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面前,她道:“是小女不懂事,还望姑娘不要与她计较。”
若真认为女儿不懂事,方才就不会做哑巴了,如不是林风眠抬出她的姐姐,恐怕她的母亲也不会出来干预。
“我要问一问我的朋友。”
像是从未有人如此「不识抬举」,妇人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片刻:“请……”
“乌娜珠,错的是她们,你不用怕。”
“我……让她道歉就好……”乌娜珠软声说,那妇人不悦之请溢于言表。
恰在此时,门开了,人望去,进来的禁军说:“有请车骑将军家眷。”
妇人神色骤然放松,笑了笑:“姑娘,老身记得你们汉人有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林风眠与她面对面站立,一个严肃,一个张狂,因她们都知道,从这间屋子走出去,道歉永远不可能。
乌维氏与她的母亲牵着手离开了。
大王妃走到乌娜珠身边:“你也是,何必和她呛声呢。”眼里流露出惋惜,怜悯,落进下石。
旁人莫不是如此,只是碍于身份不及乌娜珠贵重,不好出声罢了,可人人皆想成为乌维氏。
不知道是谁向往地望着窗外,喃喃叹息:“何时轮到我们呢。”
一声惊呼,所有人涌去,远方的灯火明灭幽然。
乌维氏与母亲还没奔向自己的丈夫与父亲,就被官差带至河边,刀架在她们脖子上,车骑将军不知说了什么,掩面转身,身后妻儿被一刀划了脖子,丢进河里。
方才还感叹何时轮到自己的女人,吓得成了痴人,跌坐着瑟瑟发抖,乌娜珠则跑到后头狂呕起来。
终于开始了,夺宫不再是秘密。
人人自危。
难熬的两个时辰里,女人们「隔岸观火」:
对面,先是禁军与某人的府兵打,禁军赢了。
接着,禁军与车骑军打,禁军又赢了,白发沧桑的车骑将军被逼到河边,许是想到妻子与女儿,长啸一声,投河自尽。
之后,无休止的箭雨、擂鼓、嘶吼。
女人们趴在门窗上,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男人。
很快,大王妃找到大王子,可眼见丈夫并非在带领禁军,而是被与禁军敌对,一下子呻吟出来。
二王妃不再说什么,连哭都忘记,她的男人在哪里还不知道呢。
四王子在天际泛白时出现在人们眼前,禁军经历过一番厮杀,有死有伤,除却倒地不起的,其余均肃杀听话地站在他身后。
即便再迟钝,总该有人反应过来,四王子是此次夺宫的胜利者。
不久前还轻视乌娜珠的妇人,也开始打起乌娜珠的注意。
“四王妃,求求你,放过我男人,放过我儿子。”
“王妃,从前是我不对,我不该。”
“妹妹,你与四王说一句,他哥哥可从来没欺负过他。”
乌娜珠脸色惨白,好像除了含泪摇头什么都不会,从前那股凌厉劲儿全没了,她也被蒙在鼓里。
四王掌权了,可比起昨夜,他的野心更大一些,他要的是毫无例外的俯首称臣。
因此他转身对乌娜珠的父亲老乌氏道:“岳丈可任车骑将军?”
乌姓乃戎族大姓,未必站在风口浪尖,可每朝都有重臣,乌氏骨子里留着高贵与忠诚的血液,乌氏对四王道:“待王上醒来自有定夺。”
“那岳丈是想要追随乌维而去了?”
“也好……”
千钧一发,禁军将乌氏以及他身旁的人团团围住。同时,弓弩再次对准湖心殿。
乱斗以来,李勖一言未发,也未曾参与。
李勖与四王子早有约定,他助四王显达、夺权,四王允他与林风眠离开戎都。
见万箭对准湖心殿,即便知道四王的目的只是威胁他人,心底还是生出莫大的不悦与厌恶。
“四王。”李勖仅吐了两个字,四王子已深受威胁,可究竟今时不同往日,他心底不悦,口气严肃道:“雍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也看到了,乌氏的兵马与本王的禁军针锋相对。
若我在湖心殿为你敞开个口子,他的人就会趁机把口子劈开。”
然后像是安慰一般又加了一句:“女人嘛,没了再找,本王都忍痛割爱了,雍王应该像本王。”
李勖眼底的杀意越来越浓了。
“雍王,不要这样看着本王。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李勖却道:“让你的人离开湖心殿。”
僵持不下时只听河对岸一声巨响,是田庄带人从内撞开了殿门。
“雍王!”
“我给过你机会。”
李勖淡淡地说,乌氏见状,忙下达命令增兵,四王子爆喝道:“田庄!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谁的人!”田庄喊话道:“卑职感念王爷四年来的栽培。”
一时间,刚刚平息没有多久的空地上杀声四起,禁军与乌氏军斗做一团,老乌氏好不容易找到女儿乌娜珠,抄起弓箭精准地射伤她身边的将士,老迈的声音传得很远:“女儿!别怕!往爹爹这来!”
乌娜珠不知哪来的勇气,笔直朝这边跑来,一支支箭射在她脚边,为她辟路。
这时,田翼集结的丧山弟子也攻到了门外。
从门被撞开的一瞬,李勖的视线就没有从林风眠身上错开。
明明寻到了她,眼底的紧张却未消散,反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禁军试图近她的身而布满猩红。
原本以为她跟着自己会更危险,却不想,离她太远,生了变数。
反而差点害了她,李勖只想快一些抵达她身边,然后将她抱在怀里,他劈开抵挡的敌人,不计后果,朝她的方向去。
看到林风眠与一武艺高强的统领对了几十招才堪堪逃脱,李勖怒意喷张,利索地屠了身旁的人。
放在从前,他或许会刻意避免不必要的杀戮,不知何时开始,他变得不再慈悲为怀,少了几分瞻前顾后,如此,「目的」在他心里反而越来越清晰。
他的目的就只有她。
第75章 夜奔
这已是乱糟糟的地三个时辰。
此时天彻底亮了, 可宫灯尚未完全熄灭,让人恍若置身黑夜与白昼交界,寻不到出口。
穆简成身体疲惫, 双眸却很亮。
也许单纯想活动活动乏了的筋骨,他从交椅上站起来,伸展肩膀和胸膛, 这时一个杀红眼的侍卫朝这来,他看也没看将人撂了, 然后扬手擦去溅在额上的血迹。
“穆汗,你忘了答应过本王什么?不插手本王的家事!”
穆简成一脚踢在第二个攻来的侍卫身上:“守约这事太麻烦,呼延,随我去!”
“是!”
“狡诈的齐人果然背信弃义。”
穆简成眉头深锁, 有意无意往林风眠身边逡巡, 呼延奔打的酣畅淋漓,期间抽身问:“大汗,咱们目的为何?”
穆简成覰他,冷哼,“只管把水搅浑。”回头正见林风眠与一人斗得焦灼,面上陡然一冷。
虽已知把今世的她与前世的一分为二,可看到眼前相同面孔的人, 仍不免心软。
然而穆简成到迟一步,林风眠被赶到的李勖揽在怀中。
他心中升起抹不平和愤然,“早知道就不可怜你。”转身而去。
此时妇人们也奔过了桥,急寻自己的男人。
那些原本忌惮妻女有危而不得不低头的军人,这下没了掣肘, 终于与四王子的人打起来。
有了乌氏的顽抗,李勖与穆简成的人马冲出行宫大营。
混乱中, 乌娜珠骑马追出数里,往林风眠怀里扔了块令牌:“拿着吧,出了行宫还有层层把守,我父亲说了,守门的人见到它自会放行。”
林风眠遥遥一抱拳,既知此别或是诀别,可也来不及留下任何寒暄。
“王妃?”
下人许是害怕四王子知道后会责罚,乌娜珠在马臀上抽了一鞭,神色决绝:“往后别叫我王妃,我是乌氏娜珠,我父亲的女儿。”
眼前的景色逐渐陌生,林风眠知道,离戎都越来越远了。
“王爷,咱们去哪?”
“离开这里,离开戎国。”
杀机四伏,后有追兵,可是林风眠从未想此刻这样激动,那是一种久违的自由,久违的对未来的谋划和把握。
“想去哪便去哪吗?”她问。
“想去哪便去哪,不过要先摆脱他们。”李勖道。
是夜,入了群山,两队人宿在峡谷里。
穆简成拥重兵,又有整个齐国后盾,本不必逃,却一起来到这里。
李勖的队伍轻装简行,连甲胄也没穿,单衣单袍持剑,却都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
真不知道田翼用多久才召集了他们,问后才了解到,这些人都是丧山子弟,隐没市井或者藏身山林,出苍休道人令牌自愿而来。
这事李勖早在见到田庄田翼后就安排了。因为未必成功,所以不会对林风眠讲。几月来,李勖的心弦一直是紧张的。
此刻敌人与自己人彼此都知道对方就在林中某处落脚。
不过夜晚行军困难重重,又不得不驻足,想必,天未明,敌人便会挺进深山,而那时,他们早已踏上去途。
戎都的水深火热,梁国自然无法体会,而他们接受的挑战,不见得比戎人的小。
这是司马葳行军的第二十六个黎明,过去的二十五天,不分昼夜,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与叛军交战。
司马葳有两个困难需得克服,萧国公中军出身,了解大梁每处军阵设置的位置和意义,这便要求司马葳先叛军一步设下布防,萧国公也是厉害的兵家,两方较量起来,各有输赢。
新皇为免放虎归山,将北府军许多要职换了番人,不乏从未上过战场的世家子弟,他们论起战略口若悬河,真刀实枪起来,还是逊色于久经沙场的老兵,最磨人的是,这些少爷每一个都自大的以为自己可以扭转战局,真当命令下达了,落到司马葳的耳中,都是添乱。这是困难之二。
第二十七日,斥候带来萧国公东撤的消息,深谙萧氏战法,司马葳几乎立即反应过来,他的目的不在东,而在中。
因中部只有一支态度暧昧的平虏军,若拿下,叛军可长驱直下,剑指京师。
司马葳冒险一探,探得敌人东去仅凭骑兵一千,辙重之物则尚在关中,那个位置,东进或者中进都非常方便。
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对副将霍玄道:“我们亦派两千骑兵,做围剿状去东方,可是不与敌人交战,通知东部军阵部署即刻,然后骑兵南下,绕山迂回到中路与我们汇合,期间必定经过韩城、郭成、宛城,告诉守城小心防卫,敌人南下时哪一处成了突破口,重罚。”“大人英明。”
长夜未栖,司马葳下完一番指示,按剑踱步到帐篷外:“不知不觉太子都走了两年了,凭我这点道行不知道能不能应付恶敌。”
次日,有朝廷军护内侍总管带圣旨前来,从京师到这里,少说一日一夜的路程,这是八百里加急了。
司马葳怀揣警惕,听完圣旨,眉头就未熨帖过,圣书说,令北府军东去抗敌,司马葳与霍玄对了一眼,便知是军中有人走了风声。不必说,是那群二世祖中的一人,又或者所有。
“敌人只是做出东撤的假象,他们的大部队此时还在关中,关中失守则皇城危矣,望大人与陛下解释。”
“这些你不必和我说,和陛下说,将军先接圣旨吧。”
“恕臣……”司马葳咬牙道,“不能接旨!”
来人仿佛早有预料,细声「嗯……」了下,“将军不愧是旧北府的老人儿,既抗旨了,何时扣押来使?”
司马葳气的脸通红,当年李勖何以抗旨?又何以扣了萧子津?
新兵蛋子不知道,你这将近七十岁的老王八可是一清二楚,李勖是为救民兵。
时过境迁,司马葳也不允许外人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诋毁。
“司马,别冲动……”霍玄将手按在他的肩上,替他接了圣旨,起身时,对传旨公公笑道:“方才的不快还望公公不要说给陛下听,若论起来,当年太子扣的人姓萧,正是酿出眼下战祸叛军之子,公公为他鸣不平……真是……”
大太监面颊颤了下,明显哑然,生着气出了帐子。
“既接旨了,好好办吧。”
司马葳不语,闷声拭剑。
“怎么,你真抗旨不成?”霍玄压低嗓音道,“情势不同了!从前犯事有太子替我们顶着,可是眼下,你要拖北府军几万人陪葬?说到底我们都是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