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昼叶十一二岁就在旁听自己母亲给华盛顿大学Sophomore们上的基础电力学,初中这些知识她在益智读物上就学完了,因此干脆趴在桌上,用电子词典叽叽叽地玩贪吃蛇。
魏莱在她胳膊上戳了戳。
“昼叶,”魏莱气声比比:“陈啸之这是去哪了?”
沈昼叶回过头一看,陈啸之位置上空无一人,书包却还挂在挂钩上。
沈昼叶充满恶意地推测:“上厕所没带纸被关厕所里了吧?”
“……,”魏莱梗了一下说:“他上节课就不在了。”
沈昼叶玩着贪吃蛇,恶毒溢于言表:“那他就是在厕所坑里被困了两节课——真惨,真惨啊。”
“……你对陈啸之的态度转变也太快了吧!”
“那不然咧……”
魏莱没说完,李老师手里捏着个绿灯泡,猛地抬起了头。
“沈昼叶,魏莱?”年轻老师看着俩小姑娘,拧着眉头道:“怎么,课桌的舞台不够你俩发挥?悄悄话说这么大声,这课你们来讲算了。”
沈魏同桌二人:“……”
“太嚣张了,”老师斥责道:“太嚣张了。你们这个组还能不能行?陈啸之吧陈啸之带头翘课,你们俩吧俩人嘀嘀咕咕说小话,徐子豪?徐子豪你干嘛呢?”
徐子豪一个哆嗦,将正在打勇者斗恶龙的NDS合了起来……
“不着调。”物理老师拧着眉头道:“徐子豪把你那个游戏机给我送上来!”
接着,物理老师将灯泡捏在手里,宣判了沈昼叶的死刑:
“——沈昼叶?”
老师道:“下课和陈啸之一起,来我办公室一趟。”
和谁?沈昼叶不想和陈啸之一起,竭力分辩:“可是他现在不在……”
“那你就等他回来,”
物理老师说。
“跟他一块儿。今天下午,来我办公室报道。”
-
陈啸之回来的时候,恰是课间。
他回来的时候拎着个袋子,显然是不知去了哪里玩,一路跑回来的。那袋子里叮呤咣啷的,一看就是吃的东西。
沈昼叶盯着那小袋子咽了咽口水,真实地觉得自己太凄惨了。
她中午为了在陈啸之面前装逼,没吃饭,饿得肚子都扁扁着,下午上课时随便说了两句小话,却还没说几句话就被物理老师点名批评,如今居然还要和陈啸之一起,去初三物理教研组挨批。
和陈啸之沾边就倒霉……难怪那封信上不让她和陈啸之走得太近。
……
下午四点。
沈昼叶推开初三教研室的门的瞬间,肚子适时咕地一声,她忍不住揉了揉肚子,神情惨淡地朝里看了看。
教研室颇为干净,阳光金黄,窗边立式空调上长着片瀑布似的绿吊兰。
陈啸之不受控制地瞥了眼沈昼叶毛茸茸的发旋儿,又欲盖弥彰地冷静道:“老师好。”
李老师从教案抬起头:“进来吧。”
下午最后一节课,有课的老师去上课,没课的老师都提前下班接孩子去了,此时教研室只剩一个伶伶仃仃的李正廷。
十五岁的沈昼叶:“老师……”
“先坐下,”李老师严肃道:“你们两个都坐。”
陈啸之拿了俩凳子,人模狗样地分给沈昼叶一个,两个人在老师面前坐了下来。
李老师穿着件格子衬衫,捧着个摔得凹凸不平的、刻着北大校徽的保温杯,平和地问:“小沈,潘老师和我讲,你是国外回来的?之前在哪个国家呀?”
老师居然和班主任通了气!在国内读书上课说小话的后果这么严重吗……她诚实答道:“之前在美国,爸爸妈妈都在那边工作。”
李老师沉吟片刻,问:“我记得你爸妈是搞物理的?”
沈昼叶又点了点头。
这下完了,沈昼叶要命地想,物理老师肯定会觉得我仗着以前有底子,爸妈都是搞物理的,就不听他的课……
“我妈是纳米工程的,”沈昼叶坦白:“我爸是天体和粒子物理方面的。”
陈啸之忍不住看了沈昼叶一眼,沈昼叶给了他个充满抗拒的后脑勺儿。
李老师养生地捧着保温杯,慢条斯理地问:“在以前的学校学过什么?”
沈昼叶不敢露锋:“电学热学光学力学,都了解过。”
“力学学到哪了?”李老师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却追问起了细节:“经典力学的进度如何?”
沈昼叶诚实地道:“都看过了。”
这答案太普通了——可沈昼叶一般只会说到这。
这是她在圣乔治亚诺中学读书时就养成的习惯。
——沈昼叶早慧的不只是头脑而已。
她晓得周围大多是普通的同学,如果与他们聊起自己平时看的书,会招致讨厌的道理。因此她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提及自己早就有所涉猎的更深层次的学科,更不会提及自己曾在大学旁听的事情。
李老师沉吟片刻,在夕阳下,搁下保温杯,又探究地望向她旁边的陈啸之。
少年眉毛一扬,半边脸沐浴在橙红的阳光里。
李老师隔着眼镜片,目光终于现出一丝锐利,问道:“班长,你呢?看到哪了?”
陈啸之点头,回答:“该看的都看完了。”
沈昼叶一愣。
她终于发现,李老师让他们二人前来教研室,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第6章
#第五章
-
“CPhO的报名,开始了。”
温暖光影里,李老师双手交叉,探究地望向他面前一男一女两个学生,说道。
陈啸之露出了然神情,沈昼叶却没明白:这个CPhO是什么……是什么资格证考试吗?还是什么学术会议?
李老师注意到沈昼叶,笑了笑,解释道:“CPhO是Chinese Physics Olympics的缩写,中国物理奥林匹克,我们通常的叫法是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
沈昼叶了然地点点头。
“去年咱班儿班长——陈啸之,就想参加,但是我没有同意。”老师指尖碰着指尖,慢条斯理道:“参加的考生都是想参加985自招的,以高中生居多,是一群高二高三的学霸学神挤破了头要拿名次。他呢,毛都没长齐的个初二小毛孩,初二刚开物理课呢,去要跟人同台竞技,太狂。我就给拒绝了。”
陈啸之纳闷地问:“初三就不狂?”
李老师:“……”
李正廷老师瞥了眼班长,不快地捧起泡着枸杞胖大海的保温杯:“本来是只打算让陈啸之去的,但是潘老师前几天找到我,坚持让沈昼叶你也试试。”
十五岁沈昼叶立刻道:“谢谢老师!”
她答应得特别干脆,干脆得能让人生出不信任来。
“潘老师说你底子好。”物理老师狐疑地打量着沈昼叶道:“很坚持让你参加……我呢就打一问号。小沈,你对这竞赛感兴趣吗?”
沈昼叶点头:“我感兴趣的!”
——她自然感兴趣。
沈昼叶从很小的时候就及其擅长动手、也极其热爱学这个,在国外时她就是班里最聪明、最得老师喜爱的学生,可回国之后没人找她,学霸的光环也变得暗淡。
不仅如此,她甚至被放进了老师的重点保护对象,老师们刻意保护她、将她安排在学霸堆里,不顾沈昼叶曾经的成绩。
沈昼叶终于有了一丝,自己被认可的感觉。
物理老师看看陈啸之,又充满不信任地望向沈昼叶,最终敷衍一挥手:
“行,那我给你俩把预赛的名报上。”
-
沈昼叶拎着老师打印的竞赛章程回到初三四班。
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温暖金黄的阳光落在课桌上,夏日黄昏的风一吹,书页和卷子哗哗作响。
陈啸之紧随其后,看了眼,有点赧然地对她搭话:“他们去上体育课了。”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沈昼叶闻言朝窗外一看,一队穿红校服的少年人在体育老师哨声中,濒死地、在夺目夕阳下向前奔跑,青春如火焰燃烧。
“……”
谁会喜欢跑圈啊。
沈昼叶打定主意不去体育课,同时装作自己是个高冷的、有气节的御姐,连看都没看他。
陈啸之:“…………”
陈啸之意识到沈昼叶真的完全不鸟他,又卑微道:“徐子豪给咱俩请假了,沈昼叶,别去上课了吧,来写作业?”
他这次直接用了问句。
沈昼叶一向是个礼貌的人,既然陈啸之都已经点到她的名字了,便礼貌地回应了一下:“好呀。”
下午四点半,温热的阳光洒满教室,又洇红天空。
陈啸之在阳光里倚着窗台,脚踩在徐子豪的凳子上,不知在思考什么。沈昼叶揉了揉饥饿的肚子——她中午没吃饭,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放学回去的路上得去买点儿啥。
还不等沈昼叶拉开凳子,一声清晰的肠鸣音,清清脆脆地滚过了教室。
肚子咕噜叫的沈昼叶:“……”
饿了一下午的沈昼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简直尴尬至极,它响的时候就不能分一下场合吗?如果被陈啸之听见岂不是尴尬到升天……
陈啸之奇怪地皱着眉头道:“刚刚那声咕噜是你的肚子?”
“……”
沈昼叶内心只剩一句话不断回荡:撞死算了。
这下沈昼叶装不了高冷了,甚至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她耻辱地用语文书包住自己的脑袋,红着脸支支吾吾:“我居然现在才觉得饿!放学去买点吃的就好了……”
她还没说完,陈啸之突然道:“吃不吃?”
沈昼叶红着脸,抬头朝他望去。
陈啸之眉峰探究地挑起,审视地看着沈昼叶,片刻后从桌上捞了个东西,丢到了她桌上。
那是他翘课回来时,气喘吁吁地提来的塑料袋。
陈啸之别开脸,冷道:“这玩意本来是买了我自己吃的。”
沈昼叶看了看袋子里的三明治,饿得眼睛一绿,差点儿抛弃原则,却又在最后关头找回了自己仅剩的人格,坚定道:“那我更不能吃了。”
“现在我不想吃了。”这位班长毫无人情味地补充:“要不你扔了它,要不然你吃了它。”
“……,”沈昼叶立刻道:“我吃,谢谢你。”
塑料袋中有草莓奶油软糖,纸包着的三明治,还有个蓝油纸和皮筋封口的、圆滚滚小瓦罐。
沈昼叶一怔。
这个小瓦罐她见过——甚至非常熟悉。
她五岁时,母亲忙于博士毕业的论文,父亲也忙的不行,夫妻二人只得将小昼叶送回国内。
她脑海中记忆已经模糊了,却还记得小昼叶那时住在位于浥春胡同的奶奶家,那狭长胡同外就是卖这种瓷罐酸奶的货郎。
小昼叶简直抗拒不了凝固型酸奶,又被圆圆可爱的瓦罐和油纸上的蜂蜜二字吸引,特别爱喝这个。
——这是来自她遥远童年的,温柔记忆。
沈昼叶温暖地笑起来,戳戳那个罐子,感慨道:“这个酸奶。”
穿着校服的少年。
沈昼叶扶正小瓦罐,对他温和笑道:“我以前在国内呆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喝过。”
他顿了一下。
陈啸之个高,靠在窗台上时影子长长地拖着,长腿散漫地支起,有种天资卓绝少年的洒脱与散漫。
“你还在国内待过?”陈啸之别开脸,“几岁?”
沈昼叶用吸管戳开油纸,想了想,带着一丝不确定道:“五岁那年吧。”
她说完,教室里一片沉默。
过了会儿,陈啸之带着一丝自嘲道:
“哦,是吗。”
语毕,他跳下窗台,走了。
沈昼叶正吸着小酸奶,满头的雾水。
-
周六,天气阴沉沉的,将下一场豪雨。
浥春胡同21号的红门油漆斑驳,里头传来碗筷声。
沈昼叶坐在饭桌前,餐桌上悬的灯没开,她就在黑昏的天光中,打量着摆在桌上的、摄于1967年的黑白全家福。
这是个位于寸土寸金的海淀的、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儿,房龄比她爸爸还老,窗框是铁刷油漆,上世纪的产物,如今锈得斑驳陆离。屋里的沙发、椅子乃至遥控器上,都套着洗得发白的布套,茶几则晾着奶奶看过的书。
——最新一本是《近思录集说》。
厨房内传出沉闷的咳嗽声,片刻后抽油烟机关了,一名老人端着盘刚炸完的藕盒,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沈昼叶的奶奶一头白发,被发箍箍在脑后,戴一架擦得干干净净的老花镜,皱纹里渗透岁月的刻纹。老太太分明已年至古稀,又有肺心病缠身,常年不离药瓶,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沈奶奶将盘子放在桌上,问道:“最近学业跟得上么?”
沈昼叶想了想,凝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沈奶奶:“什么意思?”
“我不配做您孙女的意思。”沈昼叶沉痛道。
说着,沈昼叶从旁边的书包里掏出沓听写卷和历史政治考卷,一张张地摊开,从左往右分别是20分、15分、30分和45分;考卷就更厉害了,上头零零丁丁一个血红的‘9’字儿,竟能考个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