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辞没动,握着沈惊晚的手颤了颤。
室内一片寂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半晌,忽然听到谢彦辞缓缓开口,只听他说:“出去吧,我会吃,我不会就这么死了。”
“既然如此,希望主子心里也留点位置给我们。血诏未找到,先帝冤屈未平反,而今局势又是如此严苛,这场仗迟早要打起来,还望主子别忘了自己责任,属下今日多嘴,但句句是肺腑之言,若是师父在,他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苦心孤诣培养出来的会是这番模样。”
门再次被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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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苏氏与卫国公坐在正厅中。
卫国公率先打破了沉寂的氛围,有些犹豫道:“明日叫远儿去将晚儿接回来吧。”
苏氏只是冷眼看向他,脑海中是傍晚时卫国公同她说的话。
他说:“前些日子燕君安来家中提亲,我... ...”
原来原先试探的话不过是蓄谋已久,便是她掌上明珠也他一人就能做主。
“晚儿还没同意,你就替他拿主意?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将她当自己的骨肉!”
卫国公手扶在扶手上发抖,看向苏氏道:“我怎么没有?只有由着宫中将她接去了,送给六皇子才是我看重她么?”
苏氏冷笑一声:“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沈韶忠,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了,你从前娶西院那个狐狸精也就罢,你许配她的姑娘我也不在乎,可你凭什么拿我晚儿做主!”
卫国公攥紧手,看向苏氏,叹了一口气,试图心平气和的同苏氏讲话。
苏氏却不想理他,而是站起身子,背对着卫国公道:“现在晚儿没醒,就当是权宜之计,若是晚儿醒了,她不愿意,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回绝这门婚约,不能单凭你一人,你好自为之。”
看着苏氏走远的身影,卫国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是他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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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满西楼,晚风如绸。
谢彦辞坐在沈惊晚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心。
少女峨眉如同远山线,微微皱起。
他神色黯然,手小心翼翼的穿过沈惊晚的发丝,微微压低肩膀,将头抵在她的额上,另一只手同她手指交握。
如同虔诚的信徒,在向自己的神明忏悔。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沈惊晚的双目上。
谢彦辞声音放的很低很缓慢,好像是怕沈惊晚听不清,又像,怕她听得太清。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好像在慢慢倾诉自己这一生,不够颠沛,却又坎坷的一生。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我们第一次离的这么近说话的时候。”
“你还记得十岁那年的红尘林吗?”
“也许不记得了吧,不过没关系。晚儿,我记得,我都记得... ...”
“我记得你跟我说萤囊映雪,我记得你扑在我怀里哭的发颤,我记得我们一起捉了小小的萤火虫,装进了锦袋中,漫天都是绿色的萤火。”
“你说,先生说的是错的,萤囊映雪的典故是假的,连我的脸都看不清,怎么可能能看清课本。”
“可是,我能看见你的脸。你脸上的得意,欣喜,愉悦,嘴角勾起的弧度,我都看的一清二楚,我没有说,我怕输。”
“... ...”
“我想找回那个拽我去红尘林的小丫头,她让我第一次觉得温暖,可是,我好像把她丢下了,一个人丢在了红尘林的回忆里。”
“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谢彦辞将脸埋在沈惊晚的脖颈里,喉结发颤。
“从前师父说,风花雪月都是人性的弱点,那时候我不信,嗤之以鼻,他说人若是陷进温柔乡,也就有了软肋,莫说自保,便是身边人也要一并牵连。”
“直到后来,他给我做了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亲身示范。”
“他的血溅在我身上,方家被灭门,方怜儿被赤言带走了,于是那一天,先帝没了,方伯仲也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消失的一干二净,在一场大火中图为灰烬。”
“... ...”
男人一字一句,说的很沉,可是身上不能卸下的重担,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羁绊,叫他难能的心安。
他也就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沉睡了过去。
夜色透过门窗照进屋中,清冷的如同银色袍子,将二人裹在其中。
红尘林,真的像极了那晚的红尘林。
她缓缓睁开眼睛,依旧澄澈明净,如同初生的小鹿。
眼角一滴泪滑落,顺着脸颊滴在枕头上。
烧灼着她。
鼻尖是男人身上散发的若隐若无的熏香,很淡的木香混着檀香,仍旧是那冷冷的气息,可是掌心被握住的地方,暖的发烫。
她想抽手,可是又不敢动,怕叫他醒了。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两人应当如何面对。
这一夜,也就显得格外漫长。
偏头看去,即便他睡着了,仍旧脸色很严肃,仿佛梦里也是解不开的结,将他眉心拧成一团,薄唇紧抿,睡相很好看,呼吸匀称。
沈惊晚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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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床上的人与床边的人还在沉睡时,秦六忽然吵醒了二人。
谢彦辞脑中尚未清醒,只觉得一阵晕眩。
坐直身子时忽然发现沈惊晚正睁开眼睛看着他,惊了好半晌,心跳的飞快。
头一回有些手足无措:“你,你醒了?”
沈惊晚想要撑坐起,谢彦辞连忙将软枕靠好,扶起沈惊晚,二人没来得及多说什么。
便听秦六道:“主子,燕先生来了。”
谢彦辞一顿,将沈惊晚安置好后,贴了贴她的额头,长舒一口气:“没烧,还好,我去处理点事,马上就回来,我去找人过来陪着你。”
沈惊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那么由着他安排。
谢彦辞却很高兴,看到她睁眼,那块大石总算落下。
直到谢彦辞出了门,沈惊晚才缓缓掀开了被衾。
入目的是还有着红色疤痕的小腿,微微凹凸不平。
瞧着却在慢慢愈合的模样,想来这些日子为了自己的腿,没少下功夫,如若不然,绝对不会是这种样子。
只是睡了这么久,全身都有些无力。
只能撑着床沿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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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彦辞一出内院就瞧见燕君安正在厅堂,下人给他奉上茶水。
燕君安见到谢彦辞时,笑着站起身,冲他客客气气道了句:“谢小侯。”
谢彦辞眸光微敛,冷冷问道:“有什么事去书房说。”
燕君安微微一笑,抬手止了谢彦辞的动作:“不必了,就在这里吧,没什么事,就是得了卫国公的意思,接沈姑娘回家。”
谢彦辞冷笑一声:“就算接沈小二回家,那也还轮不到燕先生 。”
燕君安背手面向谢彦辞,二人相对,有凌厉的杀意在二人间涌动。
“谢小侯还不知道?”
谢彦辞扫了眼秦六,秦六立时低下头去。
近日里他时常守在沈惊晚身边,外面的动静他一概无所知。
只听燕君安缓缓开口道:“沈二姑娘同我已有婚约,再过不久,谢小侯应当来我府中喝喜酒了。”
谢彦辞凝视着他,周身的冷冽气息如冰削斧刻,叫人发怵。
二人间仿佛随时都能发起一场打斗。
好半晌,谢彦辞莞尔一笑,踱步靠近了燕君安几分,二人间不过一步之遥。
“婚约?我与沈小二的婚约尚且未曾作废。”
“未曾作废?你们那会儿是娃娃亲,沈姑娘自己有了悔意,而今我这婚事是经过卫国公应允,谢小侯若是不信,尽管... ...”
燕君安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从他身后出来一人。
身着白裙的沈惊晚,面色很是惨淡,一步步靠近。
燕君安连忙迈过谢彦辞身边,走到沈惊晚身边时,一把将她扶住,沈惊晚险些倒地。
她唤了声:“先生。”
燕君安眉眼很是温柔,语气含着笑意,像哄孩子那般:“好了吗?哪里可还不舒服?”
沈惊晚摇摇头,她没问中间曲折,燕君安说是卫国公同意了这门婚事,她就什么都没问。
谢彦辞想要走上前,伸手朝向沈惊晚。
可是沈惊晚只是垂着头,不敢看,嗓音发颤。
燕君安道:“我带你回家。”
沈惊晚点点头:“好。”
她就那么低着头,由燕君安将她扶着,从谢彦辞身边路过。
“沈小二... ...”
谢彦辞忽然唤了一声她。
沈惊晚的步子猛然顿住,呼吸一窒。
燕君安也就没央着她走,二人的步子一同顿住。
沈惊晚背对着谢彦辞,耳边传来谢彦辞的脚步声,有些慌乱。
他说:“你还没好。”
实在是没有理由了。
沈惊晚笑了一下,笑的很是灿然,转身看向谢彦辞,冲他福了一福:“这么多日子,还谢过谢小侯照料,而今... ...也差不多了。”
谢彦辞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只是手悬在半空中,终于攥紧收了回去,他面露悲伤,央求道:“别走,好吗。”
这句话沈惊晚只当听不见,她说:“叨扰多日,是时候回去了。”
谢彦辞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她,眼神从她脸上扫过。
好半晌,他才笑着点了点头,眼角通红,背过身去,对沈惊晚道:“你等我片刻,等我一下,就好。”
都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何至于这片刻的时间都不给?
沈惊晚点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刚清醒的哑意:“好。”
谢彦辞的身影就在她眼里渐渐变小。
直至消失不见。
秦六看着自家主子颓败的身影,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这些事,外人如何说得通?看得清?
谢彦辞出来后,怀中抱着一个木匣子,很大。
他走到沈惊晚面前,燕君安自始至终一直背对着二人,眼睛是面向门外的。
他只给他这一刻,这一刻过后,沈惊晚便再也不属于他,所以他等得起。
谢彦辞看向沈惊晚,道:“这里面是给你的东西,药也在里面,回去后,记得不要让伤口碰到水,用湿布擦一擦就好,夏天了,很容易伤口复.... ...”
“我知道。”沈惊晚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那个匣子中,摆满了很多小的匣子,有绿色的绒布盒子,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
还有锦袋,泥塑小人,靠近最右边拐角的地方,安安静静躺着一方小小的鱼鳞灯,歪歪斜斜的刀功,很丑,刻着一个歪七扭八的沈。
同袖箭一模一样。
沈惊晚忽然不敢看。
她收回视线,一把接过去东西,如同逃窜的贼,转过身子,冲燕君安道:“先生,我们走吧。”
谢彦辞手上的重量一瞬间消失,他跟在沈惊晚身后,快要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停住了。
再没有跟上去。
眸子中的白衣少女,被白衣男子,就那么扶着,拐个弯,消失不见。
谢彦辞撑住木门,缓缓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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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君安将沈惊晚扶上马车后,自己骑在外面的马上,马车快要起身的时候,燕君安伸手敲了敲窗,沈惊晚勾起帘子。
小姑娘的鼻尖通红。
燕君安笑了一下,笑意中夹杂着说不出的情绪,有点哀伤。
他说:“不舒服的时候告诉我,我就在你窗边。”
沈惊晚点点头,燕君安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递到沈惊晚面前。
沈惊晚一愣,小心的接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道谢,眼睛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燕君安替她掩好了帘子。
车轱辘辗过地面,发出响声。
他的眼神中,忽然装满势在必得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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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舒下葬那日,孟家只有孟霖带着殡葬长队,撒着纸币,从长街路过,看到的人避之不及,连忙拽着孩子走。
有人边走边骂:“晦气!一家没一个好东西。”
原因无非就是那个断手獠奴 ,被查出孟舒与他们勾结的消息。
有人瞧见殡葬队伍,甚至骂一句:“活该!”
孟霖如同没听见一般,路过的小孩子朝着棺材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捡石头砸他,也不知谁。
石头砸到了他的头上,溢出了血,大人小孩更兴奋了,甚至有人鼓掌叫好。
身后的护院看不下去,上去赶走众人,周围的人一哄而散。
看到孟霖头顶的血淌了下来后,走上前道:“少爷,东西给我,您去中间,别人砸不到你。”
孟霖抱着纸钱,摇摇头。
队伍甚至不敢大张旗鼓的发出声音,如同过街老鼠。
他的妹妹,就只能这样下葬,而他们一点哭声都不能发出。
他妹妹的罪孽,他这个长兄来担。
孟都督见到尸体那日,直接昏死过去,再醒来时,身体大不如前。
一出门就遭到众人的唾骂,于是再也不肯出门。
时常不清醒,偶尔犯糊涂时,整个院子围着立柱跑,说要见见自己的小女,见见自己的心肝。
有一次一个丫头说错话,说小姐早就死了。
孟都督直接掐的那个丫头差点窒息,自此以后,也就没人敢当面说关于孟舒的事。
只是哄骗说,还在书院读书。
书院,书院早就没了。
没人再去书院读书了,京都乱的一锅粥。
有人不肯再在京都,便求孟霖网开一面,求他放自己回家。
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同最开始入府时说的大相径庭。
谁不知道。
墙倒猢狲散。
而今眼见当年盛极一时的都督府不行了,众人开始忙不迭给自己谋求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