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嘛,吵呗,吵完再说。心里太不平衡了,还道歉呢。不吵一架根本没法和她相处,他胸腔充满复仇快意,就这么快活地想。
然后,那女孩看着他的眼眶,蓦然,细细地泛了红。
“……”
陈啸之心里刹那一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阿十……”
可他的阿十鼻尖儿都红了,泪水涌了出来。
她拽起自己的书包,埋下头,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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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雨茫茫散于天际。
十一假期之后的雨已经颇冷,很有点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味道,沈昼叶难受得都快走不动了。她的体质本来就不太好,一哭就更难受,此时难受得肺都发疼。
她跌跌撞撞跑出高中部校门,雨伞都没太撑住,书包被她乱七八糟地抱在怀里。
快点回家吧,沈昼叶哭得鼻尖儿都红了,哽哽咽咽地想,我想回家。
她好像听见陈啸之在后面喊过自己,但是沈昼叶实在受够了这样的羞辱,也不想听陈啸之说任何一句话——她跑出校门时还吧唧摔了一跤,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膝盖似乎破了皮。
——太难受了。
头顶是蓊郁的法国梧桐,电线杆旁晾着老洋车,胡同里又灰又黑,下着雨也没什么人。她处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一时间十分绝望,全身细胞都呼喊着想回家,可是又不知道自己想回的家在哪里。
她只是站在胡同里发呆,鞋里也进了水。
“小妹妹,”
沈昼叶听见身后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开了口:
“——又遇到了啊,可真是缘分。”
沈昼叶浑身发抖,不敢回头。
接着一只冰冷粗短的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然后狠狠地,一把拧住了她的耳朵。
第18章 我、我会还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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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遇到了啊, 可真是缘分。”
沈昼叶浑身发抖,不敢回头。
接着一只冰冷粗短的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然后狠狠地, 一把拧住了她的耳朵。
那力气太大了, 沈昼叶立刻疼得喊了出来, 为首的混混比她高出一个半头还多,直接将小姑娘的耳朵拧着迫使她转过了身。
沈昼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的确是他们,是沈昼叶躲了好几天的那群小混混。
“这几天可让我们好找啊,”为首的那个高个儿大笑道:“没想到全得来不费功夫,这几天躲着我们躲得挺溜?”
沈昼叶心想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打着哆嗦道:“没——没有, 我没有躲……”
“这几天到处打听来着呢。”一个矮胖男人说:“背红书包的小姑娘?”
沈昼叶鼻尖儿都红了, 小声求饶道:“没有, 没有躲。我这几天被、被老师留下了……”
“没有什么?没躲哥哥们?我哪知道你躲没躲?小妹妹零花钱有没有呀?”高个儿用手背轻佻一拍沈昼叶的面颊:
“文子,看看她包里有什么。”
“好嘞龙哥!”
接着那个叫文子的人扯掉了沈昼叶的书包。
十五岁的女孩儿没法一个人对抗这三个人, 被提着拐到小巷里去, 书包被倒了出来,零散的小文具和书掉进了雨塘之中。
沈昼叶想呼救,街上却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她走得太晚了,距离学校保安室也太远,在此处贸然尖叫只会惹怒这群混混。
“我妈没给我零花钱了……”沈昼叶语无伦次地道:“暂时没有,求求你们别翻了。”
那串千纸鹤被丢了, 泡进脏兮兮的水里。
沈昼叶眼泪几乎又要涌出:“别……别动我的包……”
那本藏蓝色的实验记录本也从书包里滚了出来,封面浸在脏水中。
沈昼叶淋着雨,忍着泪水说:“哥哥们我下次一、一定带钱,书包里真的什么都没,放过我吧……”
“什么都没?”那为首的‘龙哥’哈哈大笑:“那上次那些卫生棉条呢?不还有棉条么哈哈哈哈——”
一群人轰然大笑。
沈昼叶被混混围在墙角。
她在美国长大, 从第一次来姨妈就用Tampax,书包里也总是备着。
但是这次,她的书包被这群人翻了个底朝天,都没再翻出第二根卫生棉条。
——沈昼叶已经不敢带了。
“划开看看啊,”龙哥道:“说不定夹层里有东西呢。”
于是文子拿出把折叠的瑞士军刀,哗一声把沈昼叶的书包底划烂了。
天昏昏地下着雨,沈昼叶被为首的人捏住下巴时,眼前一片泪水的模糊。
女孩儿书包里几乎所有东西都被翻出来了,与梁乐叠的千纸鹤已经被水泡软,拿来记笔记的线圈本和她大眼仔零钱包都掉在地上。
沈昼叶气都喘不太匀,哭得眼梢都是红的。
“一分钱也没有呀,”那龙哥捏着沈昼叶的下巴,带着一丝期待的意味道:“我可不能空手走。”
……
这些事情在三个月前,都是不可想象的。
她从年幼就很受父母祖辈宠爱,从入学的一刻就是老师最喜欢的聪明学生。她爸妈的得意门生每次来拜访教授都会给教授的女儿带巧克力,其中女学生带的最多,因为‘April真的太可爱啦’。
那时她连游泳课下课,都有爸妈接送。
三个月后,沈昼叶被雨淋得透湿,头顶在肮脏的墙角,下巴被一只脏手捏着,书包躺在她的脚边。
沈昼叶虚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发着抖,不住地对那群混混道歉。
那是十五岁的沈昼叶惊慌到极致的表现。
“对不起,”沈昼叶哆哆嗦嗦地说:“对、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
——可是没有用。
“小丫头,”龙哥捏着她的脸,狞笑道:“你这样,我可就只能搜你身上了。”
沈昼叶一声惨叫,拼命推开捉住她的那只手。
然而这他妈是个成年男人,沈昼叶又抓又打又掐也无法撼动分毫,只是把他的手挠出了血和指甲印儿,顺带把人给挠恼火了。
那混混松开手,对着沈昼叶的脸就是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极其狠,沈昼叶被揍得一趔趄,耳朵嗡嗡响,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沈昼叶仿佛听见有谁在呼喊自己,可是她又听不分明。
——不能在这里完蛋。沈昼叶眼前仍黑着,又被拽衣服领子,直接拽了起来。
她气都喘不匀,被打得肿着脸,眼前发黑。
“这他妈还敢挠人呢,”龙哥拽女孩子衣领,拽得离地,沈昼叶被卡得几乎窒息,又听得他道:“听话才会少吃苦头,懂不懂,嗯?”
那混混还逗弄了一下沈昼叶细嫩的嘴唇。
“哟,”他逗着道:“小姑娘长得真不赖。”
——下一秒。
捉住她的人,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沈昼叶毕竟被那混混抓着衣领,而且来救她的那个人那一脚太狠了,她被连带着摔了出去,摔在地上,胳膊擦破了块皮。
沈昼叶疼得呜咽一声,睁开眼睛。
她脑子仍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她看见个少年的轮廓,他拖着混混的衣领子,一拳砸在那混混眼眶上,将其打得一声惨叫!
暴雨倾泻而下,沈昼叶被冷气激得咳嗽起来,眼圈泛红,努力辨认那是谁。
那少年站了起来。
他其实看起来还有点单薄,尤其是和五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相比较,他在地上摸了根趁手木棍,在灰蒙蒙的雨中,将沈昼叶护在了身后。
然后他孤身一人,看了看周围的三个成年男人,暴怒地一字一顿道:
“我操你们妈。”
——是陈啸之。
-
沈昼叶想过可能是素不相识的人,却万万没想到会是他。
他对着三个人没落下风,那个叫文子的矮胖男人对着陈啸之面门就是一记左勾拳,陈啸之一掂手中木棍,用棍子对着他肚子就是一捣,将那人捣得跪在地上不住呕吐。
——那其实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
沈昼叶吓得不住发抖,这变故来得太快了,然而陈啸之不要命地抓着划开她书包的混混,那他压在地上揍,少年人也被揍得不轻,但是指骨都破了皮,眼眶如血赤红,喘着粗气。
那一瞬间,他身后,龙哥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龙哥满脸血,看上去颇为滑稽,可他衣服下银光一闪,朝陈啸之挪动。
沈昼叶想起梁乐说的那句‘他们有刀’,颤抖着喊:“班、班班班长……”
陈啸之眼都红了,他嘴角还有被打出的血,额头也破了。
“班长,”沈昼叶嘶哑地喊道:“小、小心……”
十五岁的陈啸之一抬头,看向沈昼叶。
沈昼叶脑子不甚清明,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住地喊着‘你后面’和‘小心点’,可是陈啸之一看到龙哥,眼睛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就要和他肉搏。
龙哥一声狞笑,手里藏着的瑞士军刀一翻。
‘噗’
——那是刀刃没入身体的声音。
陈啸之浑身一抖。
接下来第二声,第三声,陈啸之的闷哼,然后是第四声。
沈昼叶那一瞬间都要疯了,她听那一声捅肉听得清清楚楚,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简直是刀刀攮在她心上。
她几乎是在往巷子外爬,一边哭一边爬,哑嗓喊救命,她意识到自己几乎发不出声之后几乎是用撕裂的方式啊啊大叫。
——可是没有人。
那巷子太安静了,沈昼叶又跌跌撞撞地往回爬。
那群混混见了血全跑了,陈啸之半跪在地上。
沈昼叶看见,大雨之中,他校服是红白的。
雨水冲刷中,沈昼叶发着抖,声音裂着道:“我……我报警……”
十五岁的陈啸之喘着粗气,一手抓住沈昼叶的手腕,他眼眶赤红,手指骨节却青白。他把女孩子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拽了拽。
她看见陈啸之干净的校服上被捅出的血道道,手臂上甚至肋间,鲜红的肉翻了出来。那些血细细地被雨冲刷,流了满地,连千纸鹤都染红了。
沈昼叶呜呜哭着,把陈啸之的头揽到了自己怀里。
那动作其实一点也不合适,但陈啸之没有反抗。他只是靠在小姑娘的胸口,闻她身上那股甜淡的洗衣液香味,听她胸腔之中温柔的震颤。
她在打急救电话。陈啸之想。
-
…………
……
傍晚六点。
他们坐在医院的急诊候诊室中。那时候天都暗沉了下去,沈昼叶就坐在陈啸之的身边,无意识地贴着他的肩膀。两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小落汤鸡,其中少年还浑身是血,路过的人都侧过来看他们两眼。
陈啸之:“……”
沈昼叶带着哭腔,小声问他:“我挂对号了吗?”
陈啸之:“挂对了挂对了……别哭了啊。”
“挂对了就好,我刚刚已经报警了,”沈昼叶红着眼眶,抽抽噎噎地给他讲:“我记得他们长相。我会给你报仇的。”
十五岁的陈啸之,冷漠地:“……哦。”
他们两个人不再说话。
白炽灯冷淡地洒了下来,窗外夜幕与大雨一同降临,急诊室里一群护士跑了过去。
沈昼叶坐在陈啸之身旁,拽着他们两个人的书包,愧疚又难过至极,用手背擦了擦泪水。
陈啸之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如今还因为她受了这样的伤……他心里会怎么想?以后该怎么办?
沈昼叶越想越难过,哭得打嗝,肚子非常响亮地咕噜一声。
陈啸之:“……”
伤员关切地问:“饿了?”
沈昼叶哭得打了个嗝,点点头又小声说:“我一会儿回家吃饭。也不是特别饿,只是到点了。”
陈啸之点了点头,刚张嘴要说话……
“咕噜噜噜噜……”沈昼叶那据说不是特别饿的肚子就开了口。
沈昼叶哭得停不下来,还在打嗝,觉得连肚皮都背叛革命了。而且重点是她真的很饿,不仅午饭没吃,一下午还受惊受累,此时已经十个小时没吃饭了。
陈啸之:“…………我包拿来。”
沈昼叶擦擦泪水,把书包拿给他,还贴心地给他拉开了拉链。陈啸之则莫名地觉得阿十饿得有点可怜,翻了两下,从里头拽出了个白袋子,塞给沈昼叶。
“吃吧,”陈啸之叹了口气道:“不够的话一会再去买。”
小转学生接过塞满零食的塑料袋,鼻尖通红,擦着眼泪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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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啸之加起来,据说要缝二十五针。
他六点时才打电话告诉自己爸妈自己被捅了,他爸妈火速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来军总医院——并顺理成章地被堵在了首都高峰期的高架桥上。于是只有沈昼叶去替他缴费,在缴费窗口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她能有钱就怪了。
沈昼叶八百年前就被那群该死的混混抢成了穷光蛋,连午饭钱都省了,她在缴费窗口踌躇发呆了一会儿,在那缴费窗口的护士姐姐都觉得小姑娘好可怜的时候,又折回去,充满羞耻地去找陈啸之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