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还会留下来?但走的不是我一个人。”穆简成朝林风眠的方向看,“风眠,你永远都不知道我为了和你见上一面,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你一点也不知道。”
“这样……”李勖幽幽道,“你让她与你一同走出去,可有想过后果?”
外面的危险,确实是穆简成冲动之下所忽视的,可眼下急需她的一个答案,他循循善诱:“你留下来,在这个小院子,草屋三五间,和牲畜住在一起,吃的东西可能还是自己种的,最重要的是,你们寄人篱下,这样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
“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想要的……”林风眠叹了一叹,鬼知道她前世有多希望好好生活。
可是一想到他的背叛,便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自弃才是地狱。
“我珍惜眼前的一切。”草屋又何妨,发现它漏雨那天,两人四处找寻茅草,盖到屋顶,那一刻她别提有多满足了,那是一种久违的活在当下的真实感。
穆简成眼底那一团火花,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熄灭,他从不知道她会这样想,她明明过不来苦日子的,鞋子太硬她都会哭着嚷着磨脚,马奶太腥,她喝不惯,喝了会干呕,还有朔漠的狂风骤雨,她听了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为了让她不哭鼻子,他坐在她帐外的草地上一遍一遍地吹羌笛。
那也是穆简成第一次不顾父汗的眼光,第二日,父汗对他说:“你对你的嫡母倒十分孝顺。”便是□□裸的警告了。
“他能给你种下满原桃花么?”像是落水的人抓起一把浮萍做最后的挣扎,他极斗气、幼稚地,抛出个孩子一样的问题。
林风眠想好好回答他,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并非只爱桃花,我是爱所有的花。”
真可笑,连她的喜好,他都误解。
不,他摇头,绝对不是。
过去的一点一滴,不会骗人,因而只有一个答案,他凝视着林风眠,以绝对落寞孤独的口吻,道:“你不是她,你到底不是她。”
说完,推门离开。
她不是她,不是那个等了自己八年的林风眠,亦不是那个使他动心,愧对,发誓宁死找寻,守护的林风眠。
两张一样的脸罢了。
可他与她,终究隔了两世啊。
第72章 群魔
走在街上, 穆简成从未像眼下这般透彻。
非但她不是她,天下也不是从前的天下。
虽则今生他年纪轻轻功成名就,但是这究竟不是他前世苦心经营, 有失有得,不甚完美的天下。
逝去的终究不会复得,他终究独身一人。
脚步琐碎, 武功不高。
两个官差像是尾随已久,到了没人的巷子才肯动手。
伴随着耳边凛冽的掌风, 二人被穆简成利索地击倒。
对方没见过这样冷漠的眼神,之后, 在剧痛之中面目狰狞起来。
解决了两人,穆简成脱下其中一人的衣服, 与自己身上的交换, 转身没入人海。
林风眠不想让李勖看出自己方才情绪激动,平复着慢慢转身,笑道:“王爷,我饿了。”
“别笑了……”他的手掌磨砂着她的头顶,“笑得很难看。”
是这样吗……她脑袋埋进他的怀中,他在她耳边道:“一会儿再吃。”
她将林风眠拦腰抱起, 她像是一只困倦的小熊,双手勾在他的脖颈上。
“想哭吗?”放下她, 两人面对面静立,李勖低头问。
“喔,不想,我去准备吃的。”
“先等一会儿。”他拉着林风眠朝自己近了些,冰冷的吻零零碎碎落下, 像是被刺激到一样,她眼角溢出水雾,李勖的动作顿了顿,继而捧着她的脸沿泪痕摸索。
“我……”她转身背对着他,想要离开却又被环住。
李勖的下巴搁在她的左肩,静默了一会儿,开始向她雪白的脖颈索吻。
他拿着她的双手抚向床缘。
“嗯……王爷……”
他还是介怀的吧,那到底是父亲。
即使在先皇生命的最后几年,父子结下不是之仇,回忆起儿时那个教自己骑马射箭,吟诗作对的父亲,也很难不心软吧。
李勖今日的求欢,是那么霸道,丝毫没有预兆。他让她背对自己,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
所以李勖此时在想些什么,后悔没有见到先皇最后一面,仍然记恨那人的算计,还是没有意向的,单纯的悲哀?
恐怕诸多情绪是并行的。
最终,在李勖缠绵用力的怀抱中,她浑身剧烈一颤,归入沉寂。
三国鼎立的局势在梁帝薨逝、齐汗失踪后,迅速松动起来。
然而三国都认为自己将是抓住机会获利的那一个,于是彼此愈发剑拔弩张,暗潮涌动起来。
就像历史中的无数次动乱,其前奏往往稀松平常,实在使人无法提起警惕心。
数日之后的一个黄昏,戎王咳疾发作,据入宫诊断的太医隐晦地透露,似乎痰中隐隐地见到血丝。
戎王深觉,李戒年纪轻轻即病故,自己也要步其后尘。
就在他情绪低落,冲身旁的人无端发了三次脾气又斩了几个内侍后,四皇子提议,何不去行宫修养。
戎王想到行宫外的广袤原野,一下子仿佛身置蓝天白云下,吸收日月精华,病也好了不少,思忖片刻,点头答应。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召集重臣而做出了冲动的决策,日后,也将深深懊悔当日的冲动。
林风眠知道此行并没有看上去太平,因为李勖对她说:“别离开我身边,如果万不得已,紧紧跟着乌娜珠。”
“王爷认为有事会发生吗?”
“是四王子。”
李勖向来什么也不瞒她,敏捷如林风眠,马上就想到,提议戎王去行宫的便是四王子,如果戎王在此行中病故,四王子应当有所准备。
四王子有什么事情都会找李勖商量,那么李勖知道他的部署并不奇怪。
事实上,幸好李勖提前嘱咐,车马一到了行宫是门口,即有内侍持诏把男卷和女眷分开。
林风眠还想与李勖说几句话,乌娜珠从远处跑来,情绪丝毫没有被戎王的病情影响,一派天真可爱:“风眠你来啦,我就等你了。”
这时李勖也下了车,乌娜珠朝他行礼,他道:“风眠就劳烦王妃照顾了。”
“哪里的话,她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照顾她,快去忙你的吧!”
李勖把田翼田庄留下保护林风眠,转身时忍不住留下颇不放心的眼神。
风眠莞尔:快去吧。
“你家王爷可真心疼你。”乌娜珠不无艳羡地说,“我家那个就差远啦,心里都是朝事。”
“那你应该开心呀,如今你们的王上越来越器重四王子,将来让他继承大统也不是不可能。”
走到没人的地方,乌娜珠与她说起心中所忧。
“虽然你说的有理,但是国家大事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我父亲也时常对我讲,男人有本事是我的福分,可是他做了王上,便要充斥后宫,我就又见不着他了。”
“不会的,四王子喜欢你。”
“可他也会喜欢别人呀。”
“身在王家,王妃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四王子似乎比他的哥哥们克制许多,二王子那才真是……”
“色令智昏!”
“不错嘛,王妃学得很快。”
乌娜珠炫耀似地道:“那当然,你借我的《尚书》和《左传》我都读了三遍。”
“说到二嫂,我真是心疼她,王上赏赐给二王子的赤奴很是得宠,前几日太医还真出了喜脉,二嫂冲我哭了几回,我也实在想不出安慰她的话,说到底,男人……”
乌娜珠冷笑两声,“我只能让她不必担心奴才的孩子,可她仍担心,可见在家中二王子是不把那赤奴当奴才的。
“唏嘘沉吟,乌娜珠再说到四王子也像看透几分:“都是兄弟,根儿上都一样,他不像二王子放纵,已令我宽慰。”
她真心这样想才好。
“王妃,他若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你也该替他开心呀。”
“话是这么说……”
乌娜珠的下人早就把暂住的地方收拾好了,温馨整洁,鲜花是极娇嫩的品种,需一日一换。
不过不必担心,最擅此道的乌娜珠会照顾好它们。
“真是麻烦你了。”
“为何总对我客气?”乌娜珠坐到塌沿,和善地笑起来。
“请做好久居的准备。”
“我们要近前为王上侍疾吗?”
“雍王是请来的客人,自是不必,你只要跟着你家王爷就好啦,可是我就没有这么清闲了,今夜就要去替换二嫂。”说着,揉了揉脖子和腰。
见她仿佛甚是疲倦,林风眠让她好好休息,这就告辞了。
夜里,大内送来精致的饭食,她问一旁的田庄王爷是不是没有吃饭。
田庄说,王爷已经在前头用过两回宴,一次是戎王宴请大伙,第二次则是王子们的小宴。眼下被几个王子拉着饮酒,今夜也未必回得来。
林风眠虽然心中寂寞,但她并非不会独处的女子。
从行囊中拿出收罗的话本,边吃零嘴儿边读,待烛火燃烧的光渐渐微弱,放下书卷向院中走去。
树冠高大茂盛,遮住一半蔚蓝的天空。
“你们去过大梁吗?”
她仰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
“很小的时候在大梁生活,但那太久远了,我已经没有乡音了。”田翼说道。
“家在大梁?”
“四海为家。”
田翼田庄的影子消失,取而代之,映在青石板的身影高大倾长。
林风眠都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轻轻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喔,风眠什么都知道。”
李勖十分喜欢林风眠微笑的样子,眉眼弯弯,顽皮可爱,像一朵道路旁随风摇曳的小花。
“实在是寂寞。”
她说这话,也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捉弄捉弄他,看他无可奈何地摊手「本王也没有办法呢。」
可是计划落空了,闻言,李勖将她搂紧,飞上了屋顶。
林风眠惊呼一声,然而下一刻,满天星辰。
方才的树冠远在他们之下了,此处的声音也比院中来得清晰,鸟叫虫鸣,风儿穿过树叶会发出嗖嗖的声音,远处那座高高的塔顶暮鼓瑟然。
她躺下,看了会星星,李勖还是抱膝坐在那里。
“王爷,躺下。”
李勖此时十分像个孩子,听话躺下,她就枕在他的胸口,随着呼吸高低起伏,看天空流云变幻。
次日的全朝宴上,林风眠第一次领会到什么叫暗流涌动。
四王子已是默认最得圣心,可毕竟年幼,上面有大王子与二王子两个哥哥,远的还有个为质的三王子。
大王子使出浑身解数作了一首诗,送给父王,朝臣们赞不绝口,戎王也鲜少这般快慰,大手一挥,便将腰间的弯刀赏给了大王子。
可林风眠却从大王子身上品出丝机关算尽的意味。
因为少有嫡长子亲自下场和弟弟争宠,实在欠从容。
席上,戎王问,眼下如何观齐国。
二王子道:“他们背约在先,我们不必客气。”
大王子道:“可是穆汗亲自出使大戎,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到头来,众人的意见全是抛砖引玉,戎王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
林风眠顿时悟了过来,原来这是一场誓师大会,设局之人并非四王子,而是病入膏肓的戎王。
这时,小卒从远处气喘吁吁跑来,戎王被打断,面色不悦地问,出什么事了?
小卒磕磕巴巴地说:“齐汗……齐汗带着他的人马在外面。”
第73章 千钧
蓦地, 穆简成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外。
灯火绯然……
他目光射来,不偏不倚落在林风眠身上。而后环顾周遭,缓步朝戎王的方向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