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间大周刚刚立国,局势动乱,当初胡人与大周签订了和平盟约, 胡人与大周皇室的联姻可不止一桩。
殷明德脸色铁青,站在门口许久不语,似是想起与翟远晟躲在重华宫的碧纱橱里看到的事情。
圣人当时还是太子, 与太子妃鸾凤和鸣, 恩爱羡人,为天下所知。
可就是那样的圣人,任由那位有胡人血统的贵太妃跪在他身前袒胸露乳, 两人就在碧纱橱门前……
他突然有些恶心, 不由得从怀里掏出雪白丝绢狠狠擦了擦手。
“若远安王是父皇的子嗣,他更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殷明德一向温润的声音变得冷漠,他转过身, “胡人自圣人登基以来,屡屡犯我边境,置与大周的盟约于不顾,若他有胡人血统,圣人不可能掩下他谋逆的证据。”
即便圣人在殷明德心中冷漠无情自私,可他深信圣人身为大周的君王,不会置江山稳固于不顾。
翟远晟眸中嘲讽:“谁能证明?贵太妃早就亡故,当年在她和贤太妃身边伺候的宫人死伤殆尽,我派人探察许久都没找到一个。远安王身为圣人的‘皇弟’,若是你和二皇子都没了继位的可能甚至……圣人还能如何决断?”
殷明德缓缓坐下,许久不曾出声。
翟远晟这才继续道:“为今之计,你我既然已经有所防备,当务之急,身为储君,你该有子嗣了。”
殷明德闻言忍不住皱起眉:“此事……”
“绝不容缓,二皇子妃已经生了大郡主,眼下二皇子府中也有其他人身怀有孕,唯独东宫空虚,若非如此,二皇子在朝堂上的气焰不可能如此嚣张,大臣们也不会如此摇摆。”翟远晟打断他的话。
殷明德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尽快……”
尽快如何他没说出来,当年事情发生后,翟远晟只是不愿意再信任女人,身为圣人的长子,他受到的影响还要更大,与太子妃的洞房之夜惨烈到如今殷明德想起来,还觉得对不住太子妃。
“你……很喜欢偏房里那个小美人?”殷明德突然好奇地问,“我记得你以前视女人为尘埃,从来都不假辞色,这小美人是有何不同吗?”
若是能弄明白翟远晟如何就突然跟女人黏糊起来,殷明德觉得自己说不准也能跟太子妃亲近。
这下子轮到翟远晟脸黑了,他起身去外头看,见常翰拿着取回来的点心进了西边屋子,这才轻哼一声转回来坐下。
“男人好色不是正常?”他淡淡道,说着还鄙视地瞧了太子一眼,“若不然你也可以先叫魏公公给你找几个颜色好的小倌试试,只要解决根本的问题,总归是个法子。”
殷明德笑骂出声:“滚你的,孤没有龙阳之好,不如将你的小美人让给孤试试?”
翟远晟扭头冷冷看着太子,眼中像是无数冷箭朝着太子射过去。
殷明德笑出声来:“好了,不跟你玩笑,此事我会放在心上。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带着你的小美人,去见你未来的妻子吧,我会把礼给备好的。”
说完殷明德在翟远晟的黑脸里,笑着离开了这座院子。
西边偏房里,叔侄俩还在说话。
“刚刚那位可是宫里出来的?”俞嘉禄皱着眉小声问。
俞桃点头,冲着东边抬了抬下巴,这才轻声说:“小叔你们就当今日什么都没看到,说梦话都要绕开。”
俞嘉禄郑重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轻重,侯爷竟然会让你接触如此隐秘的事情……你跟我说,侯爷待你好吗?”
不怪俞嘉禄担心,对于武宁候那样高高在上的侯爷,不瞒着身边人,若非是放在心上,便是没打算留活口,若是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俞嘉禄愈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俞桃见小婶一边哄俊哥儿睡觉,一边看着小叔和她掉眼泪,知道小婶儿也是个聪明人,她赶紧抱住小婶儿的胳膊安抚。
“小叔小婶你们放心,侯爷待我跟看眼珠子似的,您看这不是还叫人送点心过来怕我吓着吗?”
翟远晟站在门前,为俞桃这不要脸的自信沉默了一会儿,他那是买给孩子的好吗?
“平日在府里,侯爷也将我放在心尖儿上,我皱个眉,侯爷都紧张的叫大夫,还盯着我喝药,桃儿现在日子过得真是不能更舒坦了。”俞桃笑着尽量打消小叔两口子的担忧。
翟远晟撇了眼偷笑的常海,略有些恼恨俞桃瞎说,他就是盯着她喝了碗燕窝,怎么从这小东西嘴里说出来,像是少了她不行一样。
“您两位放心就是,侯爷身边少了我一刻都不行,这不我才落脚没多久他就撵过来了。”俞桃顺着翟远晟的心思继续道。
旁边常海肩膀抖得都快要憋不住了,常翰嘴角也忍不住抽了好几下。
姚氏见俞桃娇羞得如同盛放蔷薇似的,好歹是放心一些,只有些遗憾:“可惜我和你小叔不能帮你,让你在身份上受了委屈。”
俞桃愣了一下,突然笑出来:“那怕什么,侯爷心里紧张我,这不是要娶妻都先带着我去看看,我们侯爷要娶的那位是个心善的,将来只要我老老实实,日子定然差不了。”
俞嘉禄见俞桃脸上没有任何勉强之色,这才舒展了眉头:“小桃儿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小叔知道轻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将来等小叔考中了功名……定然不会让你受苦的。”
“嗯,我等着小叔金榜题名!”俞桃心里很是熨帖,甜甜笑着点头。
等将家人三言两语安抚住,瞧着时辰,俞桃这才赶紧告辞,跟着常翰一起出门往望春亭那边赶。
出来前她还奇怪呢,翟远晟竟然不声不响就走了,她还对小叔说翟远晟是来找她的,希望小叔他们别再瞎想才好。
不等她寻思完,马车停了下,高挑昂藏的身影带着几分春风拂柳的气息钻了进来。
瞧见翟远晟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俞桃莫名有些心虚。
“妾以为您先走了。”她咬咬唇轻声道。
翟远晟冷哼:“我是得先走,不走若是戳穿了你的牛皮,岂不是又得招惹你皱眉,这儿可是没大夫让我去请。”
俞桃白皙的小脸儿瞬间涨红,她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放小了声音的,这男人耳朵怎么这么尖呀?
“妾只是为了安家人的心,今日贵客那架势,实在是吓到他们了。”俞桃靠在翟远晟身边软软解释。
翟远晟低头睨她:“你就没吓着?”
“妾相信侯爷会护着妾呀。”俞桃不假思索回答道。
她这言辞恳切的样子叫翟远晟心里舒坦不少,刚才被俞桃编排的那些恼羞成怒也消下去些。
他忍不住捏着俞桃的小脸儿左右拉了拉:“以后不许在外头胡说八道,本侯的名声都叫你败坏了。”
俞桃偷偷撇嘴,她都听红梅嚼过舌头了,他在外面哪儿还有名声呀,断袖之癖吗?
“你又瞎寻思什么呢?”翟远晟不满她走神,在她耳尖上咬了咬,“你不是跟家人说本侯要带你见我未来的妻子?一会儿去了要是表现不好,回去就叫老太君罚你。”
俞桃赶紧扬着头眨巴眼:“侯爷放心,妾知道该怎么做。”
翟远晟轻哼,揽着她闭目养神不说话了,就这小东西对莲荷居的醋劲儿,他真是不敢多指望她。
好在他也没想着娶韩府的小姐就是,有他护着倒是也不会叫这小东西受了委屈,只是回去他定是要好好羞一羞这恼人的小东西才是。
到了望春亭后,俞桃先一步带着翠芽悄悄上了三层阁楼,除了武宁候府的女眷们,韩国公府和平清伯府并着礼部尚书家的女眷都在。
俞桃没出过门,谁都不认识,只能悄悄站到大夫人乔氏身后去。
只她自己以为动作静悄悄的,实则俞桃一身深粉色的锦绣装扮,将那娇媚容貌衬托得淋漓尽致,她进门后不管是各府的当家夫人还是闺秀们,都不由自主打量着她呢。
韩清婉倒是还好,她与俞桃是完全不同的美,再加上她本身气质高雅端方,并不很瞧得上这般上不了台面的长相。
李倩雅就有些恼恨了,她本来也是妩媚的容貌,碍于年龄还没长开,再加上身材也没俞桃好,俞桃一出现她就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尤其是看到俞桃往乔氏身边站,她心下就更不虞,她早就听父亲说过武宁候有位千娇百媚的姨娘,竟然能出现在这里,可见她是很受宠的。
各家夫人倒是能理解,是男人就没几个不好颜色的。
韩国公夫人心下止不住发沉,她女儿不懂,作为妇人她却是懂得,虽然俞桃容貌有些不端庄,却是男人最喜欢的样子。
心思转动间,韩国公夫人率先笑着开口:“不知刚进来这位是哪家的女眷?竟是从未见过,有些眼生呢。”
二夫人陈氏用帕子捂着唇笑,抢在乔氏前开口:“咱们刚才还说过的呢,这是我们家老四房里人,说是叫出来见见世面,老四平素里瞧着冷,也有心热的时候。”
这下连礼部尚书家的夫人有些着恼,她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只是应韩国公夫人邀请过来的,可她平素是个最讲规矩的人,这是打谁的脸呢?
韩国公夫人脸上笑容挂不住,握着韩清婉的手腕子倏然站起来,说话有些压不住的火气:“既然武宁候想着叫自己的妾室出来见世面,咱们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姐姐说的是,咱们哪家也没有叫妾室出来见人的道理,武宁候府的规矩倒是新鲜。”礼部尚书夫人也跟着站起身来。
只有平清伯夫人垂着眸子不为所动,李倩雅也安静看着,恨不能韩清婉就这么走了,一个妾室,就算受宠也好收拾。
乔氏见韩国公夫人生气,略有些着急,匆匆起身留人。
若是叫老太君知道因为俞桃出现,气走了韩国公夫人,俞桃如何挨罚且不说,她定是要受老太君个不懂得待客的挂落。
第43章 倒打一耙(二更)……
望春亭周围是皇家园林, 占地颇广,并非只有一座亭子,一条青叶河蜿蜒而下,周边坐落着许多高低不一的亭台楼阁。
不远处就有做阁楼, 叫做望月阁, 因为与望春亭离得近, 被用作招待男宾, 模糊能听见男子笑谈声儿传出来。
这是顾着规矩的同时,也能叫春心浮动的少年男女们离得更近些。
三面镂空,一面环水的望春亭内,春风都吹不尽叫人尴尬的气氛。
碍着名门脸面,韩国公夫人面上倒是很快收起恼怒来, 只是坚持要带着韩清婉走。
“左右一会儿要去游湖,我们先行一步,你们再赏赏景,也都是雅致。”韩国公夫人不好对着乔氏发脾气, 只脸色淡淡道。
二夫人陈氏眸中闪过些幸灾乐祸,记着夫君的叮嘱,不动声色打量着俞桃的动静, 见她只低着头一副恭顺样子, 这才去看三夫人安氏。
安氏脸上倒是没什么讽刺神色,这些时日来,她在澄馨园轻易不出来, 比过去瘦削了许多, 整个人身上都带着股子阴冷气息,带的七小姐翟安晴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看韩国公夫人和礼部尚书夫人已经要携手出门,俞桃这才抬起头轻声出口:“贵人且慢, 可否容妾说两句?”
礼部尚书夫人皱眉:“你跟我们可说不着,武宁候府门槛儿再高,也没得平白叫人低一等的道理。”
跟个妾打交道,又不是皇亲贵胄的妾室,平白降低了身份。
俞桃上前几步,屈膝行礼:“夫人说的是,只是妾来此是听了武宁候府老太君的吩咐,也是为了给老太君带话,咱们府里眼下是大夫人管着家,二夫人许是有些许误会。”
陈氏皱了皱眉,冷下脸来不说话。
韩国公夫人只勉强笑了笑:“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即便她心里不虞,也不能不给超品诰命老太君的面子,更何况眼下除了武宁候府,已经没有更好的亲事让韩国公府选择了。
倒不是说韩清婉不好,可在大周,韩国公府展扬,总有比韩国公府更展扬的人家,若非……她也不会急着替韩清婉相看,想到这儿韩国公夫人内心一阵阵发涩。
俞桃先对着韩清婉恭敬施了个礼,随后才冲着韩国公夫人柔婉道:“老太君不喜出门,可武宁候府的情况夫人是知道些的,既然两家有意结秦晋之好,总要更有诚意些,才不辱没了韩国公府的好名声。”
韩国公府毕竟出过先皇心上人,是光明正大过了聘的未婚妻家,换言之就是没来得及册封的元后母家,加之老韩国公为人清贵,韩国公府名声一直很好。
两家说亲事,总不能只叫庶出儿媳来张罗,又还没到两家说和的时候,叫俞桃代表老太君和武宁候的脸面过来,也算是个体面。
她这么一说,韩国公夫人心里蓦然一松,舒坦了许多,连韩清婉心里都多了点喜意,眸光流转间不自觉朝着望月亭那边扫了一眼。
只是除了她们娘俩外,其他人心情可都比较复杂了,尤其是李倩雅,恨得手里帕子都快要绞坏了。
而武宁候府三个庶出儿媳都有些微妙,她们心里清楚俞桃说的话是对的,只是叫人明晃晃说出来还是有点心里不舒服。
好在乔氏是个心思宽的,她立马上前挽住韩国公夫人的手请她重新坐下:“我一直都知道您是个佛心儿的姐姐,怪我提前没说清楚,母亲是亲自交代这丫头的,如今还没见着老四,我也就没多说,您可原谅则个。”
韩国公夫人笑:“这哪儿能怪你,实在是老太君看得起我们。”
俞桃不动声色替韩国公夫人和韩清婉满上茶,声音清脆中还带着规规矩矩的温婉:“其实说起来,妾和侯爷的其他妾室都是老太君赏给侯爷的,您也知道外头……只是不曾想有此缘分,怕您府里误会了,这才叫妾来给夫人和小姐请个安。”
韩国公夫人心里跟高兴了点,虽然俞桃这般说,但她清楚这是叫提前拜见主母的意思。
换言之也就说武宁候府认定韩国公府了,男方上赶着自然是让女方有面子的。
心里松了口气之余,韩国公夫人还有些警惕俞桃,虽然她态度恭谦,可她颜色实在是太盛,这种好相貌又不跋扈的妾室才最是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