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星球酥
时间:2021-02-12 00:49:55

  那句话发自肺腑。
  陈啸之却看了他一会儿,不能理解地问:
  “这和深情有什么关系?”
  陆之鸣:“……”
  “我想和她做朋友,想让她想起我来,”陈啸之漫不经心道:“是要做她男朋友的同义句么?——我和她说好了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说要和她白头偕老了没有?”
  陆之鸣:“可是异性之间没有纯纯的友……”
  陈啸之没有人情味地强调:“绝对不是那种喜欢。”
  陆之鸣立即举起双手。
  虽说陆之鸣本人也没怎么谈过对象,但是他总听过那句‘异性之间没有纯纯的友谊’的命题。但陆之鸣毕竟缺乏经验,而那命题缺乏证据支持。
  陈啸之是家中独子,父母疼爱,从不遮掩自己对他人的怒气。
  ——但是陆之鸣晓得,他弟弟总会想明白。
  光从桌上台灯上的灯泡里倾泻出来,并以三十万千米每秒的速度落在桌上和阴影之外。
  光永远沿直线传播,独立互不影响,具有波的性质,却又有着粒子的特性。
  百亿年来,从宇宙大爆炸的光芒到从最普通的LED灯泡,都浪漫地遵循着宇宙赋予它们的亘古的定理。
  而曾经有个小女孩儿,在时间漫漫长河中,于最普通的一个昏黄夏日傍晚,顶着一头小卷毛,向小啸之讲述宇宙太初的爆炸。
  十五岁的陈啸之低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
  ‘梁乐不喜和人说话。’
  陆之鸣临走前这样告诉陈啸之。
  陈啸之次日早晨七点一刻就到了教室,他一晚上几乎没睡着,坐在教室里啃他最不屑一顾的鸡蛋灌饼当早饭。
  外面大雨,犹如瓢泼一般。
  梁乐到的比他还早,就坐在陈啸之自己的位置上,在课桌上放了个奇形怪状、体积可观的白东西。
  ——‘他相当孤僻,一整天到晚就是看书做题,有时候对着窗外发呆……’
  陈啸之看见,那白东西是一个纸做的桥梁。
  纸桥是最朴素直观的拱桥结构,非常粗糙,梁乐正用沈昼叶留在桌上的小青桔测试它的承重能力,青橘子毕竟是圆的,咕噜咕噜地往下滚。
  ——‘梁乐还特别愿意攻击别人。’昨晚陆之鸣说。
  熹微晨光中,梁乐成功放了三个青橘子上去,又开始往上摞书。
  陈啸之见过沈昼叶被这个姓梁的搞得笑起来的样子。
  起晚了。陈啸之想。应该在梁乐来之前来,不动声色地回自己位置上坐……他妈的,那座次表上写的名字是‘陈啸之’。
  紧接着,沈昼叶就背着大书包,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小姑娘拖着把滴水的小雨伞,怀里抱着个大纸箱子,冲到自己位置上。
  然后那个小姑娘笑眯眯地打开纸箱子,从箱子中拿出了另一个,与梁乐非常相似的,雪白的纸桥。
  -
  陈啸之突然想起,之前的那天晚上,陆之鸣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
  ‘鬼知道他为什么会和那个小姑娘走得这么近。’
  ‘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第16章 
  -
  早晨,快乐同桌的位置上。
  梁乐的纸桥承受不住最后一本奥赛试题的重量,从中间垮了,成为了一堆废纸,只剩沈昼叶的斜拉桥坚挺地矗立在桌上,上面摆了一堆书,还有两个青橘子和一个橘子皮。
  梁乐吃了瓣儿橘子,温和笑道:“你爸也太会玩了吧。他是做什么的?工程师?”
  沈昼叶想了会儿道:“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问他,他说他是占星师。”
  梁乐:“……”
  梁乐问:“你几岁学会说话的?”
  沈昼叶诚实回答:“一岁半。”
  梁乐感慨道:“……我是个特别讨厌承认他人比我聪明的人,但是你真的很讨厌。”
  “你爸跟你说你的职业你难道不会记得吗?”沈昼叶反问:“他信誓旦旦跟我说自己是看星象的,我可羡慕了呢。Stargazer,这个单词知道吗?”
  梁乐:“撕什么给折?”
  梁乐观察了一下沈昼叶的表情,又道:“英语差点不及格,谅解下。”
  “……”沈昼叶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是占星师的意思,听起来就特别酷炫。”
  梁乐:“……”
  梁乐毕恭毕敬地嘲讽她:“差点儿忘了,您是个海龟。”
  沈昼叶说:“你在嘲讽我!我听出来了!你们北京人真的很讨厌啊啊啊!”
  北京人梁乐把这当夸奖收了,片刻后又问:“认真点,你爸是做什么的?”
  他是真的在认真发问。
  “他后来才告诉我的,Philosophy Doctor of Astrophysics。”沈昼叶也就认真回答:“天体物理学Ph.D。”
  梁乐神情变得肃然:“——梦想家。”
  沈昼叶笑道:“是啊。”
  “我从小就想成为和我爸一样的人。”沈昼叶直言不讳:“科学家,探索未知的人,将来的星门建造者。我最向往的人就是他。”
  “可是这专业太冷门了吧?”梁乐笑了起来:“天体和核物,理论物理,是个人都知道有多难。相比之下凝聚态物理之类偏向应用的就吃香多了。”
  沈昼叶点了点头,温暖一笑:“嗯,都这么说。”
  在那个2008年的下雨天,十一假期即将结束的那个清晨,竞赛的教室里。
  十几岁的孩子来来往往——沈昼叶的桌上堆着她深蓝的外套和类似玩具的纸桥,纸桥上还有俩圆滚滚的青皮橘子。
  这个少女生得眉目素淡,笑起来时眼睛里却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然而星辰大海总要有人去看。”少女说。
  她说那句话时是那样的向往,以至于让人油然生出一种错觉——‘她生而属于更辽阔的时代’。
  梁乐赞许地看着这个学妹,开口道:
  “我会等着,见证这一刻。”
  -
  ‘那我会等着看到那一刻。’
  这句话,十五岁的沈昼叶听过无数次。
  她如果谈起自己的梦想,那些温柔的大人和同学们总会这么说。沈昼叶从她的科学老师处,从那些友善的学生处,从父亲的年迈同事处——还有她儿时的玩伴,甚至她爸爸那里,都听到了这样的鼓励。
  沈昼叶妈妈喜欢泡在实验室里,相当务实,爸爸却有种天马行空的浪漫。从小到大,沈昼叶的一切稀奇古怪的知识,几乎都是跟着爸爸学的,因此也将爸爸的魂儿学了个十成十。
  她爸爸曾经给小昼叶打印了如山的一摞摞小说和中文童话,几乎全是从那年代的什么什么文学网上下载下来的,他会用一个订书机整齐订好,装进公文包,带回家给自己一句话里能带三个错别字的女儿看。
  那男人,曾经是家里最坚实的壁垒和最浪漫的柔情。
  如果有人在那天上午敲敲沈昼叶的耳朵,她的耳朵里会掉出无数本书和一堆拆掉的天文望远镜零件,总之没在听课。
  ……
  沈昼叶的思绪远离现实,于是教室远去,一切变得昏黄,记忆的长廊中,胡同砖瓦飞速垒砌,百年杨树拔地而起,沐浴十年前的夏风。
  多年前知了蝉鸣,北平盛夏。
  小姑娘趴在杨树下的小石台上发呆,水晶凉鞋一下下撞着她的脚后跟儿。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自遥远泛黄的过去传来。
  “……你会成为很伟大的人。”
  男孩眉目模糊,手指上还带着点吃雪糕的糖水儿,暖暖地捏了捏小昼叶的脸:“很伟大很伟大的那种。”
  “你也是!”五岁的小昼叶大言不惭:“诺布尔奖晚宴我一定要带你去!”
  男孩嘲笑她:“你文盲吧,是诺贝尔。写不对自己的名字就算了,连诺贝尔都不知道……”
  小昼叶立即分辩道:“可是Nobel的发音……”
  那男孩儿一口京片子:“别跟我嚼舌头,文盲美国人。”
  小昼叶:“…………”
  什么文盲美国人,小昼叶被他气得不轻,又准备和他扯着头发撕一架,就被那个男孩一把按住了脑袋。
  “好了好了,”面目模糊的男孩儿按着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憋着笑说:
  “带你吃麦当劳甜筒行吧,不跟你打架。”
  1998年,麦当劳还是稀罕物是,要跋涉很远的距离,而且价格对于零花钱只有五角的的小昼叶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的。
  小昼叶小心求证:“真的鸭?”
  “骗你干嘛?”男孩难以置信道。
  接着,那面目模糊的男孩一把拽起骗吃骗喝小昼叶,拽着她跑出了小胡同。
  老杨树在风里目送跑出去的孩子,老远都听得见俩小孩大笑的声音。
  ……
  昏黄的胡同坍缩,杨树蜷曲进空气,嘈杂教室又挤回了沈昼叶的眼前。
  “喂?喂喂?”
  梁乐伸手在沈昼叶面前晃。
  沈昼叶吓了一跳,问:“怎——怎么了?”
  梁乐:“今天中午还是不吃饭?”
  “不吃,”沈昼叶苦哈哈地说:“钱被抢了。怕我妈担心,没敢问她要。”
  梁乐出馊主意:“有什么不敢要的,你就跟你妈说你全花光了呗。”
  沈昼叶想了想实话实说:“总共六天课,她给了我二百,不可能不够用。”
  梁乐:“……”
  “那没办法了,”梁乐揉了揉沈昼叶的头发道:“那我自己走了,学妹,白。”
  沈昼叶顶着被揉乱的头发,笑着和他挥了挥手。
  这种没饭吃的苦日子只要再熬一天下午就行了,沈昼叶想,弯腰从书包里摸出她妈妈给她装的红苹果。
  那苹果被裹在她用来遮脸的口罩里。
  陈啸之正好对上了,沈昼叶拨开口罩拿出水果,抬头的瞬间。
  ——女孩子眉眼细嫩,含着水,正迷惑地看着他。
  -
  “我不说对不起。”
  陈啸之说完,又烦躁地解释道:“我从始至终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顶多就是态度没那么好,我不道歉。”
  陆之鸣:“你确定吗?”
  “我找你一起坐,对,这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十五岁的陈啸之捏着水杯说:“可那不也是她先开始的吗,她先去找梁乐睡午觉的。”
  陆之鸣和陈啸之面对面坐着,陆之鸣给自己添了点茶。
  陆之鸣忍不住腹诽你对朋友都这么能吃醋小心眼的吗,惊了,可是陈啸之你这狗东西对哥哥一点占有欲都没有……
  “那个小姑娘什么都没做错,”陆之鸣叉了勺肉酱意面:“不记得你不是她的错,你应该想明白了。”
  陈啸之咬牙切齿:“梁乐——”
  陆之鸣把意面送进嘴里,讶然地问:“啸之,梁乐不就只是她的新同桌么?”
  十五岁的陈啸之梗了一下。
  ——的确是这样的,梁乐只是坐在他的位置上而已。
  可是梁乐摸过沈昼叶的头,弹过她的脑瓜崩,并排趴着睡过午觉,他们两人实验课时站在一处,两人指尖轻柔地碰触。女孩儿五指纤细柔软,指尖还带着年少稚嫩的红。
  长大的阿十笑成新月的眉眼。那两架雪白的纸桥。
  这才算什么,这什么都不是。他心里明明白白。
  可是陈啸之心里疼痛酸楚难当,像是整颗心要裂开,更像心底长出的细苗带来的伤痛。
  “很幸运了,”陆之鸣说:“你确实对那个啥……阿十?念念不忘,都十年了。”
  陈啸之一听,耳根发红。
  陆之鸣道:“可她隔了十年还能回来。还正好转进你们班,这是什么缘分,你想过么?”
  陈啸之没说话。
  “你知道的,”陆之鸣卷着意大利面道:“她那种情况,很少有人会选择回国。”
  那是实话。
  国外的月亮总归圆得多——而且圆得方方面面,教育,衣食住行,都要好不少,不少人出了国,只要能定居,就不会再回来。
  陆之鸣又说教道:“回国,回北京,转进你们初中,转进你们班……概率有多小?啸之,你本来这辈子都没法再见到这个人了。”
  陈啸之忍着不耐烦说:“我难道不知道?”
  陆之鸣:“……”
  以陈啸之那种狗脾气,不可能没算过这个概率。
  青春期的少年真的太难搞了。
  他们结了账,走人。
  陈啸之又破天荒地拐去便利店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零食,撑着伞回校。少年捏着那一袋零食,用力之大指骨都泛了白。
  教室里十分安静,大多数人都还在外面吃饭,没回来,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玩,却也顾忌着教室里少数在午睡的人,声音不太大。
  沈昼叶的位置上没人,陈啸之提着袋子扫了一眼教室,发现她趴在靠窗一排睡了,旁边还有个胖胖的苹果核。
  “……”
  他朝沈昼叶的方向走,却发现小姑娘肩上披着件他今早见过的卡其色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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