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触电般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沈昼叶救下了她的妈妈。
七月下旬的夜晚,沈昼叶一个人顽强地开车把她妈送到了最近的医院,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无证驾驶。她一路上泪水流了满脸,她妈妈在后座上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大哭不已,从父亲火化后就封闭了自己的母亲,终于颤抖伸手,抱住了坐在主驾驶上的女儿。
到医院时母女二人身上都是血,通红通红的,分不清彼此,医生缝了几针,又觉得这女孩可怜,轻声安慰那个十五岁的女孩,说你妈妈一点事都不会有。
那天,沈昼叶坐在诊室外,没来由地想起那信的结尾:
「叶叶,人生不应有遗憾。
所以我带你走。」
落笔于畅春园春风中,二零壹捌,昼叶书。
十年的岁月塑出了一个温温暖暖的姐姐一般的自己。
十五岁的昼叶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和未来自己的通信,她毫不保留(也没有必要保留)地将自己的烦恼写进信中,譬如回国的烦恼,譬如告别朋友的痛苦,而经历过这一切的她自己会给她建议,听她倾诉。
——每一件,都是在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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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回2008年,科技馆。
一声闷雷划过天空,灰暗阴沉的天空下,十五岁的沈昼叶抱着书包,坐在了科技馆的大楼梯上。
外面雨势渐大,兼以狂风骤雨,有种将北京城冲垮的架势。
沈昼叶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前后左右,确定没有人后才将书包里的那个厚本子拿了出来。
一定是什么重要指示!
重生小说剧本就要开始了!!马上就可以赶上下一波炒房热潮走上人生巅峰了!
沈昼叶思及至此,迅捷地翻开了本子!
她本来期待的是长篇大论致富经,可实际上本子里信笺只有两段话:
「我这里一切都好。一个多周前,我因为联合培养的缘故,终于来到了我梦想了很久的斯坦福……
(中间隔了好长一段空白)
………………别的我不知道,你离陈啸之远一点他本来就不喜欢你!!!!」
叶叶:“???”
其中陈啸之三个字张牙舞爪,力透纸背,怨念穿越千年,简直他妈的不像人写的。
“……”
十五岁的沈昼叶呆滞地看向楼梯扶手下方。
科技馆的大厅里同学们已经聚了起来,陈姓班长正代为维持纪律。
“声音小点,”楼下的陈姓班长冷淡道,“人还没来齐,总共三十四……转学来的那个美国人呢?”
众人喊道:“美国人不在!”
被班长cue到的、转学来的美国人:“……”
我明明是华侨!沈昼叶悲愤地心想,你才是美国佬,你全家都是美国佬!
他果然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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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多。
潘老师一声令下,初三四班终于散了,还了可怜的科技馆一个清静。
雨势丝毫不减,唯一的转学生——沈昼叶在科技馆外,蹲着把自己的校服裤裤腿卷了三道。
与她相熟的魏莱和徐子豪二人回家顺路,两个人已经打车走了。其他的同学坐公交的坐公交,坐地铁的坐地铁,家长来接的家长来接,此时科技馆空空荡荡,此时已经不剩人了。
“——我们先走了哈!”
她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道别,七八个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笑哈哈地挤在两把伞下,踏进了雨里。
沈昼叶卷裤腿之余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是陈啸之的朋友们。
他朋友,就是有这么多。
……
陈啸之接到司机的电话往外走时,一抬头就看见了在门外站着的女孩儿。
大雨瓢泼,十五岁的沈昼叶站在飞流直下的屋檐之下,背影亭亭,有种荷花般的、属于少女的青涩。
“……我开的那辆SUV,在靠马路对面的一侧……”他家司机江叔说。
女孩子的背影细细瘦瘦。
陈啸之顿了顿,艰难道:“……叔,你等下。”
电话里的江叔:“?”
沈昼叶正背对着他,裤脚挽着,现出细致如玉的脚腕,一脚踩在水里。
陈啸之看着她,犹豫了一秒,嘟地把电话掐了。
……送她回家是义务,只顺路捎一程而已。陈啸之告诉自己:倘若没看见就算了,可既然撞见了,就得负起责任来把她送回家。
——毕竟雨下得这么大,而阿十又长得这么细弱,风一吹就能吹跑了。
阿十,他的阿十。
他心里微动,朝沈昼叶走过去,冷漠地开口:“还没走呢?”
然而沈昼叶看到这位陈姓班长,立刻警惕地后退一步!
“……”
——怎么突然这样?这是被欺负了么?
陈啸之皱起眉头问:“沈昼叶,你家在哪?”
沈昼叶警惕地说:“朝阳区。”
朝阳区人民群众。这他妈回答了跟没回答有什么两样。
“……”陈啸之一句关心掉进了棉花里,连个响儿都听不着,他烦躁地问:“方不方便回去?”
小姑娘没看他,用脚后跟磨了磨水洼,低着毛茸茸的脑袋,送客的意思摆在明面儿上了。
她道:“还行吧。”
这他妈到底什么态度……
“天儿太差了,”陈啸之这次忍耐了一下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不方便回去的话跟我走,我家有车。”
沈昼叶用一种非常难以描述的眼神,看向了他。
那一眼里包含的情绪简直——陈啸之没法形容,主要是对比太过强烈了。
让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先前沈昼叶看他时眼睛总眨巴眨巴,眸中小星星一闪一闪,可是如今,沈昼叶看他,像是看着一名随时会掏出针线包将她扎成刺猬的容嬷嬷……
十五岁陈啸之烦躁至极:“你来不来——”
“不用了,”沈昼叶婉言道:“谢谢,地铁挺好。”
陈啸之:“……”
-
是夜,大雨青翠地穿过客厅。
外面仍在下着黑雨,窗外城市在雨中灯火阑珊。
沈昼叶坐在黑咕隆咚的书房里,她写完的作业摞在书桌一侧,大书桌上则堆满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那是她从小区的奶奶处淘来的宝贝,甚至还有一节很长的、还算干净的尼龙绳。
沈昼叶戴着眼镜,拿着一枚圆圆的凹透镜,在光下端详。
她得到人生第一架天文望远镜,是四岁那年。
那天下午画着笑脸的包裹送到,她欢天喜地拆开,将望远镜架在阁楼上观察星星。她爸爸和妈妈陪着小昼叶一起辨识星座,给她讲红巨星和白矮星——当然,仅仅一个月后,小昼叶和爸爸聚在一起,背着她妈,偷偷将那架昂贵的望远镜拆了。
拆大件才有意思,爸爸压低了声音和小昼叶说,然后拿着拆下来的零件一样样地和女儿讲,这是微调杆,那是遮光罩。
——‘物理是万物之理。’
它立足于数学,扎根于他们所在的客观宇宙,是力,是光,是热,是电和磁,是存在其本身——小昼叶的父亲亲手将对万物的好奇心种在了她的心头。
然后他离开了自己的女儿。
沈昼叶甩了甩头,将凹透镜试探性嵌入一个小盒子,结果还是毫无头绪。
她得不出结论,索性放下手头的东西,拿出了那本小小的、皮面的,萦绕着神秘力量的笔记本。
‘陈啸之’。
沈昼叶突然想起这个名字。
二零零八年,沈昼叶初三,小学毕业不过两年,却已经连小学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太清了。一个人淡出另一个人的生活后,名字是从记忆河流中消失的第一样东西。
可是十年过去了,十年后的沈昼叶高中毕业、本科毕业,甚至连研究生都毕业了……却还记得陈啸之。
十五岁的沈昼叶犯了嘀咕,陈啸之这人到底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自己居然记了他的名字十年……
……但是如果真的去问,是得不到答案的。
沈昼叶知道这一点。
这本子的通信,在穿越十年的过程中,会抹去所有与未来有关的、关键的信息。
因此大昼叶只能告诉自己‘你该怎么做’,却不能透露任何关于未来的细节,更不能告诉自己该这么做的原因。
但是陈啸之这事儿,太让人好奇了。
十五岁的沈昼叶对着桌子冥思苦想,终于在十分钟的思考后得出了结论:
陈啸之,百分之九十五是仗着自己有点喜欢他,一不做二不休,当了欺骗感情的人渣。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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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阳光正好,黑板上映着风里的花影。
按国际惯例,在老班进来前,三年四班教室嘈嘈杂杂。
班长陈啸之破天荒地站在沈昼叶桌前,以卷起的试卷在她课桌上一敲。
“交作业。”这位陈姓班长欠揍地道:“沈昼叶,你默写改错还没交。”
“……”
他们语文老师非常变态。这位人民教师在课堂上默写文言文翻译,错一个字就得连原文带翻译地罚抄一遍。
而少女沈昼叶刚从国外回来,别说文言文翻译了,连正经汉字都写不利索,她的‘真’字里永远只有两横,‘满’字能写成上下结构,创了记录,一场默写下来,得罚抄十遍。
沈昼叶正拿着个空白本子,画她课题的构思图,听了这句话,慢吞吞地抬头瞥了陈啸之一眼。
陈啸之伸手,漫不经心地说:“十遍,少一遍都不行。”
魏莱嘀咕道:“你他妈有病吧,怎么突然逮着沈妹妹欺负上了,语文老师又不看改错……”
结果,沈昼叶啪地甩出一本凯撒双线本。
那个双线本封皮上写着‘9月27日语文默写纠错’,当日改错写满了一个本子,里头满满当当,连纸都写卷了。
整整十遍,一遍没少。
“……”
“…………”
然后沈昼叶看都不看陈啸之,低下头去,继续画设计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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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点五十,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悦耳地响起。
初中的时候这群萝卜头正长身体,一个赛一个的能吃,别说正餐了,课间都断不得零食,从打铃前十分钟就开始系鞋带准备冲刺了。
沈昼叶抢饭经历几乎为零,跑到食堂时,是最后一个排上队的。
食堂落地大窗户透进灿烂的阳光,沈昼叶排在队伍尾巴处,连食堂都没进去,还排在大楼梯上,看了看前头的大几百号人,觉得自己今天恐怕连肉汤都没得喝了……
沈昼叶认命地蹲下系鞋带,接着她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双篮球鞋。
还有人比我更慢?
沈昼叶充满好奇地抬起头——然后看见了陈啸之。
“……”
怎么哪哪都有这人啊!沈昼叶冒出了满头的问号。
沈昼叶站起来,专心排队。
陈啸之就在她身后站着——沈昼叶实在不晓得他为什么在这儿,因为陈啸之和她不一样,他跑得都挺快的,再者陈啸之这么大一群哥们,恨不能遍布初三各班,去找谁插队不行呢?非得排在尾巴么?
但是,他想找谁插队,都和沈昼叶没关系。
打饭的队伍一点点缩短。
陈啸之在她身后,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不安地以脚矬墙,沈昼叶只低着头发呆,思考到底该用什么公式去推,不知不觉地就排到了打饭的窗口。
“喂?”大妈用勺子一挥道:“哎!小姑娘发啥呆呢?你吃啥呀?”
沈昼叶吓了一跳,慌张道:“番茄炒——炒蛋,半份米饭,肉菜要鱼香肉丝和红烧狮子头。”
大妈麻利地把饭打了,在刷卡机上摁了两下,说:“八块。”
沈昼叶一掏校服兜,兜里空空如也,连饭卡的影子都没有。
“……”
沈昼叶求救地望向远处——但是魏莱今天肚子不舒服,没下来吃饭,此时她连借饭卡都不知道问谁借。
打饭的大妈催道:“快刷啊,别人还等着打饭呢。”
沈昼叶犹豫道:“我……”
她刚想问大妈能不能借了卡来刷,可还没等她开口,陈啸之立刻拈出张饭卡,傲慢地道:
“没带卡?刷我的。”
沈昼叶想到那句石破天惊的‘离他远点’,脊背一阵发麻,不知道他诉求是什么。
“不用了。”她立刻拒绝,并加上称谓划清界限:“班长。”
陈姓班长:“……”
这位班长比沈昼叶高出一个头,此时修长手指拈着饭卡,僵硬地站在打饭窗口前,半分钟前极其傲慢的气焰已经逐渐凝固。
沈昼叶浑身上下写满抗拒,推了他的手一下,饭也不吃,直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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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十五。
阳光斜斜落在黑板上,物理课如火如荼。
教他们物理的老师叫做李正廷,是个二三十岁的、脾气很好的男教师,毕业于北大核物,现教初三物理。据他自己说,这是读书没能改变命运的典范。
李老师正拿着灯泡并几个电池组,在课堂上演示串联电路与并联电路,加上他讲课风趣,因此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课,心里暗搓搓地等待着电池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