橙的开场。
舞台灯光在上一个节目结束之后,就暗得像停了电。甚至观众席的那一点点灯光,也被另外又调整了明度。
正当全场好奇张望之余,台上音效响起——
“霓虹亮了吗?”询问的女声。
“还有三秒。”懒散的男音。
“OK,”慵懒回复,似乎正在起身的女音,“那准备。”
复古机械钟表的秒针拨动声响起。
大约是人在黑暗里总是更容易被影响情绪,观众也在这倒计时一般的音效里,跟着默念倒数,下意识屏息期待。
最后一声咔哒读秒结束的瞬间,舞台棚顶幕布一样的水帘垂落。水幕投影制造出犹如八.九十年代显像管电视机一样有些失真的彩色画面。接着,像被水汽稀释搅浑的霓虹色像素卡顿,“电视机”出现故障,舞台也配合出仿佛电视机雪花屏一样的音效。
定音鼓模仿出拍打声,似乎是有人伸手在老旧的电视机上拍了两下,水雾骤停,舞台承接水幕的地面收拢,“电视画面”再度清晰——
ha~听说你今晚失意/还是失忆
对我的演出不满意/毫无道理
ha~着什么急/现在就调动身体
靠一己之力/教你意乱情迷
……
开口就性.感到爆.炸的喘.息,一秒让人意乱情迷。
夸张的巨型镭射墨镜,像半张面具一样挡住洛橙的脸。高开叉到腿.根的银色舞台服,像从刚刚那幅水幕里捞出的鱼鳞,朦胧闪烁。
歌者踩着融合了爵士、放克和轻摇滚元素的Vaporwave曲风节点轻舞开嗓,带着力度地慵懒吟唱。
整个舞台极具年代感,犹如复刻八.九十年代最时髦的迪斯科舞厅,布景和光效却又带着赛博朋克式的科技感,色调梦幻暧.昧,又分割迷.幻。
坐在台下的简珩,非常自然地微偏了一点下颌,斜支着太阳穴,神色莫辨,抬睫望着舞台上璀璨耀眼,视线却根本看不清落向何方的女孩儿。
……
“简珩,明天就校庆了。”
“嗯。”
“我的节目在倒数第二个。”
“哦。”
“???”小姑娘微挑的桃花眼都瞪圆了,“嗯嗯哦哦的是什么意思?你不来??”
少年看着她在炸毛边缘,仿佛发心里那几根不听话的呆毛都要飞起来的样子,不禁忍俊,嗓音凉淡地开口,“不一定有空。”
“要是我的节目开场前你还没来,我就打你一百零八遍电话。打到你手机没电为止,看你还能干嘛。”小姑娘无甚力度地威胁他。
“行。”少年抵着操场的围栏,慵懒闲适地往后靠了靠,逗弄的笑意挂在唇角边,敛着长睫轻抬了抬下颌,懒懒地回她,“你打。我等你。”
……
台上歌者的三寸细跟踩着节拍,倚靠到棕木色的老式风琴边,指尖绕着风琴上那台需要拨盘转动的座式电话机,唱出节奏感更强的副歌——
Call Me~Call Me~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意乱情迷
Call Me~Call Me~
霓虹亮起/点燃蒸汽/熏染意乱情迷
这首歌的副歌部分并没有高.潮感特别强的高音炫技,只仿佛在每个单独的字节间隔开了一个空格。歌者又纯又欲的尾音缭绕出湿意腾腾的水蒸汽,把每个空格充斥、填满。
混着雅马哈DX7造出的低保真复古电音,失真地性.感迷离。
简单律动的音律,让现场观众都不禁跟着摇摆。人类的本质大约就是复读机,全场被一遍遍的Call Me攻陷。
包括坐在简珩身侧自觉扭动的韩彻,Call完了还不忘兴奋地告诉简珩,“珩哥珩哥!那个就那个,开头那个‘还有三秒’,是我配的!性不性.感?好不好听哈哈哈哈……”
“……”简珩犹如拥有自带结界,被整个嗨翻的现场隔离在外的体质。沉默地偏头,一脸漠然地看向韩彻。
“……”此刻完全不想理他的韩彻,干脆跟着别人站起来,“Call Me~Call Me……”
循环的副歌渐轻,大屏幕上犹如被大光圈相机定格画面,浅景深拉出背景的虚焦,女孩儿侧肩回首的侧颜轮廓出色到让人尖叫,深橙红的唇在舞台光效下晕开水雾一般的胶片质感。唇角笑意氤氲。
鼻侧娇俏的浅茶色美人痣在镜头里放大,极具辨识度和记忆点。
欢呼起哄声像蒸汽浪潮,氲软整个棚顶。
结果——
背景音效里老式的拨号座机铃声响起,“喂?哦,你等等。”声音仿佛从后台探了个脑袋喊出来,“11号——你妈妈让你路过秦茂街的时候,买包盐带回去!”
还在舞台中央摆定格pose的女孩儿,瞬间一僵,破功似的赶紧把轻耸的肩线落下来。
像是回归了现实,优雅又不失尴尬地单手拢了拢一头复古长卷大波浪,又要紧挺直脊背,把手里拿着当道具的座机话筒放回原位,迈着老式台步朝后台走。
同时,音效里的11号拖着尾音无奈地大声回:“知道啦!”
台下怔愣片刻,又一阵哄笑欢呼和掌声。
秦茂街——秦城一条因为旧城区改造,已成历史的街道。
这出似真又假,到结尾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从舞台回归现实的《意乱情迷》,终于落幕。
“珩哥珩哥,最后那句你妈妈让你买包盐,也是我也是我!”韩彻还没从那句魔性到只想扭动的Call Me里回过味儿来,再次激动地拉着简珩说。
简珩稍稍偏头,睨着他,唇角笑意慵懒又闲散,直到把韩彻盯冷却了,才淡声说:“那只打火机,也是你的吧。”
“……”韩彻抽着眼梢干咽了一口,“不是,那真、真不是我。”
“绝对不是我。”又不死心地补上一句。
-
今天的第三场录演,是剩余十八位选手“见面”的一天。
洛橙完成舞台,来到后台等候区,按照大致安排,依次和已经完成舞台表演的选手虚虚地拥抱一下,或者握手以示友好。顺便再商业互吹一波。
“Call Me~Call Me~”几位完成舞台的歌手看见她进来,不约而同地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扭摆,又哼着那两句魔性的循环音,开着友善的玩笑,“很棒很棒,我今晚脑子里都是这个旋律了。”
洛橙也不自觉地笑起来,毕竟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场选择直接露脸的选手不少。毕竟有些人在圈子里多少都小有名气,或者有曾经的粉丝基础在,而场外助力的所有人气值,是要按比例计入复活赛总分里的。大多数人权衡之下,都会选择直接露脸。
已经露脸的选手可以拥有自己的姓名,而还没正式揭开面具的,不管是人家其实早就认出,还是真的不知道,都会直接叫号码。比如现在——
“没想到11号你今天会唱这样的歌诶,”傅婧柔笑得甜滋滋,说完这句还睁大眼睫鼓了鼓腮帮子,对着镜头摆出最上镜的那个角度,配着她今天的妆容和服饰,绝对无辜又清纯,然后才看着洛橙说,“我本来以为你会延续上场那样的曲风,毕竟你那次的高音真的很棒。刚刚我还有和倩姐在说,怕你们两个的节目连在一起,你会有一点点吃亏。”
被称作倩姐的女歌手沈倩微一挑眉,没接傅婧柔的腔。这种她们当年就不稀得玩儿的路数,她还真有些懒得理。当然,也没想着要帮洛橙说话。
“嗯?”洛橙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问得直接,“傅姐经纪人没有把大家的歌单发给你吗?”
节目组在每位选手的曲目上报之后,都会总结成册给选手或是经纪人,让参赛者心里有数。对她和贺嘉禾这样自己作词作词的曲目,还会附上简单的曲谱。所以洛橙这么问,无异于直接替傅婧柔打脸。
傅婧柔闻言,脸上无辜的笑崩得有点紧,不知道是因为她那声傅姐,还是因为她明知故问的歌单。
傅婧柔虽然走的是清纯小公主路线,但是在微博上常喜欢自称傅姐,仿佛这样才能显示出本人的汉子不做作气息。傅婧柔的粉丝也时常会这么叫她。
但这并不代表女明星真的喜欢被叫姐。
所以此刻洛橙一身成熟妩媚的舞台妆,叫此刻双马尾水手服的傅婧柔一声“傅姐”,就显得特别诡异且好笑。
虽然不管是从年纪,还是从傅婧柔微博上的那个自称来说,都没毛病。
其他选手都只当没听懂,只有坐在角落里,丝毫没在意镜头会不会因此拍不到他几秒的贺嘉禾,旁若无人地轻笑了两声。
傅婧柔脸上的笑都快崩平了。本来是想给洛橙点难堪,毕竟上回俩人的节目连在一起,害得她现场观众评分极低。网上就有很多营销号不嫌事大,上次录演就早就猜了是她,还把她的节目和洛橙的放在一起对比,从舞美到唱功到舞蹈,把她贬得一文不值。估计就等着俩人露脸的时候,让粉丝开撕蹭热度。
虽然营销号可恨,但从前就压她一头的洛橙,更让她讨厌。
傅婧柔没想到的是,洛橙不仅不会管镜头还在拍,公然和她对呛。
洛橙还得谢谢她,给自己多一个出镜的机会。毕竟这种后场的明争暗斗,也是这类综艺的卖点。
强迫自己对着镜头扯了扯唇角,傅婧柔对洛橙说:“11号你下期的歌单,我一定让助理早点给我哈,不能再让她摸鱼了。”
“你这是……”傅婧柔终于和洛橙“聊”完,沈倩随意地和洛橙闲聊起来,指了指自己的眼尾,意思问洛橙的墨镜,算是墨镜还是面具。
洛橙放低音量,用那种并不是为了抢镜的音量回她,“是面具,我下场再摘。”
沈倩用口型“哦”着点头。洛橙长什么样她是知道的。对她这种不急着露脸的方式,倒是有些好奇。毕竟也没听说她有什么后台,换了常人,说不定早就靠这个颜值早早露脸,多拉点人气值了。
几个人重新开始看前台的演出,一直没和洛橙打招呼的贺嘉禾,环臂偏头,大喇喇地打量了已经开始看演出的洛橙一眼。
-
简珩后来来看了她的演出,洛橙是知道的。在台上的时候,那个显眼的观演位置,她看得清清楚楚。
至于是不是看完他和韩彻就走了,洛橙不知道。现场计完观众投票和导师评分,早就已经过了零点,那会儿和其余十六位选手一起站在台上等结果的时候,那片观演区的位置已经空了。
洛橙卸完妆换好自己的衣服,出了演播厅。气温逐日升高,临海的城市,空气里的潮气,仿佛也成为有了温度的水蒸气,透着点暧.昧的暖意。
“洛橙。”身后有人叫她,声音有些耳熟。
脚步微顿,洛橙回身看向声音的来源。是贺嘉禾。
“刚刚没和你打招呼。”少年气尚存的大男孩儿,上前一步,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用虚抱的姿势,礼节性地偏身轻拍了拍她的背。
青年身上带着点清爽的薄荷味,大约又因为今晚在舞台上唱跳,掺了点荷.尔蒙的气息。
“……?”洛橙被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操作唬得愣了愣,一时间就也只是站在原地。毕竟刚刚在后台,好些选手,都是这么和她打招呼的。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贺嘉禾已经松手退开了,像是看了眼她身后和周围都没人陪,一副笑得客气又友善的样子问她,“这么晚一个人?送你一程。”
洛橙也很好奇,简珩给她安排的司机,今天非常神奇得没有出现也联系不上。更好奇的,就是此刻贺嘉禾突如其来的热络。明明上一场在化妆间,今天在后台,俩人都还没那么熟的样子。
“不用了,我叫车就行。”洛橙同样笑得客气,又一副我们不太熟的样子婉拒道。
结果,贺嘉禾听了,却垂睫看着她,轻颤着肩,低低笑起来。
洛橙:“……?”是因为她自己太奇怪了,所以才一天天都遇见些神奇的人么?
青年见她懵逼无语又想把“你没事吧”几个字写在脸上的表情,突然俯身到她身侧,像极了说悄悄话的姿势,笑意未减地轻声对她说:“我还以为你对每个能多点曝光的机会,都感兴趣。”
贺嘉禾说完,对她侧身退开一步的动作像是根本不以为意,也不等她接话,抄兜微偏了偏下颌,不着痕迹地示意她看,轻声说:“那儿,拍着呢。你今晚上了我的车,说不定半夜就能上个热搜?”
洛橙怔了怔,随即哭笑不得地抬睫看着他。
这人倒是把她在后台对傅婧柔那么说话的用意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用这种方式上热搜,她还真不敢感兴趣。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戴颜色鲜艳的帽子。别管他对送他帽子的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爱。
她还不想自己年纪轻轻就有命上热搜没命享热度。
那天纹身店里,机针顺着她皮肉落下第一道割线,那种在她蝴蝶骨那儿不知道要勾几笔线,作多大画的未知“期待”还深深记在她脑袋里。
洛橙摸出手机对着他轻晃了晃,又道了声谢,说:“不用了,我还是叫车就行。”
贺嘉禾却轻垂眼睫,视线落到她手机屏幕上。
同时,洛橙也感觉到了手机在掌心里的震动。
心跳莫名一滞,敛了刚刚哭笑不得的情绪,洛橙去看电话。
屏幕上孤孤单单悬着的“J先生”,在夜里格外醒目。
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洛橙没让他等太久,划开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两头,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有火机在春夜潮湿的空气里,发出开合时金属一声清脆又攫人耳膜的“叮”。像是顺着电流传到她耳朵里,又像是——还通过了空气这种介质。
洛橙一怔。心跳像被人上了发条的蛙,蹦跳起不受控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