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蕴知点了点头。
天子看向他:“齐司马如何做想?”
齐蕴知道:“天子所做任何事,必有自己缘由。”
天子笑了一声,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缓缓道:“并无任何缘由,不过是我,想长生不老,既然我不能长生不老,她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天子口中的她便是前朝公主,陶音,是当初宫乱时襁褓中遗留下的女婴,也算是先帝的遗腹子。
天子偏信巫师之言,说若想长生不老,需从豆蔻少女身上取命。
于是宫中那么多年,奇巧的没有女婴诞下,顾才留下陶音公主一命。
齐蕴知攥着钥匙没说话。
陶音公主向来只是传言,从来没人见过。
天子道:“这件事就交给齐司马了,希望你念着当年寡人不计前嫌,让你接替你父亲一职,做了司马,可不要让寡人失望。”
“是。”
门外忽然有人进了内殿,冲台上的男人跪拜:“圣人,燕太傅求见。”
天子精光的眼神略一闪烁,看向地上的卫军,道:“他来做什么?”
卫军说不知。
天子抬了抬手:“就说寡人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议。”
“是。”
旋即又冲齐蕴知与文御史道:“你们也回去吧,记得今日寡人说过的话,若是出了分毫差错,你们也不必活着了。”
二人纷纷出了殿。
走到门外,瞧见燕君安正站在殿外。
齐蕴知冲燕君安抱了抱拳。
燕君安同他回礼。
只是齐蕴知与文御史走时,他的视线淡淡的在二人外袍鼓起的地方停留了片刻。
随即缓缓勾起了唇。
身边的长随道:“主子,回去吗?”
燕君安拍了拍长袖,语气很是淡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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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卷云舒,白驹过隙。
终于在沈惊晚绣好了两幅“无头鸳鸯”后,婚期来临。
银朱在一旁给沈惊晚忙前忙后,又是替她找发簪,又是递胭脂,整个府中都被巨大的喜悦笼罩着。
也算是许久没有生气的京都,重新有了一点鲜艳的颜色。
沈惊晚坐在铜镜前,银朱忙前忙后,笑道:“上回还说呢,若是我们姑娘成婚这日,一定不会早起,未曾想,比进宫还要起的早。”
沈惊晚神色恹恹的听着,也不吭声,给沈惊晚绞面的喜娘道:“你这个小丫头,跟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吵的你们姑娘是一点不安生。”
银朱又道:“姑娘,前两日给您屋中收拾东西,我瞧着你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身喜服,您为什么不穿那一身啊?”
银朱一番话忽然提醒了沈惊晚,沈惊晚从混沌中抽离出来,谢彦辞的话犹在耳边,他说:“我快疯了。”
这之后,她很久没再见过他。
她心不在焉的捏着珠钗,忽然冲银朱道:“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银朱点头:“自然能,姑娘有什么要说的银朱都去帮您做。”
喜娘替沈惊晚描眉,点唇,傅粉、
一切准备妥贴后,喜娘出去讨要喜钱了。
此时屋中只有银朱与她。
沈惊晚没动,身上的东西太多,压的她太沉。
她目光看向角落的木匣子,背对着银朱道:“你去将木匣子抱过来。”
银朱小心翼翼的将木匣子抱了起来,送到沈惊晚面前,“姑娘,给。”
沈惊晚打开盒盖,看了一眼,旋即立马关上道:“你去将这匣子交给秦六。”
银朱一愣:“这是谢小侯送来的?”
沈惊晚没吭声,便是默认。
银朱便明白了过来,也没多话,只是问了句:“可要带些什么话?”
沈惊晚摇摇头:“不必,什么都不必说。”
又道:“若是他愿意,便来喝一口喜酒。”
银朱抱着木匣子,好半晌道:“好,一定将话带到。”
庭院中的喜乐忽然吹吹打打的响了起来。
银朱便抱着木匣子出了门,鞭炮齐鸣,好不热闹,不大的庭院中都挤满了人。
银朱从人中挤过,悄悄朝着后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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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今日沈二姑娘大喜之日,您不去他们家吗?不如喝了喜酒再走吧,三皇子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秦六站在一旁,犹豫道。
谢彦辞平展着双臂,由身后的下人替他着铠甲,铁器叮铛作响,牛筋制成的护甲被一一套好。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的鲜衣怒马小公子早已没了踪迹。
而今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将士风采。
昨夜忽然得了令,仍是天子传召,这月已经召了三次之多,比往年多不少。
谢彦辞夜半时分秘密进宫,便是谢老侯也无所知。
天子这次却并非上次一般难缠,只是同他缓了两分语气,说边关战况。
什么情况不利,戍守的将士节节败退,而今已经失了几处,若是再这么败退,恐怕周边邦国联合起来,更是难打,今年的冬天,大抵要不好过。
谢彦辞如何不知?他一直派人盯着塞外,自然知道战况之烈。
上次獠奴入境,只知道掳了沈惊晚的都已经解决,至于还有没有人,再无从得知。
况且就那么蹊跷的进了京都,想来,一定不止孟舒的从中搭桥引线。
若是,宫里有内贼,后果不堪设想。
天子此次的旨意不过是一番试探,他已经猜出谢彦辞大抵拒绝的理由。
未曾想,谢彦辞出奇的应下了。
天子看了他半晌,似信非信的问了句:“当真?”
谢彦辞双手抱拳:“边境之难,做为南明臣子,责无旁贷。”
天子抚掌大笑,好不快活,忙道:“好,那你就随三皇子一并南下,待攻破了潼关一站,回来后,寡人必许你平步青云,加官进爵。”
谢彦辞亦未拒绝。
沈惊晚不想见他,她究竟有多恨他,他无从得知。
那一晚她眼含泪光,求他别再为难她,他原先准备好的所有措辞那一晚忽然成了齑粉。
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他忽然没有办法做到贺游说的那般轻松。
他想过,去沈家抢亲。
在最恰当的时机,去抢亲。
可是她说:“别叫我为难。”
他不想叫她为难,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离开京都,两不复相见。
所有的情仇恩怨,一笔勾销。
从此以后,他戍守边关,保卫南明的安定。
也守护她的安定。
而她在京都,平安康泰,琴瑟和鸣。
便再无所求。
谢彦辞没有回答秦六的问题,而是将束袖扣上,看向秦六道:“时候差不多了,三皇子应当在城外等我们了,走吧。”
秦六跟在谢彦辞身后,替他抱着头盔,劝道:“主子,咱们还没出门,要不先去喝杯喜酒可好?”
谢彦辞的心里有道过不去的缝,至少,让他看一眼也是好的。
谢彦辞转身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在余光中瞧见了谢老侯。
谢老侯爷年纪越来越大,而今两鬓苍苍,走起路时稍显蹒跚。
瞧见谢彦辞穿着金甲,头发以玉冠相束时,喊住了他。
被高氏掺着疾步走到谢彦辞身前:“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谢彦辞拿过秦六手上的头盔,戴好后,看向谢老侯,抱了一拳:“南下。”
“南下?我怎么不知道?不是说三皇子与六皇子一并出征?”
谢彦辞看向谢老侯,薄唇微动:“六皇子是幌子,一直以来,身在塞外的只有三皇子,此次召回京都虽说收了银符,却又再次命他赶回塞外,无非是想要收回部分实权。三皇子是散养在外的皇子,至于旁的,我也不知,若是谢侯好奇,不若替我问问圣人,看看上下求索可能解我惑。”
谢老侯也顾不得谢彦辞妄论圣人心思,走上前,拽住要走的谢彦辞,厉声道:“你今日不许去,而今我身子瞧着日益渐衰,但有三长两短,当如何?谁来主家?”
谢彦辞冷眼扫过高氏,讥讽道:“有何难?不是有大夫人?这些年一直都是大夫人当的家,又有什么问题?再说,上下还有兄弟,怎么就没人主家了?”
“你!总之你不能走!我一会进宫,这么多年为了宫中效命,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至于叫你去边关?那么多好男儿,谁不行?”
“既然谁都行,为什么我不行?”谢彦辞看向谢侯,眼神丝毫没有畏惧,如同当初他的生母一般,满含坚定。
谢侯不理会他,朝秦六吩咐道:“今日你若是让他走了,我必要你好看!”
旋即朝身边的高氏道:“走,去换衣服。”
高氏若有所思的瞧了眼谢彦辞,心中却明白,他既已做好主意,必然不会回头。
想来,与国公府的那位沈二姑娘脱不了干系。
谢老侯转身一走,秦六那手是收了伸,伸了又收,忐忑不前,冲谢彦辞为难道:“这,这叫我如何是好,我... ...”
谢彦辞看向他:“这是圣旨,你是听他的,还是听宫里的?”
谢彦辞的话中满含威胁,秦六犹豫了片刻,忽然做了决定:“主子,我跟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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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朱到侯府时,已经与谢彦辞错过了。
谢彦辞前脚走,她后脚到,那匣子不好交予旁人,银朱只能又灰溜溜的抱了回去。
嘴里嘟囔道:“南下?”
身边忽然疾驰过好几匹马,来势汹汹,惊得长街上的人四下躲。
银朱也被溅了满身的灰,转身要骂,人已经消失不见。
“什么阿物,如此放肆,武侯也不管一管?”
而今京都是乱糟糟的,她也不好多留,抱着木匣子匆匆地往回赶,心中想着,务必将这消息通知自家姑娘一声。
第50章 那就等我回来
伍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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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谢小侯来了。”
陶昀身边的军士瞧见谢彦辞与一随从正在城门守关处,守门将士看了眼银符就放行了。
陶昀缓缓转身。
只见谢彦辞与秦六二人一人一马,出了城门,朝着这头来了。
身边的早点铺子满是吆喝声。
他笑道:“我猜错了。”
旋即冲那头英姿飒爽的男人朗声道:“没想到你的随行队伍, 还真是轻车简从。”
谢彦辞将银符放进胸口, 手持缰绳, 不疾不徐回道:“若是殿下早些说, 我也就将谢家的丫头小厮一并带上了,再带几个嬷嬷,各个手持扫帚。”
见他说的一本正经,陶昀哈哈大笑。
谢彦辞行到停到陶昀跟前,就停了马。
陶昀忽然想到什么, 问了句:“沈家姑娘是不是今日成亲?”
谢彦辞握着缰绳的手一僵,一时肃静,好半晌才徐徐道:“走吧。”
陶昀见他满面哀色,没有动静,谢彦辞的马已经路过早点摊铺。
又听陶昀道:“若是心中有挂念,不如喝杯酒再走, 队伍走走停停,你也能追得上。”
秦六追随谢彦辞身后, 也在应和:“是啊,主子,咱们去喝杯喜酒吧?”
谢彦辞拽紧缰绳, 驾的一声,马直接扬起了蹄子,疾驰起来。
陶昀攥着缰绳,冲身后的军队道:“走吧。”
因为兵符被收回的缘故, 这次随行队伍并无多少,只是为了路上有个照应,派了百十来个人。
于是队伍就洋洋洒洒的朝着城外去了。
一路上,未做顿歇。
而此时的国公府,正在一片喜色中。
国公府院内人如流水,丫头小厮各个面红耳赤,身着红色新袍,下人们纷纷随着苏氏的吩咐忙个不停。
苏氏忙的脚不沾地,一路吩咐下来,又是什么灯笼歪了,又或者什么椅子摆正些。
白色的花不吉利,撤了撤了。
诸如此类。
沈惊晚端端正正坐在门内,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每个人都很开心的样子。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沈延远。
只听他道:“我能进来吗?”
银朱便对沈惊晚道:“姑娘,那我先出去?”
他们兄妹必然有很多话要说,纵然自家姑娘不吭声,可是银朱知道。
她不开心。
上回退婚,她也不开心,可是那时候她还是会哭的,闹的,红着眼眶说不嫁,做姑子也好。
可是现在她不说这种赌气话了,卫国公说嫁,她说好。
哎,一声叹息自银朱口中发出。
姑娘是越变越安静了,一点都不似小时候那般爱玩爱闹,岁月将她性子磨的真真是成了人人口中夸赞的大家闺秀。
旋即走上前,笑着为沈延远开了门:“世子,姑娘在里头。”
沈延远背手,迈进了门内。
银朱替他们二人掩上了门。
沈延远瞧见沈惊晚端端正正的并拢双膝坐在软凳上,静静等着接亲的人。
瞧见沈延远时,沈惊晚眼眶中亮晶晶的,她笑:“阿兄。”
很是柔和,带着几分不舍。
沈延远走到沈惊晚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前几日恼你,一直不肯过来见你。没想到日子过的这么快,现今这个局面,早些定下也是好的。”
沈惊晚点点头:“是。”
没有一句辩驳。
沈延远从桌下拖出一张椅子,坐到沈惊晚身边,双手撑着膝盖,道:“一会出门,我背你上轿,日后燕君安若是敢欺负你,我定要他好看,左右住的这么近,但有委屈,你都回来,这里永远都会为你留着你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