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星球酥
时间:2021-02-12 00:49:55

  “——沈昼叶,我看你昨天够沉默的。”
  沈昼叶沉默了一下,小声说:“……我不知道该问什么。”
  陈啸之是指沈昼叶在伯克利沉默的那一个下午——沈昼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旧账重提,但是却明显地感受到了陈啸之压抑着的愤怒。
  “怎么?”陈教授冷漠地看着她:“我问你对这个课题有什么想法,你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问你最近看了什么文献,你就给我拿出一堆八百年前的、我本科的时候读过的综述——综述?你知道综述是什么吧,有意思么?”
  ……算总账来了。
  沈昼叶窘迫地道:“……我就是看……”
  ……我只是看了那些。
  “——我实话说,”
  沈昼叶说的话被打断,陈啸之的话音里带着万年的冰碴子:
  “这是个我非常重视的课题——非常重要。我把你招进来,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做好。”
  沈昼叶不再解释。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无能。
  陈啸之冰冷地道:“我带你去一起去找专家聊课题,聊可行性,我本来不该带你,懂么?”
  沈昼叶嗫嚅着,嗯了一声。
  “结果你沉默了一路,”陈啸之慢条斯理地将粉笔夹进指缝,双手合十道:“——怎么?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沈昼叶微弱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没有想法。
  陈啸之所涉足的课题太过前沿。他做的一直是这样的,从不拾人牙慧,这是他年纪这样轻就已站上这个高度的原因,也是他羞辱沈昼叶的博士课题‘缺乏最起码的创新性’的底气。
  如果是别人做过的课题,细化分支的程度的话,沈昼叶其实可以做得很好。
  可是陈啸之的假设与推论都太过新颖锐利了——他所选的领域完全是一片空白。而沈昼叶的脑子里除了抗拒,就是一团她用不动的浆糊。
  陈教授嘲道:“你以为我喜欢带学生么?我从来都不需要学生。”
  我早就知道了,你说过的。沈昼叶心想。
  下一秒,陈教授说话时声带几不可查地发着颤:“——我招你进来,是因为我相信,你的话一定能做好。”
  她听见微微颤抖的嗓音,像是长冬贝加尔湖碎裂的坚冰。
  可是当她抬起头来时,陈啸之却没有半点发颤的模样,甚至一脸真挚的讽刺,直直地看着她,眼睛狭长地眯起。
  “这就是你的博士生活,”陈啸之慢吞吞地道:“——这就是你给我展现的能力。”
  沈昼叶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快要碎裂了。
  不是的,沈昼叶在心里孱弱地道。
  我哭过也战斗过,我也曾经是个晚归的人,而且我如今也是,我心里有过向着烈日而生的火,只是而当火熄灭时一切只余灰烬。我曾经彻夜不归,我曾经为了一个梦熬到天明。
  我曾是个战士,她心里孱弱地说。
  ——只是无人能够证明了。
  “没想法趁早滚,”陈教授嘲道:“别耽误我的时间,也别耽误你的时间。”
  ……这世上从来都是只认结果的。
  能力,有或没有,就是一句话。天赋有或没有,TRUE or FAULSE,走上社会会发现它们都是选择题。不是主观的简答论述或计算,更不是小作文。没有人听你到底努没努力过,谁会听?HR还是期刊审稿人?‘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早就成了嘲讽短语。
  从来没有人好奇一个失败者的奋斗史。
  大众的目光关心亿万富翁,关心诺贝尔奖得主,可他们关心的理由从来都是因为‘他们是成功的典范’。因此大众愿意花点时间,听他们说说自己曲折的人生,他们的奋斗,并由此在里面得到一丝共鸣般的、鸡汤样的慰藉。
  谁会关心一个角落里的、卑微弱小的凡人?
  ——凡人唯一能呈现出来的,是他们的「结果」。
  被窃取不是理由。被干扰也不是理由。没有天赋也不是理由。
  沈昼叶眼眶发红,不住地告诉自己不能哭。
  ……因为陈啸之说的是真的,她连一句都反驳不了。
  陈啸之冷冷道:“……我不是赶你走。”
  别赶我,沈昼叶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因为我无处可去。
  ——我难道还能回国吗?我和小老板已经撕破了脸,我也不想再看到他,他没将我踢出群就已经是万幸。大导师身体日益变差,已经在医院疗养,而我距离毕业,还有一整年有余。
  这里是她最初的理想乡,也是她最后的安全区。
  “——好好想清楚,”
  陈教授坐在黑板前,极力忍耐着说:“想清楚该怎么做,要怎么做,哪里有困难。你在做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
  “我是说任何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沙哑地道:“——都来直接找我。”
  然后陈啸之将粉笔一扔,极力忍耐着,对沈昼叶说:
  “回去吧。”
 
 
第63章 在暧昧的光线中,加勒特靠……
  -
  周六的上午, 宿舍小楼外南风静谧,榕树被风吹作一片金黄的光影。
  阁楼温热的光线中,沈昼叶套着连帽衫牛仔裤, 一头卷发松松地挽成一个揪, 站在墙前发呆。
  她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前方, 暖阳落了满地,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
  下一瞬间,沈昼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张臻冒出个头,问:“叶叶, 我们什么时候走?”
  沈昼叶笑起来, 问:“你穿好衣服, 打扮完了吗?”
  张臻铛铛一声, 自门后跳了出来——这位女士八百年难遇地脱了不离身的优衣库宅T和牛仔,换了条她新近买的花裙子, 还化了一点淡妆。
  “……。”沈昼叶惊恐地道:“……我们只是去个超市而已!”
  张臻振振有词地说:“这可不只是去个超市了!这是难得的出一次门好吧——你告诉我, 你来了这么久,出去玩过么?”
  沈昼叶想了一下,居然没法反驳张臻,接着她就觉得读博真是可怜,别人去外面玩的时候,她们去一趟超市都算出远门, 是唯一的盛装打扮的机会。
  然后张臻忽而道:“你站在这做什么?”
  还不待沈昼叶回答,张臻就凑了过来,将脸搭在沈昼叶的肩上,茫然地看着墙面道:“……好旧的一张照片啊。这是谁?1988年……?怎么还有老照片的?”
  “……还是IPhO的留念。”张臻头上飘出一个问号:“叶叶你就是奥赛出身吧,这是谁, 你的前辈么?”
  沈昼叶想了一下,看着她贴在墙上的照片,温和地笑道:“是我爸。”
  张臻:“…………”
  张臻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我靠你们真是一家学霸……他是1988年的国际奥赛得主?不过你看他干嘛?”
  沈昼叶微微一挠头,说:“是的吧,和我差了十多年呢,就是看看,没别的。就是这照片我好多年没见了。”
  张臻笑了起来,说:“那就别看了,走吧姐妹。”
  “……,”沈昼叶停顿了一下,温文地点了一下头,说:
  “——好。”
  然后沈昼叶拿起一旁的棒球帽,扣在头上,临走前却又忍不住看了那照片一眼。
  那张失踪许久、她暌违十年的老照片上,十九岁的父亲笑着望向相片外,灿烂的光犹如碎裂水底的重重万华镜。
  -
  ……
  “你爸挺帅的,”张臻拽着公交车拉环,晃晃悠悠地对沈昼叶笑道:“你妈我见过,也漂亮,也难怪你能长成这模样。”
  加州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公交车里的一切——黑皮肤的、扎着头巾的老太太,打着哈欠的司机,远方湛蓝的天,都像被拢进了最温热的光幕中。
  沈昼叶笑了起来:“我差远了,对不起他俩给我的好基因的。我爸他人也很好。”
  “……1988年,”张臻又忽而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竞赛居然还是女承父业。你的IPhO获奖是几几年来着?2011年是吧?”
  沈昼叶笑了下,柔和地点了点头。
  张臻忽地一愣:“——等等。”
  沈昼叶:“嗯?”
  “……你前男友是什么时候的竞赛?”张臻怔怔地道:“你和他不是一届?”
  “你前男友,陈啸之不是2008年拿的竞赛金牌么,”张臻手里扯着拉环,惊奇地说:“我记得可清楚了。他是那一届唯一一个被选进国家队去的初三学生……等等等等,你俩不是竞赛认识的吗?怎么年份不一样?”
  沈昼叶:“……”
  忘了告诉她了,沈昼叶突然意识到。
  张臻:“…………这是怎么回事?”
  “……忘了说了,”沈昼叶调整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毕竟过去了那么久,我又觉得特别理所当然。”
  张臻奇怪地看着她。
  沈昼叶点了点头,郑重地说:“——对。我和他不是一届竞赛。所以获奖比他晚了两年。”
  张臻头上飘出个问号:“不是一届?那是穿越时空了?就像新x诚那个电影,三叶和瀧互换身体……”
  张臻实在是太能想了。
  “……哪来的这种故事?”
  沈昼叶又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我参加了两次竞赛而已——陈啸之那届竞赛,也就是2008年,是我第一次参加。后来2010年我又第二次报名了。”
  沈小师姐想了想,又道:“而且我和陈啸之是初中同学,同班前后位的关系。第一次报名的时候我们都是在一起报的。”
  张臻:“……”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过Sierra st.,即将到达最近的华人超市,沈昼叶将空空的背囊朝肩上一背,忽而笑道:“……说起来他性格其实一直都这样,连那时候都对我可凶了。”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啊?”张臻不知为什么泛起一股酸楚:“大一到现在,班上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连我这种原来和你不太熟的都能数出三个来,你为什么会一直守着一个人,死活忘不了他?”
  沈昼叶拉着扶手,一愣,问:“这么多吗?”
  张臻拎起自己的购物袋,等在公交车下车的门口:“那不然咧?军训结束就有男生想追你,打听着问我要你的QQ号手机号。你长得又漂亮,学习又那么好,只不过后来都没人敢说罢了。”
  沈昼叶笑了出来,又诚实地说:“他们为什么不敢说?我都不晓得。”
  “我说真的,”张臻道:“……你看我这样长得一般,谈起恋爱来性格也很差的人,在恋爱的时候都是被宠的,我ex别说凶了,连脾气都不敢对我发。这种男生不在少数。”
  车停在了车站旁,张臻先下车,然后伸手将沈昼叶也拽了下来。
  “……他对你真的太过分了。”张臻说道:“这个星期骂了你几次?我都能想出十年前他凶你的样子……他是不是一点小事就要生气?”
  炽热的阳光烫在沈昼叶后颈处,树梢绕过烈焰夏风,水泥地面被晒得滚烫。
  “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他,而他碰巧也有点喜欢我。”沈昼叶闭上眼睛回想,在暖风中笑道:“不过你猜的挺对的。我不喝可乐都要嫌我娇气来着。”
  张臻道:“你这种娇气不是挺可爱的吗?再说你哪里还有这毛病,早他妈被磨没了……”
  沈昼叶静默片刻,自嘲地笑了下。
  “也是。”
  然后两个女孩沿着逼仄狭窄的街道向里,走进超市。
  -
  ……
  沈昼叶上午和张臻一起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堆下个周要吃的东西和五花肉,下午一个人又回到办公室里,将陈啸之布置下来的任务做了一部分。
  周六的办公室里人不太多,沈昼叶强逼着自己做,却依然无法集中精力。她一边做一边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她在美国呆一年,中间把毕业论文写完——毕业论文写完。然后呢?
  ……毕业之后,是去做博士后呢?还是去找工作?
  ——要做博后的话,现在就该开始着手了解怎么进站了。
  沈昼叶留在本校的可能性不大,她和实验室里有矛盾,学校里的大佬又太多——况且大学的招聘一向以引进国外人才为主,留给本校土博留校的名额非常少。
  都这年纪了,沈昼叶看着电脑屏幕难过地想,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大约下午四点时沈昼叶瞅了一眼时间,将手头在做的事情停下,给加勒特发了个短信,问他派对的地点在哪里。
  那天晚上,沈昼叶和他有个约会——确切来说,是个加勒特自己办的party。
  沈昼叶仔细想了想自己,从硕士入学以来就没怎么像模像样地出去玩过,成天宅在办公室里野人一般做实验搞文献准备组会,这种party参加一下,也算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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